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狼”從未停演,非洲比疫情更可怕的是暴亂
“我們在非洲,現在最擔心的其實不是病毒而是暴亂。中國人遭受到搶劫、攻擊和傷害,可能是要出人命的。”
此次疫情到來時,非洲各國正在與埃博拉等多種疾病鬥爭,在目前蔓延的新冠肺炎中,卻在人們的關注之外。相對于歐美一些國家,因爲檢測條件,這裏公布的確診病例算不上多。
但這場病毒疫情,對非洲可能是一場難以抵禦的風暴。世界衛生組織(WHO)非洲區域主任莫耶提(Matshidiso Rebecca Moeti) 警告說,非洲大陸面臨著冠狀病毒大流行的“劇烈演變”。
4月6日,新華社發文稱,由于新冠肺炎的傳播,該地區原本就面臨的難民、失業和貧困問題恐怕將會加劇。
劍鋒在非洲打拼10年。他在剛果金、坦桑尼亞、贊比亞、烏幹達都工作過。從最早從事國際物流,到如今在贊比亞創業從事農業服務。他的處境,用圈內的話說是,“回不去的中國,離不開的非洲”。
根據非洲疾控中心5日公布的數據顯示,非洲確診病例累計8736例,死亡399例。劍鋒對非洲新冠疫情的判斷並不樂觀。他已經囤了4個月的糧食,准備打一場持久戰。他說,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疫情,而是暴亂。
以下是他的自述。
暴亂,因疫情而來
我剛果金的一個朋友3月23日就緊急飛回國內了。剛果金長期存在的獨立勢力趁著疫情發動暴亂。不久前,政府軍在高爾夫地區開槍清除暴亂人群,離我這個朋友住的地方只有500米。
3月18日,我從烏幹達返回贊比亞,在亞的斯亞貝巴機場,看到白人、黑人、印度人過檢都不被盤查,單就把中國人攔下,然後檢測體溫、填表。3月18日,贊比亞有了確診病例,一對從法國來的夫婦,兩個人。
圖/視覺中國
我去烏幹達,是因爲烏幹達分公司被盜了,兩個同事出去買東西,不到3小時的工夫,回來發現電腦、現金全被偷走了,損失了1萬多美元。這還不算什麽,去年中秋節的時候,我們贊比亞公司讓人家連鍋端了,把我2萬多美元的現金都拿走了。當時欲哭無淚。
自從中國發生疫情,我走在街上,被人指著說“CoronaVirus”,意思是“病毒來了,病毒來了”,太普遍了。我都是回怼。你要打架,來。你越是忍氣吞聲,他越覺得你好欺負。
包括我烏幹達的一個客戶,澳大利亞人,他在WhatsApp上給我發了一個Wu Han Virus,每句都是武漢字母開頭,帶有侮辱性質的。我去了烏幹達以後特意請他吃飯,坐下來直接開罵了。他全程不吭聲。
很多人問我,你們是不是吃狗肉?這就是對我們中國人的這種誤解、偏見都根深蒂固的。我說中國有56個民族,我所知道的只有兩個地方吃狗肉,不是中國人都吃狗肉。
相對來說,贊比亞本土黑人老百姓是比較溫和的,但是經過了這麽多年,從其他非洲國家,比如說剛果金、坦桑尼亞移民過來的,一些很野蠻。搶劫中國人的往往都是這些人。
東部非洲有很多印度人,中南部非洲白人比較多,中國人去的比他們都晚,這邊搶劫中國人成本最低。如果搶劫白人,白人直接拿槍打,印度人也不含糊,中國人你敢掏槍出來試試?你一掏出來,劫匪反口就把你給告了,帶著警察來抓你。中國人本身也講究隱忍、不惹事,更容易受欺負。
2011年8月,我第一次到坦桑尼亞去調研市場,當時我跟兩個肯尼亞過來的廣東商人,我們仨坐著三蹦子。路上司機就在打電話,我都沒在意,因爲坦桑尼亞軍隊不是“東非解放軍”嘛,是我們的傳統盟友,我沒有想那麽多。
路過一個小碼頭很堵,忽然間我旁邊的廣東商人,一個女的嗓門特別大,在那喊,“我的包!我的包!”我剛往她那邊看,一雙手伸過來掰我的手,我手裏拿著當時還是諾基亞N97的滑蓋手機。一個黑人,看都不看我一眼,明目張膽地掰我的手,想搶手機。我上去就是一拳,打臉上。
