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越堅持,越上頭。
比如,跑步。
于我而言,這並不痛苦,相反,越是郁悶的時候,越想去跑步。
當你不顧一切地堅持跑完,便覺得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從軀體最深處擠榨了出來,一種類似自暴自棄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恰巧翻起了村上春樹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麽》,看過之後,無限共鳴。
跑步時究竟在想些什麽,沒有,又或者,什麽都想。
非要找一個堅持跑步的理由,就是那句話,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痛楚難以避免,而磨難可以選擇。
村上畢業後,先是和妻子開了間小店鋪。就在年近三十大關之際,忽然轉念想要寫小說,甚至關掉了有著收入來源的店鋪。
可他的性格本就是,“無論做什麽事,一旦去做,非得全力以赴不可,否則不得安心。”
也正是這樣,才將跑步堅持了近四分之一個世紀,以及更長的時間。
本書寫于2005年,距離他開始跑步的1982年秋天,已經23年了。
而他,也參加了23次全程馬拉松。
全馬是42.195公裏,按照1小時10公裏的配速,需要連續跑上4個多小時。
且不說體力能否支撐,但是長時間的孤獨感,或許很多人都忍受不了。
但跑過長距離的人或許都有同感,唯一要去競爭的對手,就是自己。
別人大概怎麽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靈卻無法蒙混過關。
從最初的5公裏,10公裏,35公裏,到全馬42公裏,超級馬拉松100公裏,甚至鐵人三項,在痛苦中不斷挑戰自己。
如他所說,“不論到了多大年齡,只要人還活著,對自己就會有新的發現。”
雅典馬拉松
作爲第一場全馬前的練習,也爲了致敬馬拉松運動,村上獨自跑完了經典的雅典馬拉松路線。
七月的雅典,酷熱難耐。希臘的大理石路,也極易打滑。由于並非正式比賽,道路沒有戒嚴,違停、施工,路上光是行人車輛就已極其擁堵。
惡劣的條件還可以列舉很多,放棄的理由一籮筐,而堅持下去的方式只有一種,邁開腳下的步伐。
每天鬧鍾響起,就開始給自己找借口,昨晚下雨今天路上太滑了吧?太陽貌似太刺眼了?昨天失眠還沒休息夠?
幸好在下一次鬧鍾響起時,已經爬起來了,沒有借口,也就無所畏懼了。
清晨的操場,也可以那麽熱鬧,空氣中彌漫著自律的味道。從裝備和呼吸上,可以區分專業的跑者和業余愛好者;從體型和體態上,可以區分長期堅持的健康人士,和一時興起的沖動主義者。
運動的魅力,除了能帶來精神的愉悅外,還因爲,它是爲數不多投入就能看到回報的事情,你的體重,你的線條,你的皮膚。
果真,愛運動的人都有一種自信健康的氣質。
回到書名,跑步的時候,村上春樹究竟在思考些什麽?
連他自己也想不出來,反正幾乎從不思考正兒八經的事。每天的這一個小時,只是爲了保證屬于自己安靜的獨處時間。通過不斷地物理性地運動身體,有時甚至窮盡體力,來自我排遣。
那些跑長跑的人遠遠望去,都是相似的,人人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也許什麽都沒想,卻似乎聚精會神。
直到沖過全馬的終點線,想法都是一樣的,“終于不用再跑了。”
100公裏超級馬拉松
這是一場極爲嚴苛的賽事。
每年6月,佐呂間湖一百公裏超級馬拉松在沒有梅雨季節的北海道舉行。
每隔10公裏有一道關卡,未在規定時間內通過,便自動失去參賽資格。
75公裏處設置關卡,未在8h45min通過的,同樣沒有成績。
即使對于村上春樹這類跑者來說,仍不敢掉以輕心。
42公裏處標記著全程馬拉松的賽程長度,超過此處便是直布羅陀海峽,再往前就要沖進爲止的外海了;
50公裏處身體開始不適,不自覺地對能否完賽的決心産生了疑問;
55公裏處,雙腳開始浮腫,需要將跑鞋的尺寸放大一些,轉用雙臂帶動身體傳遞動能;
