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羅萱(應受訪者要求化名)接到了殡儀館的電話,跟她核實父親的身份信息。20天前,2月21日,父親在武漢協和西院離世。
2月5日,在老同事的協調幫助之下,發燒了12天的羅萱父親終于獲得住院機會,自己提著行李箱上了救護車。此後,家人再也沒有見過他。
以下是羅萱的口述:
我是羅萱,地地道道的武漢人,家住武昌水果湖街道。
武漢封城第二天,大年除夕,我爸有點不舒服。我們兩家住得很近,隔一個小區,走路十幾分鍾就到了。那時候疫情已經比較嚴重,我跟他說年夜飯不過去吃了;我兒子 8 歲,女兒 6 歲,擔心晚上走來走去孩子會生病。
那晚,爸爸做了些菜,還有他自己包的粽子,給我們端來。
1 月 28 日
初一,爸爸說他發低燒。我給社區打電話,但沒人管。他說在家先吃藥看看。吃藥沒壓住,一直燒到了 38、39 度。
社區醫院只有最基本的幾款藥,還只能開2 天的量,其他任何檢查手段都沒有。爸爸口服了阿奇黴素,沒有效果。這種藥吃三天必須停,于是換了類似阿莫西林的藥。吃了以後,爸爸的體溫還是退不下來,症狀也緩不下來。到後面情況越來越嚴重,他拉肚子、嘔吐,走不動,嗓子也啞了。
27 日,我媽很著急,打了 120。120 答複說“排隊吧”,估計要排五六百號。當時,武漢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停了,人們要麽步行,要麽騎自行車去醫院,很多人根本沒辦法到醫院。晚上,媽媽又給社區打電話。28 日早上,她終于聯系到社區主任,主任以社區的名義給 120 打了電話。
1 月 29 日
晚上 6 點多,120 的車終于來了。爸媽慌慌張張去了武漢市第七醫院,付了 160 多元的車費。醫院走廊密密麻麻,還有人搭起了涼棚。爸媽取了號——381,前面還有200多號人。媽媽在電話裏說:“我之前在家糾結要不要來,你爸爸咳得那狠,現在正常看病都投醫無門。我不知道要怎麽辦,來了,那就等著吧。”
媽媽沒有症狀,她害怕被傳染,不敢在大廳裏等,就站在外面;可爸爸身體受不了,外面沒有暖氣,特別冷。老人家身體本來就弱,現在還得熬通宵看病,哪裏承受得了。媽媽說:“這是天災,也是人禍,他得拿命扛。”
老人家在醫院糾結了2 個多小時後,給我打來了電話:“算了,還是開車來接我們吧。”他們怕傳染給我們,始終不讓我老公接送,但最後,兩個老人實在承受不住了。
我老公開車過去,5 分鍾就到了。媽媽恍恍惚惚地問:“怎麽這麽快啊?”她說120 接他們到醫院,至少開了半小時。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車子開得真有那麽慢。我擔憂又無奈……爸爸昨晚咳嗽幾乎一夜沒睡。他回來後,動都不想動,這是他高燒第5天。
■ 這天,我跟孩子一起上網課時,畫的《貓咪的朋友》。那時,我內心充滿了希望。
1 月 30 日
聽說有幾個醫院接收發熱病人,我就讓老公載著爸爸去了一趟三醫院。我一個人在家靜靜地等待。我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
三醫院的人說,發熱病人必須去指定醫院,不給看。
封城之後,武漢只告訴我們“不要出門!不要出門!”問題是發熱的病人要就醫啊!隨便到哪個醫院,都是烏壓壓的一片。指定醫院過道上全是人,談不上隔離不隔離,能排上隊、碰到醫生就不錯了。
之前覺得,看病通過正常途徑能得到處理,也沒太擔心。老人第一次到醫院後,發現大晚上好幾百人在那兒紮堆,太恐怖了。那時候,我們才感到緊張。定點醫院的人很多,我們就去了其他醫院。很多醫院都不接收發熱病人,哪怕你只是正常的發燒,都沒地方看病。我們自己沒法判斷,又找不到地方就醫,就焦慮起來。
我束手無策,只能在心底呐喊:“保佑我的家人吧!”
