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譯努力想讓自己活成龍文章,盡管他永遠都成不了後者。
他沒有龍文章那樣踏遍山河破碎的人生經曆,因此不具備爲達目的而把無賴精神發揮到極致的厚臉皮——那是成爲龍文章的先決條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阿譯太拘泥于小節了。拘泥到即使在禅達那個收容站裏,他也不忘把頭發梳理得井井有條,把勳章別在胸前。這讓他看起來和收容站的“炮灰們”格格不入,而這種格格不入,是他的刻意爲之。
“我死也不要活成他們那個樣子。”當龍文章站在了被告席,當煩啦、不辣、郝獸醫、蛇屁股和迷龍說了一大堆有用沒用的話,也沒能拯救他們的團座,阿譯長官在陳述的最後,用這樣一句話,表明了他和炮灰們的不同
“如果我能犯下他所犯下的錯,吾也甯死啊。”
這半文半白的表述,是阿譯獻給我們的第一次驚豔,卻不是最後一次。
後來,當炮灰和精英組成的敢死隊成爲南天門上的棄子,阿譯用他的實際行動,徹底征服了每一個人。
(2)
第一次看《我的團長我的團》,第一次接觸阿譯這個角色時,對蘭曉龍刻畫這樣一個角色頗感不滿,我甚至揣測這個角色的塑造,是作者是爲了嘲笑國民黨的下層軍官,尤其當他把那塊兒重三斤四兩六錢的豬肉高高舉過頭頂,煞有介事地宣布,他是以吃飽肚子抗戰爲名,“命令”賣肉的給他打折時,“命令”二字,顯得那麽迂腐,並且滑稽。
而當他在緬甸抖抖索索地舉著槍,頂著炮灰們的後背低吼“不許後退”時,那嘴臉,活脫脫貪生怕死的國民黨反動派。
直到後來,我們才明白,阿譯長官,是不怕死的,他只是不知道怎麽當好一個領導。
(3)
其實龍文章也不知道怎麽才能當好一個領導。但龍文章比阿譯野蠻,這種野蠻,讓炮灰們感到安全。
生逢亂世,野蠻與暴力,遠比斯文和儒雅更有力量,它讓聚攏在它周圍的人感到強大,感到熨帖,感到生的希望。
阿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野蠻,那是他的成長經曆和生活背景從未曾賦予他的特長。他可以懦弱也可以勇敢,他可以害羞也可以裝橫,但唯獨不能野蠻,不是不想,是不能。因爲他的父親,死于野蠻。他可以爲了家國拿起鋼槍奔赴戰場,但他奔赴戰場的目的,是爲了消滅野蠻,而不是讓自己變成野蠻的一部分。
縱觀整部《我的團長我的團》,只有阿譯,沒有被戰爭同化,這是阿譯最打動人心的地方。
“我們終于長成了我們曾經討厭的模樣。”這句話被許多人拿來自嘲,間或帶著一絲絲成爲“有錢人”的喜悅,但阿譯長官,永遠沒有成爲他自己討厭的那個人。
(4)
亂世是龍文章的舞台,是虞嘯卿的舞台,甚至是迷龍、煩啦、不辣和唐副師座的舞台,唯獨不是阿譯長官的。
龍文章簡直就是爲亂世而生,他這樣的人活在和平年代,會憋屈死;虞嘯卿向往亂世,因爲只有在亂世,他的人生價值才能得到最大化彰顯,可惜的是,虞嘯卿對亂世的向往,終究是葉公好龍般地存在,他愛這亂世,卻未能在這亂世中活出自己最大的價值。
迷龍、煩啦和不辣都不愛亂世,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亂世中活得很好。他們像野草一般,擁有旺盛的生命力,哪怕只有一滴水,就足夠他們破土而出,倔強生長,他們會爲了活下去做所有能做的事,即使要他們去偷或者搶,他們都不會有絲毫的心理負擔。
而唐副師座,不論在亂世還是在和平年代,他都會活得很好,《我的團長我的團》中,只有唐副師座一個人,活得通透,左右逢源。那或許是年齡帶給他的閱曆,也可能是文化使然。
但阿譯長官和他們不一樣,在被迫卷入時代的浩劫後,阿譯的人生被徹底摧毀了。他所向往的美好、恬適、悠然自得,被硝煙、彈雨、血肉模糊取代,他不得不去學習殺戮,學習活命,學習在一個不遷就他的時代,依然保持對生活的向往和熱愛。關于這一點,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中給阿譯長官獨有的BGM,《野草閑花逢春生》,闡述的淋漓盡致。
願我們都能像阿譯一樣,在一個不會遷就自己的時代,依然保留屬于自己的熱愛,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