我是武警部隊退役的,跳下去准備跟他戰鬥,感覺他那時候要從兜裏面掏東西了。另外一個廣東商人,男的,也趕緊下來。他們沒搶成就跑,我們也趕緊掉頭往船上跑。上了渡船之後,最逗的是,一個坦桑尼亞老人問我,你們是中國來的嗎?我說是。他說,中國、坦桑尼亞好朋友。簡直兩個世界。
2012年在剛果金首都金沙薩,一個巨大的類似貧民窟似的跳蚤市場,中國人都管那兒叫噶道街。就是在那種一眼望不到邊的,全都是窩棚的小市場裏,中國人在裏面整出來一條所謂的唐人街,兩排都是中國商店,而且基本全都是福建福清人的商店。
這個噶道街之亂超乎你的想象。但凡中國人進去,一群黑人就圍上來。左右兩邊把你這麽一架,堂堂正正地摸你的包。你進去見到那些手裏就拿了一兩張報紙,或者一兩個塑料袋,擋住一個手的,那基本就是小偷。所以我挺佩服福建人的,那麽多人在那裏面待了十幾年,太厲害了。
當地認爲中國人不守規矩,這種印象很大程度來自于這些閩商。他們做生意就有點劍走偏鋒的意思,遊走在當地法律的邊緣。包括之前也有些浙江人,後來大部分浙江人被福建人趕走了。因爲這種印象,實際上很多中國人在這邊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像我們在非洲,基本只能靠自己、靠朋友,這是真心話。
我囤了4個月糧食,可很多百姓做不到
非洲目前確診不多,但我告訴你,很多隱藏病例可能都已經散落到民間了。
贊比亞的街上還是車水馬龍,總統講話了,教堂的祈禱不要超過1個小時,不能超過50人。3月30日,我從贊比亞首都盧薩卡向北開車到奇桑巴,100多公裏,路上看到戴口罩的人,5個指頭數得過來。
這邊的白人,是不戴口罩的。我還專門跟一個白人客戶非常認真地忠告,你戴上口罩。人家給我來了句,我們這兒的空氣很新鮮,你離我兩米遠。那意思好像我跟個病原體一樣,我說我戴口罩,是怕你傳染給我。
3月31日早上9點,我在中央警察局從警司手裏拿我的持槍證時,他們都沒戴口罩。人家有錢甯可多喝兩盅,也不會把錢花在買口罩上。他們認爲買口罩是政府的事。
當地的黑人老百姓更多是可憐。你告訴他戴上口罩,疫情很可怕。他說我也知道,錢呢,他沒錢,買不起。
現在口罩的價格是越飙越高,這邊一個口罩現在是7、8元人民幣,你乘以2,就是這邊的當地貨幣“克瓦查”的價格。而這邊當地人的工資一個月也就一兩千“克瓦查”。再者說,光有口罩還沒用,你還得有消毒水吧。
一個中國商人跟我說這邊一個一次性防護服要200元人民幣,也就是400克瓦查。接待或者說照顧冠狀病人的護士,僅戴了個手套、口罩,還不是那種專業的,防護服是沒有的。
政府本身就窮,贊比亞的國民收入全是靠賣銅礦得來的,銅價7000美元一噸的時候,它有利潤,國家有錢,現在賣多少錢了?4300~4500美元了,國家也沒錢了。而且,明年贊比亞大選,大量的錢都用來准備大選了,幹什麽呢?買衣服印上競選頭像,每天喊叫,載歌載舞。
你不知道這邊的老百姓生活真的很苦。每個十字路口都有乞討者,大多是小孩子、殘疾人。有些身體健全的年輕人,見你走過來,也會把手往嘴裏比劃,讓你給他口飯吃。
我給我的工人,每人配10個口罩,准備做完手上的活之後停工,停工期間基本工資我照樣發,確保他們有食物。那之後呢,這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創業公司能承擔得起的。我跟工人說,你們如果感染了,對不起,我幫不了,把我的公司賣了都幫不了。這是你國家的責任。
新冠疫情之前,比如說坦桑尼亞、烏幹達那個地方就有黃熱病、有霍亂,剛果金還有埃博拉。我得瘧疾都10來次了。現在瘧疾不難治,但是你如果不注意的話,就會因爲這個死掉。
瘧疾在咱們國家六七十年代就絕迹了。你感染之後,前幾天也是感冒發燒的症狀,但如果你沒及時發現或不及時治療,瘧原蟲穿過屏障進入大腦,你這個人基本就沒救了。好多中國人到了這邊一開始就以爲是感冒發燒,然後錯過了治療時間,年紀輕輕就沒了,我在這邊都經曆了好幾場了。
