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目前國際油價的下跌，目前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爲是沙特、美國聯手坑俄羅斯，另一種則認爲是沙特、俄羅斯合夥暗算美國，順帶向某新興大國交投名狀。這兩種觀點都很有意思，不妨來分析一下。
100 美元的鈔票的背景
按照第一種觀點的邏輯，沙特的石油開采成本大約是10美元/桶，俄羅斯則是20-25美元/桶，美國的頁岩油成本就要高得多，高到什麽程度，有說35美元的，有說45美元的，總之非常高就對了。油價的大幅下跌，會直接沖擊美國頁岩油市場，造成公司倒閉、工人下崗、經濟停滯，甚至有自媒體宣傳，美國石油業將面臨數百萬的工人失業。
首先，這裏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事實上頁岩油的開采成本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不同企業的開采成本是不一樣，不同地方的開采成本也是不一樣的。美國現在有15家頁岩油的主要開發商，以2018年的每桶油當量成本計算，EOG能源公司是49.72美元/桶，雪佛龍股份是48.39美元/桶，桑切斯能源是28.66美元/桶，大陸能源公司是31.80美元/桶，康橋公司是32.27美元/桶，相互之間的差距非常大，比起沙特和俄羅斯來，普遍要高出不少。
但是事情一旦到了二疊紀盆地，就變得不一樣了。美國現在一共有以下幾個頁岩油主要産區。
美國頁岩油主要産區示意圖
其中褐色部分的，就是著名的二疊紀盆地，這是非常妖孽的一個産區，其頁岩油開采成本之低，超乎絕大多數人的想象，二疊紀盆地是美國當前所有頁岩油盆地裏核心區塊投資回報率最高的盆地。2016年的時候，美國先鋒自然資源公司（Pioneer Natural Resources）就多次公開表示二疊紀盆地石油開采成本超低，僅2.25美元，算上稅費、管理費用、利息費用等成本，先鋒自然資源公司每桶油的總成本爲18.88美元/桶。這已經比俄羅斯的每桶成本要低了。而根據彭博社的新聞，作爲二疊紀盆地最大的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近期表示，計劃將頁岩油的每桶成本降低到15美元左右，再對比一下俄羅斯的數據，15美元/桶意味著什麽，你懂的。當然，這裏面可能有頁岩油公司打輿論戰的宣傳噱頭，但是事實上頁岩油開采的技術在不斷地進步，比如Petroteq公司的S-BTF技術和殼牌石油公司horseshoe well（180度馬蹄形水平井）技術的應用，都將極大降低頁岩油的開采成本。
其次，永興觀察查了一下美國勞工部的數據，2019年石油行業一共爲美國提供了大約150萬個就業崗位，聽上去確實不少，這些人要是都失業了，確實是很大的社會穩定問題。但是仔細一分析，其中有94.5萬個工作崗位是在加油站，石油和天然氣開采以及配套支持公司和管道運營商大約創造了47.1萬個工作崗位，而煉油廠則創造了6.9萬左右的崗位。這也就是說，即使頁岩油受到沖擊，對美國就業崗位的影響，絕對沒有某些張口就來的自媒體所說的幾百萬人失業那麽大影響。
再者，與沙特和俄羅斯不同，油氣行業（開采和提煉）在美國GDP中所占的比重極小，根據統計口徑的不同，大約在1.5-1.7%之間，油氣公司在標普500指數中所占比例還不到4%，總之比例極低。雖然WTI油價持續下跌會帶來與能源相關的投資下降，大概會影響GDP下降0.3%左右，但是美國家庭卻會因此節約大約1000億美元的的支出，這可能會透過其他消費給美國GDP帶來0.5%左右的增長，也就是說，除去能源公司債務的問題，低油價對美國經濟的影響有可能是利大于弊。
唯一要擔心的，是能源公司的債務問題，這也許是石油價格暴跌最能沖擊的部分。根據IDC公司數據顯示，全美油氣公司的債券總額大約是9360億美元左右，其中很大一部分是BBB級的垃圾債務，美國能源行業則是美國3.2萬億垃圾債市場最大的融資部門。這些公司一旦破産倒閉出現債務違約，將提高整個垃圾債市場的融資成本。隨著整體利率的升高，企業更加無法還債，進而引發債券降級和違約潮，形成債務危機的死亡螺旋。一旦油氣板塊債券崩盤，不僅會引爆整個BBB級公司債3.2萬億市場，甚至可能擊垮美國經濟産業鏈和石油美元的需求。所以石油價格的下跌，對美元體系、對整個經濟體系的沖擊，顯而易見，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前引爆了這場債務危機。
