還記得那個在微博發出“你好”的老人嗎?
他走了。
2月28日中午,他于光谷同濟醫院離世。
28天前,他的女兒也過世。
死因相同:因感染新冠肺炎,悲怆離開。
老蘇是退休老師。77歲。愛人72歲。
膝下有一兒一女。
女兒已離婚,帶著外孫女,和二老一起度日。
1月22日,女兒感染。因沒有床位,得不到有效救治,8天後,也就是1月30日,她留下年幼的女兒、蒼老的雙親,在家中離世。
所謂撕心裂肺,都描摹不出那種痛苦的萬分之一。
但悲劇還沒有完。
家中剩下的老人孩子,也都確診了。
老蘇感染,13歲的外孫女感染。老伴最嚴重,雙肺感染。
二老一小,重病纏身,怎麽辦?
沒有外援。沒有內助。
女兒離世後,外孫女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姥姥和姥爺。
孩子爸爸早就不來往了,自離婚,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徹底消失,對女兒不管不顧。
老人現在就是孩子唯一的家人,如今雙雙倒下,怎麽活下去!!!
老人怎麽辦?
孩子怎麽辦?
不敢想。
老人開始到處求助。無果。
2月5日,老人沒辦法了,想到了去網上求助。
他嘗試著發微博。
可不懂操作。
好半天以後,他才終于摸索著發出兩個字:你好。
在這個過程中,老人有多焦急、笨拙、窘迫和辛酸,我們都能猜得到。
如今,這條微博下,已有1.2萬條留言。
有人鼓勵。
有人祈禱。
有人直接哭喊:“老天你睜眼看看
。”
後來,經過一個親戚的幫助,老人將一家人的求助信息,一點一點地發上去。
好在網絡求助終于有了結果。
第二天,外婆被收治了。
第三天,外公和外孫女也入了院。
我們以爲,一家人的悲劇,至此就已經劃上了句號。
但沒有想到的是,這種病太狡猾,太無情。
外孫女的情況,雖然在一點點好轉。但老人的情況不容樂觀。
2月10日,老人的血氧一度掉到60幾。
2月11日雖然恢複至95,但我們都知道,新肺的特點之一,就是反複無常。
明明看起來很好的人,說走就走了。
錢江晚報的報道裏,一位患者突然離世,“年輕人,才30多歲。”
一位60多歲的男性患者也走了,前一天“上了呼吸機,但他的生命體征平穩……體質也不錯,”以爲都會好轉。沒想到,就一天,他永遠閉上了眼睛。
還有一個刷遍朋友圈的視頻裏,醫生正在餵一個新肺患者喝水。
患者也是老人。她沙啞著聲音說:“太燙了。”
醫生說:“太燙了啊?”
“等會兒再喝。”老人說。
好,那就等會兒再餵。可當醫生一轉頭,她就已經離世了。
幾秒鍾。
幾秒鍾……從生到死,如此迅疾,猝不及防。
海上柳葉刀裏,一個醫生也說,有個患者是個大媽,身體不錯,自己走進醫院來的。各項指標都還行。
住院那幾天,還能天天拿著手機,跟家人、廣場舞同伴視頻,特別樂觀。
但就在第4天,她的血氧飽和度急劇下降。
第5天,血氧飽和度掉到了50。
醫生開始和家人打電話,宣告病危。
在生命最後的幾分鍾裏,大媽還在視頻。
下午兩點鍾,她和老公視頻通話完,沒一會兒,手機從她手中,啪地掉到地上。
然後,大媽就走了。
面對這種猝然的離開,醫生個個崩潰不已。
“換誰在現場,能忍住這種心如刀絞和淚如雨下?”