1 月 31 日
這天,武漢中南醫院還接診,但是要搶號。我守到很晚,生怕錯過挂號機會,就跟“雙十一”搶購感覺一樣。
快到淩晨12點,我死死盯著屏幕,盯著時間……緊張得手發抖。
“下午的號沒有了!”我一邊罵,一邊又試著點進去,點點點……付錢!我居然秒殺到了上午第一個號。(備注信息上顯示:“憑本信息直接到中南醫院挂號科室及時就診。若想取消挂號,請于就診當日前往窗口辦理。”)搶到票後,我舒了一口氣,好開心。爸爸明天可以看病了,老天保佑!
早上七點半,老公把爸爸載到了醫院。誰知道,到了之後,醫院又說網上刷的票不算,要重新排隊挂號。這一排就排到了十幾號,那也行,反正我們有號。
上午,拍了肺部CT,疑似感染;下午做了甲流乙流,檢查結果都是陰性。整個檢查下來,流程還蠻順暢的,但非常耗費體力。
爸爸真的非常幸運,當天做完檢查,又排了5 個小時,晚上就給他做了核酸檢測。有的人排了幾天、換了幾家醫院,都沒有等到。
我們還要等2到3天才知道結果。
我感到很驚喜,盼望小奇迹發生,希望爸爸不是新型冠狀肺炎。
2 月 2 日
等了 2 天,拿到結果,媽媽當場傻了。她給我打電話說“你爸爸是的”,接著便是無盡的沉默。爸爸的檢測結果是陽性,我一聽也蒙了,但還是強忍著,說“我去聯系”。首先是向社區申報,接著打武昌發熱專線,報備爸爸的情況。
我以爲,拿到確診報告就有醫院接收爸爸了。接線員說,你知道現在車子很緊張嗎?我說車子的事我來考慮,你只管幫我搶床位。他馬上改口又說,火神山修好了,你往火神山送吧,我們這裏沒有床位了。“不說確診的病人一定接收嗎?”我很納悶。
我給所有能找到聯系方式的醫院打了電話,全是忙音……社區也是一推再推。
先前拿到挂號的中南醫院也不繼續做其他治療,給爸爸開了一些很簡單的藥,就讓我們離開了。我又給武昌發熱求助熱線打了電話。
我問接線員:“後面怎麽辦?中南醫院不收,讓我們去火神山,你們能幫忙安排床位嗎?”
“你們有車最好自己送過去,明天一早送去。沒有車的話,只能等我們安排了。”他們不給開社區證明,也不保證接收,還問了句“你們是怎麽做到核酸檢測的?”
接線員讓我自己把人送到火神山。火神山是2 月 3日開始接收病人。我問他:我們送過去不需要什麽手續嗎?拿個病例單就收嗎?接線員不清楚,社區也不知道。他們說火神山既然開了,就往那裏送吧。
2 月 3 日
2 日,我看到了“火神山醫院正式交付”的新聞,感激涕零。那真是救命的醫院啊!不過,當晚那邊發出了通知,警告居民不要私自往火神山跑,強調那裏沒有門診,不能看病。但我們還是去了,帶著希望去的。
由于擔心搶不到位子,早上6 點 40 分,老公就載著爸媽從家裏出發了。開了 40 分鍾車,到了火神山附近。那裏全是工地,他們圍著轉了好幾圈,沒有找到路。路都被封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火神山只接收轉院的病人。我爸首先得住進醫院。
幸好,我們做了兩手准備。火神山醫院進不去,那就去附近的中法醫院。可是,入院名單上沒有我爸的名字,他們不收。
我們必須回去找社區,從頭開始,只有這一個渠道。由社區一層層往上報——社區報給街道,街道報給區裏,區裏再往市裏報。
2日又發了一個文(根據武漢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揮部的要求,全市各城區都在進行“四類人員”的集中收治和隔離工作),我立馬明白,醫院不再對個人了,它必須有病人的信息才接收。無形之中,又給爸爸入院設置了一道門檻。
社區主任說:“紫荊醫院被接手了,我報了你家的信息,昨晚我們小區送進去了8 個,現在床位好像滿了。你們過去再問問,看能不能安排。你不要著急,信息已經報到區裏了,今天肯定安排的。”
“紫荊不是只收疑似病人嗎?”我問。
“我把你(爸)報的疑似。”社區主任用短信回複道。
“都要病危了,還疑似,那有個鬼用!”