但是如果就此認爲，沙特要和俄羅斯聯手，打擊美國能源産業，從而引爆美國經濟危機，多少也有些勉強。在中東地區，在考慮所有因素時，宗教派別是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伊斯蘭教分爲什葉派和遜尼派，互相看不順眼，甚至經常打架，可以說是水火不容。沙特屬于遜尼派國家，但是俄羅斯選擇的中東盟友卻恰恰是什葉派，從早期的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到後來的伊朗什葉派執政黨，再到後來的伊拉克什葉派，清一色的什葉派，說白了，都是和沙特不對付的政權。近年來，俄羅斯又處心積慮成功組建了依托伊朗、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真主黨和也門胡塞武裝構成的“什葉派之弧”，甚至在地域上形成了對沙特的包圍，形成兼有冷戰色彩和教派對立特征的全新中東地緣版圖。
什葉派之弧示意圖
雖然俄羅斯在地緣關系上無法直接威脅到沙特，但是其親近什葉派國家，而什葉派又與沙特山水相連，甚至形成了包圍圈，間接地威脅到到了沙特安全，你說這時候沙特還能和俄羅斯聯手搞自己的傳統盟友美國，我覺得需要腦洞開的很大。
另外，美國本土地處西半球區域，中東與美國之間差不多有半個地球的距離，可以這麽說，中東與美國地緣關系是這個世界上最爲疏遠的板塊。由此決定了即使美國在中東布局深遠，但是中東國家不用過分擔心自己的領土問題。美國在中東事務中采取的方式是扶持本地勢力爲我所用，通過各種各樣的利益驅使，來保證自己的優勢地位——簡單說來，美國必須依仗中東本土勢力的配合，才能有效維護既得利益。但是俄羅斯就不同了，俄羅斯有著巨大的體量和與中東相互接壤的地緣關系，對中東事務更多的是采取親自下場的操作，曆史上也多次出兵中東地區，只要這個北方巨人存在一天，那麽它對中東構成的威脅也就存在一天。所以永興哥個人覺得，沙特阿拉伯聯手俄羅斯搞美國的可能性不大。
說到了俄羅斯，石油貿易在其經濟中所占的比重極大，基本上占到60%以上，如果石油出口遭遇低價打擊，受到的影響會很大。雖然這一輪俄羅斯對外宣稱有5700億美元外彙儲備，號稱可以抗戰5年，力爭死磕到底。燒外彙儲備來維持本國貨幣彙率這種事情巴西和阿根廷都幹過，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燒完之後就是滿地的灰燼。近期盧布的彙率走勢已經暴露出其孱弱的一面。3月9日，由于國際油價下跌，美元與盧布彙率爲1：75.04，較上一輪下跌9.5％，此後至3月16日，盧布彙率在71至75之間波動。加上俄羅斯在中東三個戰場的大量支出，油價下跌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所以俄羅斯央行在16日緊急加息650個基點後，將基准利率提高到17％，但仍然沒有阻止盧布繼續下跌，美元兌盧布下跌20％，幾乎到了80:1。而俄羅斯方面已經放出狠話，將不斷賣出外彙，誓死把盧布的崩潰控制在80-85盧布/美元以下，直到4月22日。
圖爲俄羅斯聯邦中央銀行大樓。
那麽問題就來了，爲什麽俄羅斯聯邦要強行維持盧布彙率保持到4月22日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日子呢?因爲這一天是憲法修正案的全民投票日，俄羅斯當局需要維持社會穩定，爲投票營造良好氛圍。而過了4月22日，還有5月9日衛國戰爭勝利紀念日這個重大時間節點。
之前傳出消息，3月18日中國方面有84條VLCC——Very Large Crude Carrier，即超大型油輪出發去中東運油了，感覺是去抄底廉價石油了，十分“豪橫”。不過很可惜，這84條船不是去給中國買油的，是受雇去運油的。首先，這84條船大概能運1.68億桶，折合2500萬噸，就算真的全部是國內采購了，大概也只夠用半個月，中國一年消耗原油大約在6.5億噸左右，即使靠這一波搶油，只是杯水車薪。其次，這些船其實是從中東運到墨西哥灣，墨西哥灣麽，誰是最後的大買家，吃瓜群衆心知肚明。這一點非常像1985年裏根總統開始第二任期不久後，美國沙特簽署石油增産的秘密協議。沙特以“跳樓價”抛售石油，大量增加出口。在1985-1986年間，沙特石油從200萬桶增至1000萬桶每天。售價從35美元每桶跌至10美元。沙特搶占了大量市場份額，美國趁機大幅進口賺的盆滿缽滿，可前蘇聯因石油成本高而在這場價格戰中失敗，隨後經濟逐漸衰退。1989年蘇聯解體，在相當程度上是受到1985-1986年期間的油價暴跌，造成經濟層面嚴重滑坡的影響。
對于油價和經濟未來的走勢，我們也許不敢斷言太多，雖然美國和沙特預計5月開始回調油價，但是不確定因素依然較多，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的一個月時間裏，石油戰會讓每天都有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