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紅年
外婆還是穿著那件藍色洋布大襟褂,頭上包著深紫色方巾,站在青山環繞的小村口,熱切地望著我們進村的方向。直到我們姐弟三個像小鳥一樣撲進她的懷抱,她才驚喜地牽著我們的小手,一邊蹒跚地往家走,一邊輕輕地問著我們母親的近況。無數個夜晚,外婆就是這樣走進了我的夢,把她對我們的愛一如既往地送來。
昨夜,夢裏的外婆還是那麽慈愛。她緊緊摟著我,低聲在我耳邊絮叨著,銀絲拂過我淚水縱橫的面龐,溫暖而柔和。我在夢裏哭醒,鬓邊還挂著兩滴清淚。彼時,窗外忽然掠過一道閃電,緊接著起了轟然的雷聲,雨,就在這時嘩嘩落下,猶如夏夜的暴雨。
外婆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年了。母親經常說,是外婆的幾只鹹鴨將我哺育大的。我和妹妹只相差十幾個月,因爲沒怎麽喝過母乳,體質差經常生病。而那時候父親的那點有限的工資,還要養活一家十幾口老小,有時連粥都喝不周全,更別說有多余的錢給我買營養品了。
在我出生五六個月時,外婆就承擔了養育我的責任,沒有好吃好喝的,外婆就把自己養著生蛋換鹽的鴨子殺了,腌好後就熬粥給我喝。我就是這樣在外婆的寵愛中一天天長大。
母親和父親的婚事也是外婆一手包辦的。還在搖籃時,父母就定了親。父親兄弟姐妹多,家裏生活捉襟見肘,父親又是老大,還要兼顧著幫爺爺奶奶養活叔叔姑姑們。母親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村裏就有人告訴她,不要答應這門親事,告訴她婆家多麽多麽窮,以後可有罪受。母親聽信了,回家就跟外婆鬧,說不想看她死,就退了親事。
外婆告誡母親,窮怕什麽,只要有手有腳,就不怕,窮又沒生根!再說,吐口吐沫就是釘個釘子,何況是婚姻大事。你要是不嫁去死,那老娘也跟著你去死!母親深知外婆表面柔弱,實際性格剛烈,只好委委屈屈地嫁了父親。
好在婆家雖窮,父親還是很疼母親的。因而,母親說,日子苦點沒什麽,只要人好就行,幸虧聽了外婆的。
外婆去世那年我十八歲。那是個星期天,冬陽溫暖,我和弟弟妹妹在院子裏曬著暖暖的陽光,互相打趣嬉鬧,沒有一點預兆。母親一早就去了外婆家,聽別人捎信來說外婆拾柴禾時,淋雨著涼感冒了,她去看看。
晌午時,小姨哭著來到我家送信:外婆腦溢血去世了!我至今都清楚地記得,當小姨說這個噩耗時,我的全身像被電擊了一樣,半天耳邊嗡嗡作響,呆呆地杵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
後來母親告訴我,外婆去世時,是喚著我的乳名走的。她當時發著高燒,意識已經模糊,但她仍牽挂著我們,一聲聲呼喚著我,讓我不要在雨裏淋著……當我寫到這裏,淚水落在鍵盤上,清涼但明澈,對外婆抑制不住的思念隨手指傾瀉而出,愈發強烈。
外婆走了!那些年,只要看到和外婆差不多身形,穿著藍色大襟褂的老人,我都會認爲是外婆來看我們了……
如今,母親也已年過古稀,她和當年的外婆一樣,把她的愛無私地給了我兒子。每次看到母親對兒子的寵溺,總會想起外婆對我的愛,眼眶就沒來由地濕潤。
愛,原來就是這麽一代代傳承下來的!
外婆,下次您要是再走進我的夢裏,我一定會爲您挽起蒼白的頭發,攙扶著您在冬日的暖陽下散步,就像我小時候,您愛著我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