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夏秋之交,素有“山西土皇帝”之稱的民國大軍閥、時任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官的閻錫山,在回其老家山西省五台縣河邊村永和堡(今屬山西省定襄縣)省親期間,其住所遭到一名輕功卓絕的“飛賊”光顧,竊走袁世凱所贈清廷大內珍寶一件,從而成爲一樁轟動一時的新聞……
一、
山西省五台縣河邊村永和堡的閻家大屋,遠近聞名。這是一座建造于清朝鹹豐年間的建築群,占地百畝,四周皆是用大號水磨青磚砌就的圍牆,高一丈二尺,厚達8寸;朝南方向辟有大門,入內穿過一個院落,便是屋宇。這裏的屋宇自成一體,共有五個院落,稱爲“五進”;每一個院落都有獨立的院牆院門。這種結構,據說出于防範盜匪的考慮。清鹹豐年間已顯出大清帝國的衰落之勢,山西地面兵荒馬亂,盜賊蜂起。閻錫山的祖宗是當地財主(地主兼商業高利貸者),有名的大戶,爲防遭受盜匪洗劫,專門請人設計建造了這樣一座宅邸,並養了一群護院家丁,一旦盜匪光顧,則依據五進院落逐進抵禦,等待官府救兵到來。但閻家大屋落成後,也許“防”名在外,竟從無盜匪來打主意。誰也沒料到,七八十年過去,閻家氏族的後輩閻錫山當上了稱雄一方、手握兵權的軍閥、土皇帝,閻家從工商地主成爲官僚軍閥後,反倒遭到竊賊的盜劫!
1931年8月5日,大清早,閻家大屋全家主仆上上下下都奉老太爺(閻錫山之父閻書堂)之命,全體行動,灑掃庭院,揩窗抹門,把偌大一座老屋清掃整理得幹幹淨淨。閻家大屋平時很少開啓的外院大門突然洞開,裏面五進院落的院門也同時打開,大門口張燈結彩,從五台縣城雇來的一班吹鼓手排站兩側,吹吹打打,煞是熱鬧。
這一切,都是爲迎接閻錫山回歸故裏省親。
閻錫山六歲喪母,即由外祖母撫養。至16歲便去五台縣城自家開設的“吉慶昌錢鋪”學商,兩年後進了省城太原,漸漸走上了一條發迹的道路。在將近四十年中,閻錫山只回過老家三次,這次是第四次。按說他應該高高興興,精神抖擻,但他卻顯得沒精打采,愁眉苦臉。此話怎講?原來其中自有一番情由——
1929年12月,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官的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隊編遣會議,下令削減非嫡系部隊。蔣的這一手令湖南軍閥唐生智深覺不安,遂與閻錫山約定:由唐通電,擁閻爲首,共同倒蔣,閻答應接濟唐軍饷60萬元。但唐生智在通電中卻提出擁汪(精衛)反蔣主張。閻見唐背棄前約,深爲不滿,便串通張學良等10人發出通電,擁蔣反唐。但是,閻錫山是有名的“九尾狐狸”,老奸巨猾,他命令派出去的軍隊在鄭州按兵不動,觀望彤勢。直到討唐各路軍連戰皆捷,戰事即將成功,方親赴鄭州,督師出發,獲得不戰而勝的戰果。但蔣介石對閻又出兵又觀望的把戲早已察知,討唐軍事行動一停,便授意韓複榘在鄭州秘密布置捉閻。閻錫山得知消息,倉卒化妝逃回太原。
