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少荃
圖:來源網絡
童年是一首歡樂的歌,歌唱她純真與美好;童年又是早晨冉冉升起的一輪紅日,給人生帶來光明和希望;童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我的童年卻過著饑餓的生活,可以寫一部饑餓史。
人生易老,如白駒過隙,我現在已經在快速地老去,頭發不知不覺地花白了,臉上的皺紋不知不覺地加深了,如刀砍斧劈,皮膚再也不光鮮了。我青春不再,然而我對青春的印象日久彌深,日久越濃,日久越清晰,我的青春是苦澀的,不堪回首,青春常常使我感到渺小和自卑,但她是我的精神財富,她摧我奮進,負重前行。
我的母親,出身寒門,嬌小玲珑,貌美如花,但家裏貧寒,無錢打扮,但穿著幹淨整潔,她在祖國三年困難時期的最後一年裏不幸懷上了我,並在1962年農曆二月二日龍擡頭的戌時誕生了我,我很小不足六斤,許久不動不哭,父親以爲又是一個死嬰,正准備扔進尿桶時,我擅動了一下,我命不該絕啊,父親這才爲我剪掉臍帶,清洗包裹起來,父母親非常高興。他們覺得我能給這個家帶來希望,因爲在我之前沒有養育成功,雖然我的出生沒有任何祥瑞,但還是寄托了宏偉的希望。我們住在一個叫木竹坪的山腰上,竹園多,除了木竹,沒有其它特産,那裏貧窮落後,窮山惡水,思想保守,父親更是一個典型的標本式農民,語言很少,固執己見,我爺爺有三男二女,二爺有五女無男孩,爺爺便將父親過繼給了二爺,誰知不久二奶生了一個男孩,我父親在家中的地位直線下降,還常常受到歧視,父親的個性變得古怪孤獨任性,他深知光宗耀祖,我爺爺是大甲長,能文能武,能說會道,走州過縣,打官司,講道理,無不讓人折服,遺憾患急病,民國二十一年,英年早逝,享年三十六歲。父親沒能繼承爺爺的遺志,光宗耀祖,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讓我快快長大,讀書識字,光耀祖宗,如族譜一樣“子振家聲”。
事實證明,我的出生是不幸的,首先,家裏貧窮,沒有雞,魚,蛋,面等發奶的實物,我生下來就沒奶吃,母親用玉米粥餵我,我把嘴移開,一個勁兒哭鬧,母親流著傷心的淚水,苦無良策,父親也一個勁兒唉聲歎氣,那時沒有奶粉,即使有奶粉也無錢買,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鄰居幺娘比母親早八個月生娃,尚未斷奶,那時幺叔任生産大隊會計,日子比我們好過,幺娘又是生第一胎,奶水充足,一對又大又圓的乳房充滿了無窮的乳汁,我的堂哥怎麽也吃不完,真是天賜良機,幺娘仁慈,每當乳房脹痛了,就到我家來奶我,我就可以美美地飽餐一頓,我就這樣飽一頓餓一頓地長到一歲,斷奶後也只有洋芋,紅薯,玉米充饑了,至于大米,面粉,肉食之類,只有逢年過節才能美美地享受一頓。
那時的我,先天不足,後天畸形,腦袋大,脖子細,身子瘦弱,三歲時,有嚴重的蛔蟲病,沒錢買藥醫治,人瘦成了一把藤,好心人王老師看見我不成人樣子,給我買了一盒專治蛔蟲病的寶塔糖,我吃下後,拉下一堆蛔蟲,我才慢慢的恢複了人樣,父母親和我都把王老師當成了大恩大德的人,並讓我認王老師爲幹爸,我當了王老師的幹兒子,我有這樣的老師做幹爸,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幹爸離我家不遠,都在一匹山上,幹爸那時雖然是民辦教師,但他是老高中生,知識豐富,教書認真,關心學生,深受學生愛戴,我自從有了幹爸,身體漸漸的好起來,幹爸教我讀書識字,知識也有了很大增長。
如果說童年印象中最深的是什麽,那便是忍饑挨餓,那時候集體勞動,吃大鍋飯,生産隊分的糧食根本不夠吃,而自家的一點菜園子少得可憐,能打補充極爲有限,尤其是青黃不接時,挨餓是常有的事,那時國家對糧食嚴重不足的地方發放一點供應糧,我們家六口人,春三月鬧春荒時給了一百二十斤供應糧,父親患了病,背供應糧任務就落到我十二歲的頭上,父親叫我先稱十斤接口,因爲有三天斷糧了,我懷裏揣著購糧本,腰上拴著麻布袋,餓著肚子,走在鄉間小路上,盡管春暖花開,春光明媚,卻無心欣賞,路過一戶人家,屋裏正往外冒著香噴噴的肉香,我心裏直流口水,邁不開步子,我堅持著離開了,在路邊掐了一把嫩茶葉吃了。
糧店人很多,排著長長的隊伍,早上出發了,十二點到達,排隊直到下午四點,我去掏購糧本卻發現不見了,我在身上搜了又搜沒有,我在糧店場地上找了又找還是沒有,我著急得哭了起來,我說有沒有人撿到我的購糧本,那可是我們全家人的命啊,身邊的人有同情的安慰幾句,好好找找,幸許在哪裏呢?也有麻木不仁的,糧食這麽緊,還弄丟,不是自己不想活了嗎?。我一直找到天黑什麽也沒有發現,我流著淚回了家,父母親沒有責備我,只是一個勁兒歎氣,這日子怎麽過啊,父親拖著病第二天去找了生産隊長,生産隊長讓找大隊長,然而無濟于事,那一個月,我們全家勒緊褲帶,用野菜充饑,雖然熬過來了,但都患了浮腫病,直到新糧出來,浮腫才消,那是1974年春天,說來真奇怪,1979年的春天,我們家收到一封短信和一個購糧本,信中內容是:
尊敬的受害者,1974年3月某一天,我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我偷了你們的購糧本,也不敢去買糧,也不敢還給你們,怕你們告發我,我心裏一直倍受折磨,而且與日俱增,而今已經五年了,我終于想明白了,我要忏悔,我要把購糧本還給你們,一斤不少地還給你們,雖然對于你們毫無作用,可對于我是一種解脫,請原諒我的錯誤,甚至是罪惡,不要問我是誰,我虔誠地道歉。一個罪人!1979年3月5日
當我看到信和購糧本,心裏五味雜陳,無言以對。讓人感動的是,改革開放了,人民生活好轉了,思想品德也提高了,多讓人欣慰啊!
