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2019年的廣告業務可謂慘淡。央視市場研究數據顯示,前三季度國內廣告市場整體下滑8%,隨著大環境下行,互聯網行業廣告業務也不景氣,首次出現了4.2%的負增長。
照這個數據來看,騰訊的廣告業務似乎交出了一份好成績:收入超過800億元,同比超過40%的增速和上一年基本相當。
難怪騰訊二號人物劉熾平在出席1月8日的廣告業務線年會時,還有心情給團隊打上一針雞血。大環境下行的襯托之下,騰訊的樂觀有著充分的理由。
但翻翻字節跳動的廣告收入,騰訊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根據界面新聞報道,2019年字節跳動全年營收超過1400億元,同比增長近280%,如若按超八成收入來自廣告計算,其廣告收入甚至超過了1000億元。
頭騰的對抗早已不是秘密,雙方不僅在業務上互相掣肘,更是已經鬧過好幾回法院。廣告營收是結果,歸根結底,問題的症結還是在于雙方對流量的爭奪,隨著頭條系的崛起,騰訊的用戶時長已被大大分割。
流量何處來?來自內容:信息流+短視頻。手握微信和QQ兩大神器,騰訊的流量堡壘看似牢不可破,但頭騰兩家的廣告營收表明,再堅固的堡壘也是有軟肋的。
先發未必制人
憑借社交帶來的流量紅利,騰訊是一家典型的“後發制人”的公司,遊戲、微信支付的快速崛起就是極佳佐證。但是在短視頻領域,騰訊卻少有的走在了前面。
2013年,隨著4G網絡逐漸推行開來,短視頻很快成爲了一個熱門的創業領域。新浪投資了擁有小咖秀和秒拍的一下科技,阿裏投資了趣拍,美圖也相繼推出了美拍。
無論是出于進攻還是防禦,短視頻都成爲了巨頭們不可忽視的賽道。在騰訊內部,最早提出做短視頻産品的是騰訊微博早期負責人高自光。
項目早早提出來了,但微視的定位從立項開始就一直沒有理清,“國外有,我們也必須有”。雪上加霜的是,立項不久高自光就去了小米,微視的命運也隨之轉交到了刑宏宇手上。
作爲騰訊OMG的高管,刑宏宇在此之前的職務是微博事業部總經理,接盤微視實屬無奈之舉。進入2013年下半年之後,和新浪微博相比騰訊微博已然江河日下,而微信的出現進一步削弱了騰訊微博的重要性,越往後期,騰訊微博的地位越是尴尬。
微視成了刑宏宇的一根救命稻草,他甚至和馬化騰承諾,幹不好,就走人。雖然跟領導拍下了豪言壯語,但從微視後續的發展來看,定位模糊的問題刑也仍然沒能解決。上線之初,微視甚至連濾鏡功能都沒有,而隨後趁虛而入的美拍正是憑借著濾鏡和MV工具等迅速拿下了陣地。
2014年春節,騰訊一擲千金請來範冰冰、李敏鎬等當紅藝人爲微視拍了一部電視廣告。這樣的燒錢策略效果一度非常明顯,據騰訊官方數據,微視在春節期間的日活用戶高達4500萬,播放量更是上億。騰訊似乎看到了一絲曙光。
但這樣的熱度並沒有維持很久,春節一過,微視就陷入了疲態。短視頻8秒的時長限制從根本就決定了,這並不是一款人人都能玩兒轉的APP,缺乏視頻拍攝技巧的普通人,既無法在短時間內講清一個故事,且在美化技術都不成熟的情況下,用戶的參與熱情也大打折扣。
除了用戶活躍下跌,春節的巨額投入還帶來了另一個後果——虧損,進而馬化騰認爲短視頻變現能力不足,前景有限。這一誤判幾乎奠定了微視的死刑。
隨後新浪微博在2014年4月上市,騰訊微博的未來更加黯淡。當年7月,微博事業部被整合進騰訊新聞,一直挂靠在微博之下的微視失去了靠山。樹倒猢狲散,此後的微視開始逐步失血,刑宏宇也在2015年3月離開騰訊,轉身加入了58同城。
此後的兩年,除了必要的簡單維護,微視基本處于放養狀態,終于在2017年3月徹底關閉。眼看親兒子不成器,騰訊很快就找了個幹兒子,就在微視關閉的同一個月,騰訊領投了快手D輪融資。
不僅手握最大長視頻騰訊視頻,短視頻的卡位也已完成,再加上同年爆火的《王者榮耀》……一時間騰訊春風得意。