“下班的時候,我和同事抱頭痛哭。”
生命如此脆弱。
而感染新肺的生命,更是命薄如紙,一吹即碎。
“這個病進展會非常快,很多病人能扛過來,很多病人不明原因的就會突然加重,該用的藥我們都會去用,該做的搶救我們都會去做,但有時候就是沒辦法。”
在離開前,病人病情會反複無常。
有時轉危。
有時又似乎有起色。
但不到最後關頭,都不能樂觀。
2月17日,@老蘇8811發文,說老爺子似乎度過了危險期,可以坐進來進食。
但2月19日,他又病情惡化,進了ICU。
並且插了管。
插管就表示,希望已經很小了。
這裏要科普一下,爲什麽插管就表示不樂觀。
記得丁香園裏一個醫生說,ARDS的治療一般分爲四個步驟:
第一步,高流氧治療。
第二步,實在不行了,就上無創呼吸機。
第三步,如果上無創呼吸機2小時,還是無效,就要氣管插管。
第四步,如果有條件,就上ECMO。
但“只要是氣管插管的,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能救活的,大概就只有10%。”
因爲一方面,插管會增加病人的痛苦,增加機體的刺激。
另一方面,還可能導致呼吸機相關肺炎。
一旦細菌感染+病毒感染,那就真的恐怖了,救治會難上加難。
所以在治療時,“能高流氧就高流氧,能不插管就不插管,盡量在最早的時間把病人先掰過來。真到了最後那一步,逆轉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2月24日,@老蘇8811更新消息,發布老人一家的近況:
外婆轉陰,外孫女在酒店隔離,外公危重。
危重!ICU!插管!全力救治!
這些詞彙都代表著:大事不好。
4天後,也就是2月28中午,老人于光谷同濟醫院離世。
這一天,距離他女兒離世,只有28天。
距離他發微博求助,只隔了23天。
老人的生命,終止于疫情肆虐的2020年。他沒有明天了。
老人離去以後,無數網友在他最初發出的“你好”的微博下,悲痛無比地留言:
“你好,可是……再見!”
“他救了老伴和外孫女,卻沒能救得了自己。”
不到一個月,在武漢,在疫情中心,又一家人家破人亡。
這兩三個月來,這種悲劇還少嗎?
常凱導演一家四口離世。
李悅父母雙亡。
武漢倩倩一家感染,母親離世。
有人沒有了爸爸。
有人聲嘶力竭地喊著“媽媽”。
有人繼父母離世後,自己也已感染……
不多舉例了。
你我都知道,亡者一個接一個,哪怕是今天,也依然有人沉默地告別。
凡俗如你我,所求無多,不過是天下太平,家人無恙。
但在過去兩個月的湖北,似乎成了一種奢望。
他們不得不面對無盡的恐懼,
和親人的痛苦。
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感染新肺的人,特別特別煎熬。他們會吃不下,幹咳,渾身酸痛無力。
而在危重時,那種體驗堪稱人間酷刑。
有醫生這樣描述新肺患者的狀態。
“病人真的很可憐,你們可能沒見過那種樣子。
一直喘一直憋,戴著面罩張口呼吸,就像一條剛剛從水裏面撈上來的魚……”
而臨終時,他們“一直呼吸困難,直到最後幾分鍾,病人全程清醒。病人會呼救,會哭著喊著說‘醫生你救救我…… ’伴隨著劇烈地掙紮,直到呼出最後一口氣。”
因爲他們是死于呼吸衰竭。但並沒造成神志障礙,和意識喪失。
所以他們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咽氣。
他們會痛苦地掙紮。
會瘋狂求生。
但醫生無可奈何。
因爲這時候,病人肺裏有大量的黏液,就像肺裏裝滿了果凍,氧氣無法進入肺泡。
輸氧也不管用了。
就只有活活窒息。
這種臨終場面,哪怕見慣了生死的醫生,也會崩潰落淚。
“真的太殘酷了,能做的太少了。”他們說。
“祈禱奇迹發生,可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奇迹。”醫生說。
老蘇,在他離去以後,年幼的外孫女,將如何面對千瘡百孔的生活。
而老伴呢?
她本就年老多病,女兒和丈夫雙雙離世,她又該如何在虛弱孤獨的晚年,度過寂寥的余生。
亡者有亡者的痛。
幸存者有幸存者的哀。
一細想,全是千般難,百般苦。
現在多個省市,都已病例歸零。疫情結束指日可待。自由呼吸的那一天,應該馬上就會到來。
那時候,一切塵埃落定,一切都變成往昔。
大家應該會在忙碌中、歡娛裏、新的信息更叠中,逐漸淡忘這段曆史。
但我們不知道,900萬武漢人在疫情結束後,還會在創傷後遺症中,停頓很久很久。
方方說,現在武漢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應激障礙。
他們很難走出去。
也不知道如何面對明天。
哪怕災難結束,他們的天空,也不再是原來的天空了。
對于這些血淚橫飛的失去,我真的不知道該爲他們做些什麽。
作爲一個寫字的人,我只有一次次地說:
我們,別那麽快忘記!
記住這段曆史!
不遺忘。
不遺忘,他們就真實發生過,不會成爲雲煙,不會被某些大手一夕之間全部刪除。
櫻花開了
福報就在路上
作者:周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