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老師:
您好!
請先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生于80後,大學讀于00年代初,現在是一個普通的中國籍勞動者。
我不是您忠實的粉絲,您的文章我時常在朋友圈刷到,也會點開看,從來沒有留過言,也從來沒有選擇過要義正嚴辭地站到這隊或那隊。
我只是一個在中國生活著的、求一份安逸富足的普通居民。
但我從來沒有覺得您的文字刻薄。您只是平實而細膩,坦蕩而真誠。細膩,當然就會觀察到人生百態,我時常在您的文字裏讀到陽光,讀到春花,當然也有病毒,有悲傷,有憤怒。這不就是世界的本來面目嗎?我很喜歡您的細膩和真實,我也在您的心底讀到了樂觀和希望。
不記得是哪位名人說過:一個偉大的人,一定是有同情心的人。《無問東西》裏那位抗日教官铿锵有力地說:“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心裏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同情”這兩個字,讓我咀嚼很久。
一個人,本可以選擇默默無擾安靜舒適地活著,出名與不出名,有很多錢與有基本的錢,我們的生活水平,可能發生不了很大的改變。這個時代,普通人也可以享有基本舒適的物質條件。
但仍然有很多人,他們不只爲自己活著。我們如此敬愛鍾南山、李蘭娟,那些無畏的醫護人員們,是因爲,他們不只爲自己活著,他們在救助他人,他們心系人類的整體安危。哪怕這有可能,因此導致他們自己的犧牲。
這不是同情心,是什麽呢?沒有同情心的人,選擇了逃跑,選擇了說謊,選擇了卑屈。這樣的人,在任何一個時代,也同樣存在。只不過,曆史懂得分辨,哪些是偉大的人。
我想說,我認爲,您也是有同情心的人,我想這是您寫作那些文字的主要動力。寫文字的人有很多,我想,這也是您成爲出色作家的主要原因。對人類本質的愛,是沒有國界,沒有種族,沒有陣營之分的。
本來,我也沒打算來和您說這些話。我想您的粉絲有很多,您內心是不缺乏力量的。
但看了昨天那封所謂“高中生”給您寫的信,我突然很想來和您說這些。
那封信是如此的粗鄙,陰暗。
如果是一個成年人,想表達觀點,爲何不能用自己的名義光明正大地說?還把如此粗陋的語言灌到“高中生”的頭頂,傷害的不止是您,更傷害的是高中生。
如果真的是一個高中生,又是受何種教育,才能寫出如此陰損刻薄的文字。
什麽“母親告訴我,吃人飯,要說人話,端別人碗,要服人管。您穿誰的衣,您端誰的碗?”我想說,我們每個人穿的衣,端的碗,都是憑自己勞動所獲,沒有誰施舍誰,我們正常給國家交稅,我們所做的每一份工作,間接也在給國家創造價值。
我的飯,不是誰賞的,我的衣服,也不是誰施舍的。我是一個守法公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人本身成爲人,這是一個文明社會的起碼標准。在這個年代還聽到有人嘴裏蹦出來“奴才”思想,也是蠻可怕的。如果真是高中生所說,那就更可怕。
什麽“西方國家對我們說三道四也就罷了,因爲他們獸性未改,既便他們罵我們是病夫,我們也不計較,人不能和獸計較。”這種語言,字裏行間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由自卑而生的假裝優越感,狹隘而懦弱,倒有一副被人罵了躲在角落裏叨咕別人是“禽獸”的阿Q像。
一個人要帶有尊嚴地活在世間,首先是要學會平視這個世界。既不仰視他人,也不俯視他人。既不把自己視爲奴才,也不把他人視爲禽獸。每個人作爲平等、獨立的個體,即便有爭議,有不和,吵鬧,打架,才能夠在可溝通可解決的框架內去進行。
有的人沒有能力去與人義正嚴辭地辯駁、交鋒,沒有能力拿出硬實力去抗衡、鬥爭,躲在後面罵人“禽獸”,最爲讓人不齒。
什麽“媽媽告訴我,家醜不可外揚。您知道人最困難的時候,需要的是什麽嗎?不是垂頭喪氣,不是滿眼失望,而是堅持的理由和活下去的信心。”
我告訴你,人在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候,需要的是真相。不然腳底是深淵,還沒有人提醒,是看著他傻笑著踩下去嗎?一定要當人傻子,不相信他在困境中能夠去判斷去找出解救自己的方法嗎?
“家醜不可外揚”這種反憲政、反公民知情權的詞,還堂而皇之拿到台面上來講,不禁讓人恍惚這是什麽年代。我們對“吹哨人”的反思不就在昨天嗎?怎麽好像傷疤都沒好,就又看見了這種言論?
至于通篇語言的陰損,不論也罷,寫文章的人到末了還不敢署名,我除了“陰暗”這兩個字,都找不到更好的詞去形容之。
方方老師,我今天看到了您寫的回信。您是比我有高度的,我這還針鋒相對的,您則站到了時間、空間的更高的視野,只是淡然地與“過去的我們“說了說體己話。
我當然也接納這樣的差距,我畢竟還比您少活幾十年呢,還大有可修爲的地方。
我寫這封信,只是想告訴您,一個普通的中國人,內心是有判斷的。
很多普世價值,沒有國界,在每一個人的心裏。
我沒有出國留過學,沒有受過什麽“和平演變”,平常也不怎麽憤世嫉俗,是個挺老實的中國人。
在我80年代上小學的時候,課本裏也盡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在我考大學的時候,政治科目裏也都是“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好”的大題。
但我仍然成長爲了一個有獨立的價值觀、有基本自尊的“人”。這是因爲,有些人類價值,是永恒的,是人只要爲人,就會去追求的,在任何一個年代,都會如此。
我有一個女兒,在學校要學很多集體主義、愛國主義,老師推薦看《紅岩》,我覺得這也是好的,人是要有精神信仰的。與此同時,老師和我也會推薦給她看很多國際視野的書,所以下一代們,從小接觸的,就已經是普世的愛,普世的價值觀。他們逐漸長大,也許會比我們具有更寬闊的胸懷。
在這個全球化加劇的時代,一定也會伴隨著激進的民粹主義。在這個快速變革奔跑的時代,也一定會有各種激烈的、射向四處的言論廣泛存在。這背後,可能隱含的是焦慮、恐懼、不安。
我想說,這些言論,不是主流。
我對我們的國家,對我們自己,依然充滿信心。
網上有些帖雖然刪得快,但我依然看得到非常多言理批評的文章廣泛存在。我們的國家,依然在堅定地送人民接受教育,堅定地改革開放,讓每個人都接受國際視野的普世價值。
疫情來了,我也不是沒有焦慮過,有些人犯下的錯誤,我也不是沒有埋怨過。
但敢于直面真實的人生,在直面之後,仍然熱愛,仍然勇敢,仍然相信,我想這才應是我們每個人,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所采取的態度。
我們這代人,活得一直還算順利。但世界的演進,從來都不是只有和平、富庶的,我們世世代代的祖先,經受過比我們大得多的考驗。
在這一場病毒帶來的大考裏,我想我作爲一個普通人,也唯有以坦誠、勇敢、堅韌去面對。
方方老師,我想,您大概也是如此想的。
我不稱您爲偉大的人,我也不談“愛戴”您。我把您作爲一個與我同樣普通的公民,我想您只是做了一件面對疫情之大考,作爲“人”會選擇做的事而已。
我也像您一樣選擇坦蕩地活著,所以,這封信,我署實名。
徐晶
2020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