盛世之下,難免疏忽大意。字節跳動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殺入短視頻的,一上來就使出了組合拳:抖音、西瓜視頻和火山小視頻相繼上線。
等騰訊回過神來,字節跳動早已成了摁不住的新巨獸。前後不過一年多,再借著2018年春節的狂奔,頭條的三款短視頻就達到了千萬日活,相比之下騰訊系産品的日活卻不增反降。
微視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騰訊這時候又想起了微視,2018年4月,關閉一年有余之後微視迎來複活。
微視複活傳達的信息很明顯:短視頻騰訊不想丟,更不能丟。受此鼓舞,短時間內微視在騰訊內部迎來了一段高光,不少員工轉崗而來,幾個月時間團隊陣容就擴張到了400人。內部賽馬是騰訊的傳統,或許是猛然間的力出一孔讓微視一時難以適應,日活仍無太大起色。不僅如此,2018年7月,微視還一度陷入“欠薪”傳聞。
微視龜速前行,抖音這邊則今非昔比,不管是商業模式、還是規模效應都已十分成熟。微視的複活似乎並沒有給對手帶來太多阻力。今年一月,根據官方數據,抖音的日活突破了4億,而微視給2020年定下的目標DAU爲5000萬,雙方早已差了量級。
微視的不成器,讓短視頻成了馬化騰心口永遠的朱砂痣。
亂拳打死老師傅?
業務瘋狂開枝散葉,字節跳動被不少媒體冠以“APP工廠“的雅號。其實,騰訊在短視頻領域的嘗試同樣談不上克制,一來微視崛起道阻且長;二來,即便手握快手近20%股權,但騰訊的話語權並不強大。
QuestMobile的研究報告顯示,短視頻的爆發始于2017年,用戶規模同期增長116.5%,達到4.1億,用戶使用短視頻時長占移動互聯網總使用時長比重,也從前一年的1.3%上漲到5.5%。
數據表明短視頻的紅利仍在釋放,騰訊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既然微視暫時還指望不上,憑借著純熟的賽馬機制,幾年以來,騰訊內部研發和發布的短視頻APP多達十幾種。中間,很多APP上架之後效果不理想已經下架,有的即便沒有下架也基本被打入了冷宮,用戶側反應寥寥,騰訊這邊也更新遲緩。
2018年11月,在騰訊全球合作夥伴大會上,騰訊副總裁林松濤著重對yoo視頻進行了介紹,稱其特色功能有三:yoo賽道、精品原創短視頻和短視頻模板。和微視UGC主導的打法不同,yoo視頻更側重視頻質量,不在于走量,是精耕細作的PUGC模式。
發言時,林松濤還對短視頻的未來進行了一番展望,稱短視頻目前依然處于初級階段,隨著5G到來,國內視頻行業將迎來新的爆發,市場遠未飽和雲雲。
樂觀還是盲目樂觀不好評價,但從APP Store的情況來看,如今更名爲火鍋視頻的yoo視頻依然不溫不火,評論量不足3000。想要扛起騰訊短視頻的大旗,這樣的數據顯然缺乏說服力。
和yoo視頻相似,看點視頻也是主打1分鍾時長以上的橫屏短視頻APP。這款脫胎于QQ看點的短視頻産品同樣未砸起太大水花,APP Store上的點評數據甚至比yoo視頻還差。而且兩相比較,不難發現,騰訊賽馬機制下的造物已落入了同質化的魔咒之中。
其他諸如哈皮、MOKA魔咔、MO聲、貓餅、音兔等短視頻APP,也或多或少存在上面的問題。目前爲止,騰訊最能打的短視頻産品仍是微視。
是微視的幸運,還是騰訊的悲哀?
事實上,騰訊的賽馬機制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了。《王者榮耀》就是通過賽馬賽出來的遊戲産品,在2017年爆火之後,它就一直身居神壇,今年春節,在疫情的屏障之下,這款遊戲日活近億,單日流水最高超過20億元。
不過,遊戲和平台總不是一回事。不同的遊戲可以覆蓋不同的細分人群,而短視頻平台在功能屬性上幾乎大同小異,抖音能一站式解決,用戶爲什麽還要去嘗試另外十多個同質化産品?