“那明天我再幫你聯系其他醫院吧!”
我只有再相信一次。
2 月 4 日
晚上,我爸被通知可以去協和西院。我老公把他送過去的,一直等,等啊等。對接人說他在協調,他是一個領導,手上有跟醫院交接的20 人名單。我爸爸的名字就在上面。他們等了三四個小時,又讓全部回家了……一個都沒有住進去。
我們只能聽社區的。著急啊,也只能找社區。社區主任還是跟我說:我們報了啊……在等消息啊……也在想辦法……也在搶床位……聽到的都是這樣的回複,沒有實質進展。
吃藥不管用,我就給爸爸找地方打針。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很小的私人診所,也是被列入了武漢市的發熱門診。他們不收確診的,只收疑似病人。爸爸跑到那裏,還是社區主任聯系的。社區主任事先叮囑:你們千萬不要說是確診病人啊,就說自己是高度疑似的。只有這樣,他們才給我爸打針。
私人診所開的也是阿奇、維C 之類的,還讓我們買免疫球蛋白,連著打了 2 天。免疫球蛋白得我們自己跑藥店找,好多藥店都沒有,現在的情況下還漲價了,以前500 元不到,現在快 600 元一支。那個針挺貴的,打一次要兩三千塊。第一天打完,老爸感覺舒服了一點;第二天打完,老爸卻感覺不對了,喘不上氣來。這個藥雖然對身體有好處,但也有副作用,影響大小便和呼吸。
我慌了,開始到處發帖子。以前只是自己小範圍發,覺得這是個人的私事,但後來動員了周圍的同事全部來幫忙。
封城只過了10 多天,我卻感覺像是過了一個月,渾渾噩噩的一個月!今天唯一值得高興的是看漢咖(武漢專注漢派搞笑的網絡主播)的一段電影配音,兩個娃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每個包袱都大笑不止。嗯,多笑有利于提升免疫力,我這麽安慰自己。
2 月 5 日
爸爸一邊打針,一邊耐心地等,但這個病發展太快,他等不起了。我天天跟時間賽跑。每天一睜眼,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反正不出門,就開始在床上填各種信息,填填填,發發發……
我已經有十多天沒出門了。我們家就老公一個人出去,接送爸媽、買菜。爸媽過年准備招待親戚,買了很多菜,如果不生病,他們不用出門。但我們沒儲存吃的。這個春節我們本來打算去廣州旅遊,機票都訂好了,後來一切化爲烏有。老公差不多每個禮拜要買一次菜。超市的菜得早點去買,晚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我們家小朋友也沒空管,愛玩 ipad 就玩 ipad,愛看手機就看手機……兩個孩子天天吵著要出門,要出去玩。他們在家很無聊,就過幹瘾,看網上的風景照,自娛自樂。“哇塞,這個酒店好漂亮!”,“媽媽,我要去這裏玩!”,“媽媽,這個地方不錯啊!這是哪裏啊?”他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只要不來鬧我。我就做自己的事,一門心思搞這個。
在網上發了求助信息後,我接到了一些來電,他們發來各種表格,讓我填寫,再讓志願者跟進。但我覺得這種力量沒有太大的推動力,因爲像我爸這種情況的太多了。我在自己的微信裏,轉發了很多這樣的文章。
我找不到突破口,陷入了死循環。一早,我把爸爸單位裏的老同事也發動起來了。
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力量來求助。之前爸爸沒生病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在家待著,獨善其身就好。但是當爸爸生病後,了解了很多東西。實際經曆跟報道的差太多。我家這個事情發生了這麽久,很多朋友甚至爸媽的同事還問:啊,是這樣的嗎?不是都會安排嗎?你怎麽不自己找醫院?
