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即位的時候只有10歲。正如當時的內閣首輔高拱所說:“十歲的太子,怎麽能治天下呀!”
他雖然知道自己是主人,但是他更清楚自己沒有實際的支配權利:母親雖然是皇太後,是後宮的主人,但更是自己的主人;馮保是內廷的掌印太監,是內廷權利的代表,也是母親忠誠的眼線;而張居正就更可怕了,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是當朝的首輔,母親完全信賴他,要求一切事情都由他做主,馮大伴也是明目張膽的支持他。所以他內心深處最害怕的人是張居正。
張居正輔國10年期間 ,表面上看他是萬曆的師傅、老師、臣子,但實際上他是神宗的支配者,是大明帝國的獨裁者!所以萬曆必須時刻博取張居正的好感,處處敬重他,事事感謝他,但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憤懑和不滿足。
溫順的小綿羊時期:不敢怒不敢言
這個溫順時期大概是在萬曆元年到萬曆五年。這期間張居正說的事,定的結論,他從不敢反抗,只能恭順的接受。
張居正的儒家情懷很嚴重,一心渴望把萬曆皇帝輔佐成賢明的聖君,因此光在教學這一項上,他就變得極其嚴厲。除了祖宗制定的經筵和日講課程外,張居正還特意針對萬曆皇帝的年齡而編纂了一本《曆代帝鑒圖說》,這是一本用圖畫表現出曆代帝王以仁義思想執政的教科書,就像我們現在的小孩讀漫畫書那種感覺,萬曆翻看了幾頁之後叫到“張先生,這書很有意思,我喜歡”張居正立馬嚴肅的說:“皇上不可只看出有意思,還應該看出它真正的意義”。有時候讀書,萬曆也會有讀錯的地方,張居正就會非常嚴厲的責罵他,比如有次萬曆皇帝讀《論語》時,不小心把“色勃如也”讀成了“色悖如也”,張居正就厲聲喊道“勃!”萬曆皇帝被這突然的叫喊聲嚇的渾身顫抖,神情瞬息萬變。但是張居正只顧著講課,並沒注意到他那種既怕又恨的眼神,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壓抑心裏!
1577年,萬曆皇帝已經15歲了。那年中旬,萬曆突然下了一道口谕:慈慶、慈甯兩宮,著該衙門修理見新,只做迎面。
張居正接到口谕後,心潮起伏。因爲這兩宮是1574年建成的,距今才過去3年,現在依舊威嚴壯觀,何須重新裝修;另外,他想到國家的財政收入剛剛進入良性循環,國防和民生需要很大的經費維持,即使財政有盈余,也應該把實惠落到百姓頭上,他絕對不能容忍在瓊樓玉宇上浪費國家銀兩。于是他立刻上疏給皇上:
臣等再三商榷,未敢即便傳行。竊惟治國之道,節用爲先,耗財之原,工作爲大。……今查慈慶、慈甯,俱以萬曆二年興工,本年告完。當其落成之日,臣等嘗恭皆閱視,伏睹其巍崇隆固之規,彩絢輝煌之狀,竊謂天宮月宇,不是過矣!今未逾三年,壯麗如故……方今天下民窮財盡,國用屢空,加意撙節,猶恐不足,若浪費無已,後將何以續之……
萬曆看到張居正的奏疏以後,先是撅著小嘴不說話,後面越看越感覺張居正的威嚴,竟不知不覺的額頭出汗,最後不得不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我只是想向兩位皇太後表示一下孝心。既然張先生覺得不可行,那我就收回成命,現在不裝修了吧!
張居正得到皇帝退步後,立馬叩謝皇恩,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留下萬曆小皇帝一個人在大殿中淩亂、生悶氣。
初步逆反時期:敢怒不敢言
這個時間段大概是在萬曆6年到萬曆9年。
萬曆6年的時候,神宗已經16歲了,已大婚。在古代,先成家後立業,16歲應該算是大人了。這時候的他,對外在的欲望要求更多,對權利的渴求更大。對張居正指定 的事情,他不再聽之任之,每次都想反駁,都有自己的見解。但最終還是礙于皇太後的幹預和張居正的大權而屈服。每次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內心都很郁悶和不甘心。
最讓萬曆感到自尊備受打擊的事是長定保之捷的案子。
這個案子發生在1578年3月,在遼東防禦蒙古人的副總兵陶成喾因爲貪慕軍功,將一支四百多人的投降部隊全部殺死,並給北京寫了一封捷報:“我們毫發無損,斬敵四百七十八個!”捷報送到北京的時候,張居正正好離京三天了。萬曆對著捷報並沒有多加思考,只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張先生不在,我終于可以做主來賞賜這些邊關功臣了,悲的是以前這些事都是張先生在處理,我即使想賞賜,也不知該按何種品級來賞賜,原來我真的什麽都不懂!