除此之外,騰訊在短視頻上的策略也有一定問題。
以往的QQ浏覽器、QQ音樂等産品,騰訊幾乎都是靠著社交流量的強勢灌溉,生拉硬拽把産品做起來,實現針對競品的點對點精確打擊,讓對手抱頭鼠竄無路可走。民怨頗深,但毫無辦法,當年那篇《狗日的騰訊》就是對這段曆史很好的注腳。
雖然騰訊早早做出了短視頻産品,但先發優勢並不在手裏,眼看抖音挖好工事、拉開陣勢,騰訊才想起來,決定大張旗鼓發起沖擊。顯然,字節跳動比之騰訊過去的對手,要更強悍和靈活得多。
相比之下,當年阿裏在和京東對抗時就特意避開了後者強勢的3C品類,轉而瞄准女性客戶,避免了正面的白刃戰。
由此看來,騰訊的拳法還得再練一練,至少在短視頻上。
信息流的三把火
騰訊對短視頻一直憋著火,這股火同樣也燒到了信息流。
不過,就像2002年的第一場雪一樣,騰訊的第一把火事實上來得也有點晚。
天天快報上線于2015年,當時,今日頭條已有崛起之勢,其累計激活用戶數量達到2.4億,日活突破2000萬,入駐平台的創作者也超過2萬。
面對初具規模的今日頭條,騰訊的危機意識開始覺醒,有樣學樣推出了“天天快報”,模式是和今日頭條相仿的智能分發。和曾經的微視一樣,起初,馬化騰是抱有厚望的。
微視初期,從邢宏宇到産品和運營總監,都能在一個群裏向馬化騰直接彙報,爲了推廣,馬化騰甚至還在微視開了號,上傳過短視頻。輪到天天快報的時候,馬化騰雖然沒有親自開號寫標題驚悚的獵奇文章,但待遇依然不薄。産品原名“快豹”,“天天快報”的名字是馬化騰親自定的,不僅如此,第一版APP的開屏字體也是根據他的意見來的。
馬總親力親爲,鵝廠員工自然不敢怠慢。2016年初,天天快報攀上巅峰,日活達到8700萬排名第三,僅此于騰訊新聞和今日頭條。
但自此之後,天天快報再難有更大作爲。相比之下頭條的生長卻勢不可擋,根據官方數據,頭條在2017年7月底的日活就達到了1.2億。被寄予厚望的天天快報,吃了敗仗。2018年9月,傳言天天快報發生大規模人員調崗,一時間“戰略放棄”“邊緣化”的消息甚囂塵上。
直到2019年11月,騰訊發布全新的”騰訊看點”品牌,對旗下包括QQ看點、QQ浏覽器看點、天天快報、微信看點小程序、看點視頻App和看點直播等6款産品完成整合。自此,一支對抗今日頭條的集團軍集結完畢。
單兵作戰的天天快報淪爲騰訊的前車之鑒。鵝廠的內容産品大多帶有社交屬性,靠社交的高頻爲其引流,但其內容本身缺乏足夠的護城河,和百家號、頭條號半斤八兩。將內容産品植入用戶社交場景,而不做獨立的APP,堪稱明智。
騰訊看起來來勢洶洶,但其實這次變動依然擺出的是一種防禦姿態。
字節跳動早在2018年3月,就打通了包括今日頭條、西瓜視頻、抖音短視頻、火山小視頻、悟空問答等矩陣産品的粉絲數據;打通之後,創作者在前述任一平台的粉絲數即爲疊加後的粉絲總數。産品間的壁壘由此推倒,不僅對創作者有利,此後頭條若再開辟新産品,起步也將快得多。
就這一回合而言,騰訊還是難言勝出,倒是像極了哪漏補哪的補鍋匠。
其實,在天天快報敗北之後,中間騰訊還在微信動過一次刀子。2018年年底,“看一看”在微信的7.0版本上線,騰訊試圖用社交推薦的方式,打造有別于今日頭條的智能分發模式。
從某種意義來說,社交推薦確實能根據自身的交際圈子,做出比算法分發更“合理”的內容推薦,但它的弊端卻也難以調和:一是信息繭房,二是隱私泄露。
一位資深媒體人曾透露,看一看日活一直不過幾百萬。這個數據顯然無法支撐起騰訊的信息流野心,反而是微信朋友圈在開通“三條廣告”之後,爲騰訊帶來了不菲收入。
騰訊慌了
2020年以來,或許是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危險氣味,騰訊加快了微信的變革速度。公衆號測試付費內容、搜一搜頁面嵌入“微信圈子”、開辟視頻號…..這些變革都揭示了同樣的信號:騰訊開始慌了。
微視的失意已無需贅述,這款幾乎是傾注了半個騰訊帝國資源的産品,經曆了幾年的緊趕慢趕,最終還是沒能拖住字節跳動。