解釋起來都費勁,這中間的流程,它就是必須這麽一步一步走。到後來,我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了,收到信息,就回複一個“好的,謝謝”。
最後沒辦法了,每天不是有報疫情的新聞,那後面有留言的功能。我不留言,直接發自己的求助帖,但我的帖子沒有一個被翻出來。媽媽失望地說,是不是要逼我們犯罪,等抓了,才有機會被隔離治療。我們絕望到了這個地步。
每天,我都在給他們鼓勁——“我還在想辦法啊”、“讓爸爸堅持下去啊,沒有胃口也要吃飯”……我在做他們的思想工作,也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誰願意跑出去添堵啊!都知道外面病毒那麽多,誰願意一天到晚往醫院跑啊!實在沒辦法。
小朋友昨天咳嗽,我特別擔心,但不敢帶他們去醫院。我害怕他倆再被傳染了怎麽辦?我有一個同事,他爸爸感染這個病毒6 天就走掉了,一點機會都沒有。我真的很害怕。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我們只能等,但是等不及。
我一直與同學聯系。那個同學的媽媽和我爸爸是舊同事——某日報社的,以前住在一個單元樓裏。
我倆從小就認識,也在一個班上,因爲比較熟,我便總跟她聊這個事。她也幫我出謀劃策。表妹前些天提醒了我一句,說有人通過單位出面,找到了床位。我就在電話裏跟爸爸說了這事。
同學的媽媽索性把我拉進了爸爸單位的工作群。那些叔叔啊伯伯,是看著我長大的,一說他們都很驚訝,不知道我爸爸情況這麽嚴重。他們一點都不曉得,連我爸爸隔壁的鄰居也不知道。
其中有一位叔叔,他也許能幫到忙。他簡單地問了街道的情況,叫我放心。另一個叔叔也幫了忙,不斷打電話來詢問情況。這件事便有了眉目。安排出來了,床位也有了,醫院還專門派了車,把我爸連同其他幾個病人一溜接走了。
■ 爸爸提著深色行李箱,箱子裏裝著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他就這麽坐上了救護車。爸爸住進協和西院,我也放心了。
回頭想想我爸爲什麽感染,可能和他年前買年貨有關。那段時間爸爸經常搭地鐵,還去了大市場,准備買只整雞來祭祖。我當時聽了,很緊張:都什麽時候了還到大市場轉?大市場是最危險的地方!我爸有慢阻肺,本身就屬于易感人群。每到這個時節,他都咳嗽。
我現在特別擔心媽媽和老公,他們是直接接觸者。媽媽和爸爸住在一起,看護他。老公這幾天帶他們跑這個醫院、那個醫院,都在一個車上。我們沒有防護服,買不到酒精,口罩都是稀缺品。老公每天回來住,單獨一個房間。我天天在家噴84 消毒液,噴了一遍又一遍。
我讓老媽吃連花清瘟膠囊和奧司他韋,提高抵抗力。她肺部也不好,我怕她感染。老公這幾天在發低燒、咳嗽。我擔心死了。
我們也打算去醫院做檢查,但這段時間跑得太累了,每天神經高度緊張,身體非常疲憊,緩兩天再去。
2 月 8 日
醫院管吃管住,醫生每日查房,還給爸爸驗了血。他們按照國家衛健委第五套診療方案治療,爸爸每天口服阿比多爾。那裏是隔離病房,我們不能接觸。我和爸爸每天通一次電話。我聽他的聲音感覺還好,但爸爸說那個藥吃了很不舒服,身體反應有些大。他昨天小便很少,我有點擔心。他還在吸氧。
爸爸送醫院了,媽媽也一天到晚擔心。她一個人在家,屬于隔離狀態,一聽爸爸在吸氧,非常緊張。她天天看新聞,有點風吹草動就給我打電話。
能做的我都盡力做到了,就看爸爸自己了。沒被隔離前,他還有機會打免疫球蛋白。現在沒有了,那個藥很難買,等我買到了就想辦法給他送進去。