最後內閣大臣張四維給他出了一個主意:皇上已成年,何況張閣老臨走前也囑咐皇上要親自裁定國家大事,所以這件事,您說該怎麽賞,我們就怎麽辦。
萬曆聽到這個主意後,興奮的手舞足蹈,說,那我就來試試:傳旨,長定保之捷是祖宗洪福助佑,內閣擬旨,一應人員都行封賞。內閣首輔和其他輔臣,輔佐有功,一並從厚封賞。
張思維和呂調陽互相望了一眼,滿眼都是戲:這個孩子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了,卻是真的離不開張居正呀!因爲他們都明白:哪有毫發無損的大捷呢?這不符合常理,裏面肯定有貓膩!
萬曆下完聖旨之後,還不忘叫人連夜把這個好消息以及他的處理方案告訴張居正,張居正當時身在萬水千山之外,也無法及時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萬曆,只能被動的接受這一消息。
1578年6月15日,張居正才被巨無霸大轎擡進北京城。
一到京城,張居立刻去拜見了萬曆皇帝。萬曆看到張居正也很激動,本來是准備從龍椅上下來攙扶張居正的,結果剛擡起的右腳馬上放回去了,大方的坐在龍椅上受著張居正的叩拜。張居正注意到了這一細節,他在心底感歎:皇上真的長大了,他眼中是滿滿 的自信和高傲呀!
張居正回京後忙了一段時間的緊急事務,然後把眼光集中到長定保大捷的案子上了。
那天,他在內閣上班的時候突然問:‘重新調查一下長定保大捷的案子吧!”其他幾位內閣大臣破天荒的反對:重新調查後,如果沒問題還好,如果有問題,那豈不是打皇上的臉?也會有人說張大人出爾反爾,因爲這件事當初也是經過你同意的!
張居正冷冷的甩出兵部尚書方逢時的調查報告,還有遼東按禦史的調查報告。
大家都知道紙是包不住火了,個個嚇的魂飛膽破。張居正聲厲懼色的說:“那只幾百人的蒙古人因爲得罪了土蠻,攜帶著他們的牛羊和辎重往東而來,想尋求我朝的庇護,結果碰上了陶成喾這樣的混賬東西,把他們全部殺死。陶成喾如果不是白癡那他就是故意的,這種利益熏心的人放在邊疆遲早壞事。皇上還小不分善惡,難道你們這些內閣大臣都是白癡嗎?所以這個案子必須重新審定!”言外之意就是翻案!
翻案談何容易,皇上接到喜報後直接跑去天壇祭天了,以此昭告天下。況且此案被賞賜的人數衆多,如果剛賞賜到手的東西立馬又被收回去,那豈不是得罪一大批人?
張居正這時是鐵了心的要翻案。“那諸位就多多包涵,難堪無所謂,國家的法度、公正和公義才是最重要的!”
萬曆收到了要翻案的奏疏以後,嘴巴驚訝的張大,無法閉合,仿佛中了邪!最後他只能皺著眉頭無可奈何的說:“就依張先生的意思,下令徹查!”
幾天後,他派出去的官員回信說:“長定保大捷確實是殺降!”
萬曆氣的臉紅脖子粗:“我要宰了他們,他們居然敢欺騙朕!”
張居正看到萬曆如此生氣,有些吃驚!只能安慰說:“事情查清了就好,把那些賞賜收回即可!”萬曆雖然采納了張居正的意見,整個人卻像霜打的茄子,無精打采。這是他在沒有張居正的情況下,親自處理的一件大事,結果卻讓人鑽了空子,張居正也不給他面子!他恨,他怒,他的自尊受到嚴重的挑釁!最後卻無可奈何!
陰毒時期:敢怒敢言
這個時間段是從萬曆10年開始的。萬曆10年的時候,萬曆皇帝已經20歲了!這在古代一般的家庭,早已是家庭的頂梁柱了!他懂得的道理越來越多,他就越來越大膽。張居正有很明顯的感覺:皇帝的脾氣越來越大啦!他想要擺脫束縛的心越來越強了!