相反,頭條反而在騰訊的密切關注下越活越茁壯了。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包含並購在內字節跳動公開投資事件一共79起,其中2019年就有27起(CVSource投中數據顯示的是28起),是TMD三家新貴中出手最頻繁的一家。
而且,根據字節跳動的投資布局來看,它正逐步跳脫出原來的內容消費——信息流和短視頻,如今頭條系的産品染指了包括社交社區、體育、房産、服飾、遊戲、汽車以及硬件等多個領域。
從結果來看,信息流和短視頻本來就是字節跳動的主戰場,騰訊不僅沒能成功牽制對手,反倒把戰火燒到了自己的核心腹地社交、遊戲等領域。
騎在短視頻的馬背上,騰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但是,短視頻的重要程度讓騰訊實在又無法輕易放手,不僅是占領用戶時長的利器,更是帶動廣告營收增長的強勁引擎。
既然單拎出來的微視扶不起來,那就只能回到原點,靠微信爸爸了。正如NBA最難破解的戰術之一——把球交給科比。
但是,即便是把問題抛給國民APP微信,面臨的難度依然不小。
首先,公衆號的打開率已無可挽回的在走低,視頻號出來的角色是什麽?是作爲微信生態的補充,二者相安無事,還是和公衆號的內容産生直接競爭,爭奪用戶注意力?如今,公衆號的紅利早已不再,UGC、PGC混戰成一片血海,視頻號再插進來,勢必造成流量的流失。當然,對騰訊來說,這筆流量是從左口袋流進右口袋,無傷大雅,但對平台創作者來說,卻無異于轉身向背。
短視頻和圖文創作對作者的技能要求相去甚遠,而且活躍在快手和抖音等短視頻平台的創作者,已經具備較爲成熟的創作能力,他們的到來,極可能造成對原住民的血洗。這筆流量,並不是說想拿就能拿到的。
待公衆號創作者日積月累的粉絲流失殆盡,“叛逃”的發生也就不遠了。公衆號作爲現今少有的高質量圖文內容池,騰訊自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況,但對其他虎視眈眈的對手來說,卻是福音。
事實上,此前微信上線的“視頻動態”就是對短視頻的一種嘗試,但局限于強社交關系的模式,讓這種打法一開始就走了窄路。視頻號的出現倒是打破了這樣的局限,卻又牽扯著其他的問題。
至于尚處于灰色測試階段的公衆號“視頻”入口,則是騰訊在猶猶豫豫之下,打下的又一塊補丁罷了。相比布局短視頻,這一嘗試或許更靠近于是對信息流的一次修補。
如今,隨著微信圈子、視頻動態、視頻號等新功能的陸續上線,微信的功能越來越多,入口也越來越繁雜,曾經簡潔的風格似乎正逐漸被挑戰。
這中間其實有一個悖論,一方面企業想把APP做大,最好是能一站式服務,解決所有問題的超級平台;但另一方面,隨著功能越來越多,APP就會越來越臃腫,越來越不好用,接著可能就是用戶的流失。
克制這個詞,一直被不少媒體往微信或者張小龍身上貼。從過往看來,微信的克制也確有其實,朋友圈第一條廣告的內測開始于2015年1月,三年多之後的2018年3月,微信才開始第二條廣告的內測。第三條廣告的加入則明顯提速,僅僅在第二條廣告的一年多之後。
張小龍曾公開表示:“微信並不克制,我們的詞典裏沒有克制這樣一個詞。”微信的克制多少有些大家一廂情願的意思,把魚養大了殺,自然比撈魚苗好得多。
快手和抖音擁有的成熟商業形態,目前還是騰訊短視頻可望而不可即的野望。隨著微視等一衆短視頻的折戟,希望重重地落在了微信頭上。微信的短視頻嘗試若能砸出水花,往後的電商、直播……或許都不再遙遠。手握超過10億+用戶的微信在社交上一騎絕塵,確實也有資本闊綽地折騰和嘗試。
問題只在于:那時的微信還會是當初那個微信嗎?
文章來源:銀杏財經 作者: 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