1月30 號我老公咳嗽比較厲害,他帶爸爸去中南醫院看病時,給自己挂了一個普通號,拍了CT。那時 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在家吃藥就行。
今天早上,我也帶媽媽去看了一下。我們沒有酒精等消毒用品,不敢開車,走了40 多分鍾才到。可是,醫院不給做 CT ,現在只能去指定醫院,要不就上報社區。我們還是在家自我觀察吧。
好在,我老公的燒退了。
2 月 13 日
老爸的狀況一直都不好,吃不想吃,大小便也不正常。我們給他送了9 瓶免疫球蛋白,打算分三天打完;但是拿給護士後,第一天打了 6 瓶,第二天打了3 瓶,兩天就用完了。他發燒、咳嗽還是老樣子,但精神上好一些,說話有力氣了。
免疫球蛋白斷了2 天,爸爸又不行了。早上醫生打來電話,說下一步的治療方案專家組討論出來要插管。他們說爸爸雖然戴著呼吸面罩,但含氧量上不去,還讓我們繼續送免疫球蛋白。免疫球蛋白又漲了幾十塊,而且很難買,不知道今天買不買得到。
醫院一個病房有3 個人。老爸平時都吃病號餐,早上有小米粥、雞蛋什麽的。他沒讓我們送吃的,就催著我們送藥。
今天我和爸爸也通話了,但他喘氣很嚴重,簡單說了幾句,著急讓我們送藥去。除了免疫球蛋白,老爸還讓我們送一堆消炎藥。他說“我要是插上管了不就沒脾氣了嗎?”他自己感覺情況嚴重了。
老爸也給我媽打電話,讓她把家裏的藥打包送過去。我媽只有幹著急,她又不能出門。小區都隔離了,出門需要通行證。
我有想過最壞的結果,但不希望它出現。比爸爸年紀大的也有出院的,我還是覺得有希望。我每天給他鼓勁。
兩個小孩想起來會問:“爺爺是不是要好啦?爺爺沒事了吧?”
2 月 18 日
老爸 2 月 13 日上了呼吸機後,我再沒有接到醫生的消息。我默認爲“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爲了轉移注意力,我主動承擔起小區雞蛋群組長的工作。
2 月 21 日
主治醫師打電話告訴我,爸爸走了。兩天前,我們還按護士的要求送了一大堆護理墊。太突然了……我覺得像假消息。
老公去醫院前問我,“需要拿回來哪些東西?”我說“爸爸隨身帶的”。爸爸住院時,帶了身份證、醫保卡什麽的,最後只拿回來手機、醫保卡和死亡證明。衣服全部被處理掉了。
爸爸進醫院後,我們就看不到他了,一直看不到。插管之後,打醫院的電話,要不沒人接,要不就占線。走的時候,沒人送別。
3 月 11 日
殡儀館打來電話,跟我確認他的一些信息。
3 月 13 日
隔了這麽久,我仍然不敢在朋友圈發老爸去世的消息。我還沒有跟媽媽說,不知道怎麽跟她講。
媽媽一個人住,我們過不去,她也出不來。她大概猜到了,但沒跟我直接說。有一天小區給她送菜,她問了我半天“一般什麽人給我們送菜”。我說“現在政策變好了,要求社區對每一戶排查,我報了你的信息,他們才給你送菜的。”那一次之後,她再也沒問爸爸的事。我們都不敢捅破這層紙。
這麽長時間……我覺得心裏很難受,但我能怎麽辦呢?我只能往好的方向想,我們沒有“一鍋端”。
12 月底,我的朋友圈、小圈子裏,都收到過醫生發出的預警,甚至他們醫院發出來的秘密調查華南海鮮市場接觸人員的文件,我都看到過。現在我們都在等,等一個更負責任的結果。
這兩天有人聯系我,我才知道後面還有很多事要做,包括選墓地、還有爸爸單位的一些事。我告訴爸爸的老同事了,也跟他們說不要告訴媽媽。
待武漢解封之後,我再把爸爸的事情弄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