恰是在萬曆10年開始,張居正病的越來越嚴重。張居正病重的消息讓整個國家都爲之震顫。官員和百姓以各種形式爲他祈福,那是一副異常壯觀的場面:整座城市煙霧缭繞,鍾聲、鼓聲、念經聲,聲聲入耳!
然而,即便是病的臥床不起,張居正還是不忘工作!一切公文都在病榻上批改。再大的誠心和再大的忠心也挽救不了張居正的病軀,他與1582年6月20日駕鶴西去,享年58歲!
萬曆得知這個消息後, 一開始也是哭的傷心欲絕,還下诏封張居正爲文忠公,同時把他的葬禮安排的積極隆重!但隨之而來的自由、權利和欲望帶著他跑向了深不見底的黑洞。他慶幸自己終于是一個真正的皇帝了。
張居正死後,就不斷的有人彈劾他的用人制度、爲政制度。後來因爲潘晟事件,沒有了張居正的幹擾,萬曆毫不猶豫的下旨捉拿馮保,還抄了他的家,獲得金銀一百余萬,珠寶無數。獲得如此之多的意外之財,萬曆高興的手舞足蹈。心想:“大伴這厮,比朕還富有?他是怎麽做到的!”
某些別有用心的官員研磨皇上的問題,得出了答案:這一切都是拜張居正所賜!張居正還在時,誰人不知他和馮保相互勾結!但是礙于張居正的威嚴,就連他死了,一開始也沒人敢公開的去攻擊他。只能從他的政治理念開始攻擊。
有官員上疏說考成法太嚴苛了,而且內閣控制六部,這不符合祖制呀!
萬曆想都沒想“給我取消!”
又有官員說驿站制度冷了很多官員的心,不利于官員們辦事!
萬曆頭都沒擡“給我取消!”
又有人痛哭流涕的說,皇親國戚的官職居然不能世襲,這成何體統?
萬曆翻個白眼“給我取消!”
萬曆感歎皇權的威嚴!張居正不在了,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反駁他的決定了!這不失爲一樁快樂無窮的事!從此,他每次下聖旨的時候都雄赳赳氣昂昂,就連他母親也不敢再阻攔他了!
後來沒過多久,萬曆毫無征兆的下令剝奪了張居正“文忠公”的稱號!
至此,距離張居正死去才9個月,萬曆皇帝就推翻了張居正的一切政治制度和方針策略。到了這時,終于有人敢正面攻擊張居正了,特別是張居正曾經處置過的遼王 朱憲㸅,他的小老婆在一些人的慫恿下上京告狀:庶人金寶萬計,盡入居正府矣!萬曆得知後想起了抄家馮保時的快樂,于是下旨抄張居正的家!
申時行率領一批還忠誠于張居正的官員們求情,萬曆就像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非要查抄張居正的家不可!最後抄家所得:黃金萬余兩,白銀十萬余兩!萬曆兩眼一瞪:堂堂首輔不可能比馮大伴的錢還少,來人呀,給我嚴刑拷打!
隨後,張居正的兒子張敬修自殺,張懋修投井不死又絕食,最後僥幸保存了一條生命!其他的充軍!
張敬修一死,震撼了朝廷上下。申時行帶著六部大臣請求萬曆皇帝手下留情!最後萬曆下了一道手谕:……私占廢遼田畝,假以丈量遮飾,騷動海內,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開棺戮屍,念效勞有年,姑免盡法……
張居正輔政期間,軍事上北禦蒙軍入侵,南抗倭寇橫行;政治上實行考成法,整頓吏治和驿站;經濟上實行一條鞭法,國家基本達到了國富兵強、百姓安居樂業的和諧場面。然而萬曆居然說他罔上負恩,謀國不忠,還打算對他開棺鞭屍。嗚呼哀哉!
這一切都是他在報複。他在爲之前10年的膽戰心驚和如履薄冰複仇!
結尾
從溫順的小綿羊到陰毒的大蛇,不是一蹴而就的結果,就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能是張居正以前管的太嚴了,也可能是萬曆內心深處本來就隱藏著陰暗的一面一直沒被世人發現,直到張居正去世之後才驚天動地的爆發!
不管怎樣,教育孩子,應該因材施教,不能只注重“成績”,更要關注他的心裏變化!成仁者,不一定是成績最好的,但肯定是心裏狀態最好的! 仁心才有聖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