閻錫山逃回太原後,決定和蔣介石翻臉,1930年2月10日,閻致電蔣介石,要蔣下台。接著,閻錫山邀請主張倒蔣的國民黨各派系及各路大小軍閥的代表會集太原,商定倒蔣事宜,正式形成反蔣陣線。3月21日,閻錫山、馮玉祥公開發出倒蔣通電,全國各個反蔣的大小軍閥陸續起而響應。4月1日,閻、馮召開高級軍官會議,決定集結重兵,組織8個方面軍,沿平漢線、隴海線和津浦線三路分進。蔣介石亦針鋒相對,于4月5日下令討閻。雙方軍事勢力在中原展開大戰。中原大戰從4月進行到9月下旬,由于張學良帶兵入關擁蔣,閻、馮聯軍敗北。閻錫山敗回太原後,由于被蔣介石以國民政府的名義下令全國通令拿辦,便讓其親信心腹徐永昌、楊愛源分別任晉綏警備總司令部總司令、副總司令,替他看守地盤,自己化裝潛入大連,托庇于日本人,過起了寓公生活。
閻錫山外逃後,山西蔣記國民黨省黨部大量通緝、開除閻的骨幹分子。閻錫山怕離晉日久,軍隊離心,老巢傾覆,便決定移往五台縣河邊村老家隱居,以控制山西局面。1931年8月初,閻錫山在日本飛機護送下從大連飛往山西大同。兩天後即8月5日,閻錫山在一支32人衛隊的護衛下,驅車180公裏,以“省親”名義返回永和堡。在這種情勢下,閻錫山的情緒自然難以高漲。
閻錫山的父親閻書堂已經接到兒子預先派人送來的密劄,知道此番別的皆是小事,安全防範才是第一。所以,他把閻錫山一行安排在閻家大屋五進院落的當中一進裏;並將家裏長工中會武術的精壯漢子二十余人召集攏來,吩咐他們分爲兩班,上下半夜各一班在閻家大屋院牆外繞牆巡邏,一旦發現異常情況立刻鳴鑼報警;另外,家裏原先就雇傭的幾個護院保镖,則在一、二、四、五進院落裏值哨守夜。
閻錫山安頓下來後,親自察看了第三進院落的地形等,對父親的安排很是滿意,他對衛士長王信湘說:“以我閻伯川(閻錫山字伯川)在山西、綏遠兩省目前的勢力,蔣介石想派軍隊開進來是不可能的。因此,住在這裏,不必擔心有中央軍來偷襲。但是,蔣介石的手段向以陰險毒辣出名,他既視我爲眼中之釘、骨中之刺,自然必欲除之以快。他派不來軍隊,卻派得來刺客。所以,在這裏居住必須嚴防刺客,我的行蹤瞞不過蔣介石的耳目,刺客說來就可以來的!”
王信湘連連點頭:“請閻長官放心,衛隊弟兄都是跟您老出生人死闖過來的,在這風雨飄搖的當兒,自然個個舍命保護您老。”
閻錫山微微颌首:“我自個兒也得留意留意,回頭你把我那支手槍好好擦一擦,壓滿子彈,晚上睡覺時壓在枕頭下面,以防不測。”
“是!”
當天晚上,閻家大屋設豐盛的酒席爲閻錫山洗塵接風。閻錫山心中有事,食欲不振,每樣萊肴只稍稍動筷就不吃了,酒倒喝了幾杯。衛士長王信湘重任在肩,自己不喝酒,還約束手下衛士:酒不超過一杯,飯、菜不限。
晚上10時許,閻錫山就進入了他的臥房。閻書堂爲閻錫山安排的臥室位于第三進院落的正中,那是一幢獨立于花園裏的平房,一共三間,正中一間是客堂,右左兩間是廂房,都是方磚鋪地,镂花木窗,古色古香,冬暖夏涼。衛士長安排衛士金耀祖和他一起守衛在客堂裏,閥錫山則睡在右廂房裏,左廂房裏放著閻錫山的行李。30名衛士,分爲三組,每隔兩小時換一次班,兩人守在閻錫山臥室外面,六人把守前後院門和圍牆,兩人在全院巡邏。
閻錫山就寢後,王信湘、金耀祖掩上客堂大門,按照警戒規矩吹熄了馬燈,雙雙在黑暗中坐著。兩人都是雙槍手,兩支二十響德國手槍交叉斜插于腰間,每人的綁腿帶裏,還插著一把匕首。王、金兩個年歲都在三十出頭,行伍中已混了十多年,給閻錫山當衛士也已有七八年時間,深受閻錫山的信任和器重。閻錫山曾對人說過:“王信湘、金耀祖兩人中只要有一人守在我房門外,我就可以高枕無憂!”