75公裏處,突然“出竅”,放空身體,進入“自動駕駛”狀態,我跑,故我在。
跑過100公裏終點線,力氣似乎並未用光,盡管手腕雙臂均已浮腫,時間也已過去了11h42min。
對于全馬來說,35公裏處最爲難熬。此次的一百公裏,從75公裏開始,身體各個部位開始疼痛,但有過類似經曆的人都知道,無論如果不能停,這是原則。
違背了自己定下的原則,哪怕只有一次,以後就會違背更多的原則。
這個時候,就需要不斷地與身體對話,將目標範圍縮小,再堅持一下,就跑500米,就剩2圈了,最後1公裏了…
去年的半馬就是這樣,在旁邊志願者和路人的鼓勵下,在自我討好式的安慰下,竟然堅持了下來,只是想要證明自己,而已。
你唯一的對手,也就是自己。
沖過終點的一刹,欣喜地發現,不過爾爾,那種自信與心安,甚至遠遠大過了成功的喜悅。
紐約城市馬拉松
村上爲了2005年11月的紐約城市馬拉松,准備了好久,但年齡和身體也終于開始發聲了。
跑步每次單腳著地,膝蓋會受到3倍體重的壓力,按照步頻180次/min,一小時會受到上萬次如此的沖擊。曾經連續三個月每晚10公裏,直到在大教室上課時,膝蓋突然鑽心地疼,痛到發汗,才開始注意保護膝蓋。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獨一無二,今生都要與他們相伴,珍之重之。
有些事實還是避免不了,人總有一日會走下坡路。
到了一定的年紀,時間自會拿走它拿份額度,怨不得任何人。
這,就是遊戲規則。
「我有自己的職責,時間也有它的職責,而且完成得遠比我這樣的人忠實和精確。自打時間這東西産生以來,它片刻也不曾休息過,一直在前行。躲過了夭折一劫的人,作爲恩典,都被賦予了實實在在地老去這彌足珍貴的權利。肉體的衰減這種榮譽守候在前方,我們必須接受並習慣它。」
但無論是跑步,還是工作、感情,我更傾向于,盡人事,聽天命。
萬一,還有萬一呢?
至少跑到了最後,至少不曾後悔。
1931年生的超模卡門,從15歲初登《Vogue》封面開始,用自律和堅持優雅了一輩子,82歲壓軸巴黎時裝周。
1936年的王德順,24歲開始當話劇演員,年近五旬開始嘗試啞劇,耳順之年開演“活雕塑”,79歲又有了最新的身份“男模”,2015年秋冬時裝周白發半裸上身震驚全場。
人的潛力遠比想象中大很多,不過我們大多被自己的恐慌困住了腳步。
這也是我在每次跑步接近終點感受最爲強烈的地方,明明身體可以跑更遠,大腦卻制造各種放棄的借口。
鐵人三項
四十年的歲月一晃而逝,村上春樹身穿黑色運動服,爲即將到來的鐵人三項做准備。
除了跑步,還有遊泳和騎行。
他的每一個想法,都會腳踏實地的去實踐。
從寫作到跑步,從全馬、超級馬拉松,到鐵人三項,這就是他的態度。
「無論做什麽事,一旦去做,非得全力以赴不可,否則不得安心。」
其中的艱辛與痛苦可想而知,可正因爲刻意經曆這痛苦,才能從這個過程中發現自己活著的感覺,至少是發現一部分。最終意識到,生存的質量並非成績、數字和名次之類固定的東西,而是包含于行爲中的流動性的東西。
正如我們日常挂在嘴邊的,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其實,我覺得所謂結束,不過是暫時告一段落,並無太大的意義,就同活著一樣。並非因爲有了結束,過程才具有意義,而是爲了便宜地凸顯這過程的意義,抑或轉彎抹角地比喻其局限性,才在某個地點姑且設置一個結束。」
如今,村上春樹還能准確地說出他下定決心寫小說的時刻,那是一九七八年四月一日下午一點半前後。他認爲,優秀的作家必備的三個條件包括:才華、集中力和耐力。而跑步因其簡單,且不需要對手、裝備和場所,成爲了他習得耐力和維持體型的首選。
體育運動還在繼續堅持,但他始終沒忘初心。“調整和增強體力,以寫好小說”才是第一目的,假如因爲比賽和練習削減了寫東西的時間,那便是本末倒置,要感到爲難了。
感謝村上的這些文字,他和他的跑步哲學,很多道理是在跑步中學到的,誠如所言。
在人生這條高速公路上,不能一直在超車道上驅車前行。
但不願重複相同的失敗又是另一回事。
還沒有開跑,我們無從得知。
這,才是馬拉松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