我的童年又苦又澀,但也有快樂的事,那就是特別喜歡讀書,1970年秋,我終于入了學,學校在黑虎丫,地勢高,在風口浪尖上,站在操場上能看見許多低矮的山,一覽衆山小,學校總共只有四個年級,從一年級到四年級,每個年級十來個人,共四十多人,上複式課,一個年級上課,另三個年級做作業,冬天冷了,下雪了,上課的年級都圍在火堆旁,拿上書跟老師讀,下了課就在操場上打雪仗,堆雪人,其樂無窮,我那時學習好,李老師特別愛護我,李老師也是民辦教師,文革前高中畢業,學識淵博,後來因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被取消了代教,他教書很認真,每次輔導區(公社〉舉辦的考試,平均成績均在全輔導區前列,1973年父親病了,病得不輕,頸椎上生了瘡,當地叫砍頭瘡,那時沒錢住院治療,後來在楮河那邊找了一個赤腳醫生,那個赤腳醫生姓康,康大夫用土方法治好了父親的病,因父親病重,母親讓我停了學,李老師知道後,親自到我家動員我繼續上學,那次李老師還被我家大黃狗咬了一大口,把一塊肉都刁跑了,父親開口說:“不管我是生是死,小虎子的讀書不能停",就這樣,我又能繼續上學讀書,當然很高興,讀書讓我忘記了饑餓,在學習上也更是用心,學習成績一直良好,後來到了中心校,上完了小學,再後來上完了初中,高中直到考上了中等師範學校。
母親在1972年生了一個小弟,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他很聽話,很逗人喜歡,很懂事兒,他比我強多了,我認爲他將來才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人,他才真正是我們家的希望,但一場急病奪走了他小小年紀的生命。
1974春節,小弟順子喜歡滑雪,我們住的那裏地勢平坦,積雪盈尺,正好滑雪,滑雪工具十分簡單,用一條高條凳,翻過來,就成了天然的滑雪板,人蹲在板凳上,雙手抓住板凳腳,想怎麽滑就怎麽滑,小順弟一玩就無止境,乃至玩久了,沒有烤火,一連三天都這麽玩,結果感冒了,轉成了嚴重的肺炎,這是我後來推斷的,小順子病得嚴重,已經昏迷了一天了,父親那時既沒有錢給小順子看病,又愚昧無知,他竟然跑三十幾裏路,到觀音堂請一個自稱是觀音菩薩取神藥,藥取回來了,小順子弟已死亡了,他是死于貧窮和愚味啊。
象我這樣貧窮的家庭,是很難找上女朋友的,我想如果不是我自強不息,奮鬥不止,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上了中等師範學校,有了一份工作,恐怕一輩子打單身,在農村越是貧窮,越是才有早婚早育的現象,1973年,前面說到父親患了重病,他自已覺得大勢之趨不遠了,便委托我四姑媽給我物色對象,四姑媽就給介紹了本隊的一戶人家,是一個小家碧玉,一個叫小芳的姑娘,四姑媽帶上我去相親,時間記得是桃花三月,小芳門前的桃花十分鮮豔,小芳家的房屋十分破舊,土牆象剝了皮一樣,斑斑點點,裂縫很多,家徒四壁,小芳有老實巴交的父母親,有兩個本本分分的哥哥和一個耳朵不靈的姐姐,跟我家真正門當戶對,小芳人不高,才七八歲,衣服雖然很舊,倒也很幹淨整潔,臉上雖然缺乏營養,卻有光彩,也許是燦爛的桃花映上的吧,她五官端正,語音輕柔,動作靈活,輕步慢走,甚是怕羞,我既談不上一見鍾情,也談不上討厭,迫于父愛,四姑媽問我咋樣,我一言不發,四姑媽便以爲此事便成了,過了幾天,小芳和她母親在四姑媽的帶領下,來到了我的家,這便是正式定親了,從此,我便有了小媳婦兒,那時我才九歲,同學們笑話我,周圍的小朋友笑話我,我整天無地自容,見了人就回避,生怕別人說笑話。以後我再也不想去小芳家走動,我最怕逢年過節日,過年要拜年,逢節要拜節,每次父親都准備好禮物,讓我去小芳家,小芳送的涼草鞋啦,布鞋啦,我都不好意思穿,盡管也沒鞋穿,小媳婦兒成了我的枷鎖,讓我難已沖破。
這是我記憶中童年,充滿了饑餓,憂傷,苦難的童年,沒有那時的苦難,就沒有今天的事業,當了老師,爲人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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