現在,王、金兩人一齊守在房門外,堪稱雙保險,所以閻錫山睡得很熟,鼾聲如雷。王、金厮守長夜,難免哈欠連天,實在熬不住,就抽香煙。王信湘是衛士長,隔半個鍾頭就出去查一趟崗,倒還可以借機調劑,驅除疲倦。那金耀祖卻無此節,哈欠實在止不住了便站起來,在屋裏走動一會。
淩晨3點半,王信湘再度出去查崗。他先看了看直端端地站在閻錫山臥室(即右廂房)南北兩側窗下的兩個崗哨,然後又去前院門看過,繞左側院牆到後院門,又從右側院牆那裏繞回前院門,接著又在整個第三進院落走了一圈,確認一切正常,遂大步走回閻錫山臥房。
王信湘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閻錫山臥房外一切正常,臥房內倒出了大事——
衛士長在推門時,聽見從裏面傳出閻錫山的打鼾聲,心裏覺得一陣輕松,這表明閻長官平安無事。但當他推開門後,卻覺得不對頭:屋裏另有一個極輕的呼噜聲!他馬上反應過來,金耀祖在打瞌睡!
王信湘迅速擰亮手電筒,一照,果不其然,金耀祖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面前的八仙桌邊沿,碩大的一顆腦袋略略垂下,喉嚨處一動一動,打著輕輕的呼噜。這個老兵睡得很熟,從嘴角邊上吊下一條細長的口水。
王信湘頓時氣得眼睛冒火,真想一腳上去把金耀祖連人帶凳踢翻在地,但怕發出聲響驚醒閻錫山,終于忍住了,只輕輕地揪了揪對方的耳朵。金耀祖馬上醒了,知道不妙,一躍而起,立得畢端畢正,准備接受懲罰,但王信湘已經象耗子一樣輕悄無聲地溜進閻錫山的臥室去查看了。
王信湘從右廂房出來時,大出意外地見金耀祖打亮了手電筒在客堂裏滿臉焦灼地轉來轉去,似在尋找什麽。衛士長上前幾步,壓低了嗓音問道:“什麽?長蟲?”
回答他的是一聲帶哭腔般的呻吟:“我少了一支槍!”
啊!晴天霹雳!石破天驚!王信湘定睛朝他腰間一看,果然只插著一支手槍了。他定定神,一個箭步沖到門外,正好兩個巡邏哨迎面走來,便喚住了問是否發現異常情況。兩個衛士望著神情緊張的衛士長,一臉茫然,連連搖頭。
王信湘稍一定神,對他們發號施令:一個即刻去喚醒此刻未輪值的20人,在全院落進行周密搜索,看是否混進了什麽人或有類似迹象;一個去加強院牆警戒,阻攔可能已經混入的刺客之類越牆逃遁,必要時可以開槍。
下達命令後,王信湘悄悄返回客堂,吩咐金耀祖定下神來,嚴密警戒;自己拔槍在手,進了閻錫山的臥室,寸步不離守在床頭。
外面,20名未輪值的衛士加上正輪值的10人,對第三進院落的幾十間房屋、花園、假山、樹木等逐一進行了搜索,未發現任何異樣迹象。王信湘聞報後,大惑不解:那麽,金耀祖的手槍哪裏去了?
這時,天色已經微明,閻錫山醒了,這個19歲就上清廷山西武備學堂並且去日本振武學校留學學軍事的大軍閥早已養成了“黎明即起”的習慣,當下看看手表已過5點,便起了床,在花園裏散步,想先舒展舒展筋骨後打一套太極拳,舞一會劍。
閻錫山是何等機警的角色,剛轉悠了一會,馬上覺察到周圍氣氛不對,便問緊隨在側的王信湘:“怎麽安排這麽多人夜間警戒?晚上不休息,白天的勤務還搞不搞?”
王信湘原先准備和閻錫山的副官商量後再作計議的,閻錫山這麽一問,他只好禀報真情了:“報告長官,昨晚發生了一樁怪事……”遂把情況一五一十禀報了。
閻錫山邊昕,兩道粗黑的濃眉邊在微微聳動,聽完後,嘴巴一張,問道:“那小子人呢?”
王信湘估計問的是金耀祖,便回答:“我命令他原處待命。”
“還待什麽命?先找個空屋子關起來,待會兒拉到村外槍斃!”
王信湘一愣,隨即立正:“是!”
閻錫山稍一考慮,又說:“去把副官叫來見我!”(待續)
本文選自公安法治文學月刊《啄木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