我現在糧食、米面,都已經囤到4個月的量。我問員工,你們害不害怕這個病毒?他們說害怕。但我預判它的疫情控制不會樂觀,要按照持久戰來打。
前陣子國內一個基金會捐獻的物資不是到了嘛,到了之後去哪了不知道,老百姓見不著,政府部門也沒給老百姓一個交代。我說真的,我認爲沒有中國的援助他們死定了。其實也不能怪當地人,很多老百姓也很善良的,實在是哀民生之多艱啊。
“回不去的中國,離不開的非洲“
現在航班都停了,想回國也都回不去了。我們現在最擔心的是人身安全。原來我做國際物流的時候是隨身帶槍的。現在我改做農業了,到農場去我帶把槍,人家會誤解。但這邊農場主全都是長槍短炮的。
早幾年,這邊的黑人搶劫是不傷人的,你把錢拿走就得了,現在開始傷人了。
我最近遇到的一次,去年底當時我們住的院子,離中國經濟參贊處只有500米,前面是法國大使館,後面是南非大使館,左邊是馬拉維大使館,地方非常好,月房租1700美元。房東是個中國人,我跟他說,創業不易,房租能不能別給我漲。他一開始同意不漲,但到了1月份,他突然說,有人給他2500美元一個月,話說到這兒了,我懂事一點,就搬出去了。搬進來的也是個中國人,我1月15號搬走的,他搬進來僅僅22天,就出事了,一死一重傷。
4個黑人跳進來搶劫,把他女朋友勒死了,給了他肋部兩刀。後來這個房東跟我說,他悔死了,不應該貪這點小錢。我們在那住的時候養了5條大狗,院子牆上還帶電網。
但讓人後怕的不是這些。其中一個凶手被抓住了,他供出來的另外一個也落網了。一天我的員工跟我說,Boss,你猜那個人是誰?我問是誰,他說是Terry。你知道這個Terry是誰嗎?我以前雇過的一個院工,是個花匠。
居然是他。但是他離開公司不是我開除的,是他主動離職的。我專門跑去警察局,想問問他那天想搶的人是不是我。警察說你已經很幸運了,享受你的幸運吧。我想想真的後怕。
這邊很多都是熟人作案。烏幹達前陣子也出了一起凶殺案,我同事給我講的,做豆腐的老販被勒死在自己家裏。誰幹的?他的保姆,串通外面的人。這個老板錢放在哪兒,讓保姆給看見了。
這樣的環境我爲什麽還要繼續呆在這,簡單來說就是機會。我認爲這個機會遠大于我們所承載的不公,也就是敲詐勒索這些負面的東西。首先,你爸爸不是李剛,媽媽不是張蘭,普通人家的小孩,社會角色固化的地方,機會成本不公平,富二代出來富三代,富三代出來富四代,你要改變命運,遊戲規則越來越難了。至少我在2010年是這麽認爲的。
再一個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現在我最終的夢想是把這邊的事業打造起來,然後聘個職業經理人,或者放其他股東過來,我回國去,可能半年來一次,一年來一次,這樣是最好的情況。這也是理想,但坦誠說,很難。
而且,我在非洲都10年了,關系網、朋友圈、業務網已經全都在這邊了。所以他們說我是“回不去的中國,離不開的非洲”。
這邊自然環境確實很好,基本上都是藍天白雲綠草地,你只要買車,出行幹什麽都很方便。中國人在這邊的基本生活條件都是很好的,不比白人差。中國人在這邊住的是別墅,開的車在當地算是豪車。然後生活前前後後,幹什麽都有傭人幫你,打掃衛生、搬東西、刷碗。
就可能說生活品質上不如白人。比如人家白人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只有你中國人加班加點。這邊白人,跟我說工作是永遠幹不完的,是你的時間,你該休息就休息。
其實你要換個角度考慮,你要是剛來非洲的人,有點感冒去醫院,有些中國人開的診所告訴你是瘧疾,輸一次液要50美元。你去印度人開的醫院,人家反而可能告訴你,不是瘧疾,吃點藥就好了。這麽一看,人家敲詐你,多少也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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