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由
1950年11月初的一個深夜,一架在當時被稱爲“史上最強轟炸機”的B-29美軍飛機入侵了中國南部,由西向東飛越過潮安。
正是這個型號的飛機,1945年曾攜帶著兩枚原子彈並投放在日本的廣島和長崎,加速了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
當B-29轟炸機飛到潮州上空時,突發故障(機身著火),最終墜毀在鳳凰山叫水坑附近的深山裏。
由于當年信息傳播遠不如現在,事發地又在深山叢林之中,事件並未引起多少市民的關注。僅在鳳凰山區事發地附近的村莊流傳著一些零散片段小故事。
十來年前,此事再一次走進了人們的視線,當年中美簽訂合作備忘錄,中方協助美方尋找戰爭時期在中國美軍失蹤人員下落。並于2009年由中美人員組成工作組前往饒平潮安走訪調查,找到了一些線索。當年新華網轉載了《國際先驅導報》的報道:
2009年報道內容,節選
http://mil.news.sina.com.cn/2009-11-03/1110572385.html
現在最有希望留下殘骸的事件是59年前在廣東墜毀的一架美軍轟炸機。
1950年11月,一架美軍B-29轟炸機入侵中國南部並在廣東潮安上空由西向東飛行。在經過廣東饒平縣上空時突然機身起火,飛機抛下照明彈試圖迫降。結果因機身龐大、山巒起伏,飛機墜毀在山峰上並發生爆炸。根據軍事檔案記載,飛機墜毀後機上15人全部死亡。其中有四具遺體較爲完整,被當地村民掩埋,判明是美國人。
解放軍檔案館根據館藏檔案信息于2008年6月派出工作組,趕赴廣東省潮州市饒平、潮安兩縣,調查核實B-29墜落及死亡人員遺骸下落。在當地駐軍和政府的協助下,調查人員走訪了19位知情人和現場目擊者,經過勘察飛機殘骸散落和死亡人員掩埋地點,基本核實了館藏檔案顯示的線索。
在饒平縣浮濱鎮上社村,調查人員訪問了事件目擊者許悅樹老人。許悅樹回憶說:“1950年11月初,有一架飛機墜落在對面的山頂上。當時有很多人上去看,我也跟著上去了。機上有十五、六個人,全燒死了。遺體被潮安縣的人埋了。”
在許悅樹老人說的潮安縣鳳凰鎮,調查人員輾轉找到兩位當年墜機事件的見證者——許貞良和林正平兩位老人,還走訪了多位事件的知情者。林正平還帶領調查人員到實地去勘察遺體的掩埋地點。根據林正平的指認,解放軍檔案館協調當地駐軍和多個政府部門實施了初步的勘察。
調查人員將最有可能埋有美軍遺骸的位置大致確定在叫水坑村附近約100多平方米的範圍。參與現場勘查工作的解放軍檔案館保管利用處處長宋傳富告訴《國際先驅導報》:“下一步加大投入並采取必要的技術手段,找到部分失蹤人員遺骸的可能性比較大。”
十余年又過去了,事件似乎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五張老照片
就在最近,潮州老照片君給長光伯發來了幾張他找到的老照片。這套標題爲《美帝B29空中堡壘失事墜落本縣平溪鄉留影》的照片一共有五張,拍攝于1950年11月6日。
照片上的信息文字內容記載的事發地是“本縣平溪鄉”,但事發日期又與70年前鳳凰山墜毀的美軍飛機相符。
這五張照片是否就是當年鳳凰山上事故現場的照片?帶著疑問,長光伯前往饒平縣檔案局,並在檔案局的照片檔案中找到了這五張照片的原件!
這已經證實了,照片中的“本縣”指的就是饒平縣。然而“平溪鄉”又在哪裏呢?爲何與民間流傳的“飛機掉落在叫水坑附近”有所差別呢?
檔案局的工作人員指出,照片中的“平溪”實際就是“坪溪”,長光伯也從地圖中發現,坪溪與叫水坑正好相鄰。飛機失事地點在坪溪界內,卻與叫水坑村非常接近。
2009年官方報道中描述:“根據軍事檔案記載,飛機墜毀後機上15人全部死亡。其中有四具遺體較爲完整。”
長光伯也在留影“其二”和“其五”照片中找到了四具較爲完整的遺體。
在留影“其二”中,一具美軍遺體俯臥著。
在留影“其五”中,更有數具遺體躺在一起。
其中三具遺體較爲完整
除了這些較完整的遺體,照片中還能看到已經燒焦了的。
在這組照片中,也可清晰看到美軍飛機標志“=★=”以及“BD”字樣。
遺憾的是,我們沒能在檔案局中找到更多關于此次事件的文字記錄。
重回70年前,坪溪親曆者
爲了尋找更多的真相,長光伯前往坪溪,希望能尋找到70年前的目擊者。
在坪溪,長光伯詢問了每一位在路上遇到的老人,都沒能得到比較有價值的信息。
很幸運,一個祠堂中,長光伯遇到了熱心老人許東財。
在東財伯的帶路下,走訪了村裏多位八十歲以上的老人。最後,終于找到了83周歲的目擊者許慶惠。
雖然70年過去了,但慶惠伯對當時記憶猶新。他非常生動地用回憶帶著我們回到了70年前的那個晚上:
1950年,那時候我14歲(虛歲),我父親去潮州做生意了,留下我看管著一間小雜貨店。
那天晚上,我已經睡下了。附近有成年人在賭著小錢娛樂,很晚的時候,他們把我喊起來了,說要買點豆油煎豆腐煮豆腐粥。他們吃剩下了一碗給我吃。
剛吃完的時候,天上就響起了飛機聲。這飛機聲“啦~啦~啦~”響得有些異常。然後飛機上就投下了照明彈,應該是飛機想迫降,用照明彈觀察下方的地形。晚稻剛好成熟,照明彈把金黃色的稻田都給照亮了。連屋子裏的東西也照得看得清清楚楚。
一起吃粥的人有人喊道:“大夥快出來看看,飛機好像失事了!”
我們跑出去,看到飛機身亮著紅光,墜向了大區田(村裏的地方名)的方向。
大家回到了屋裏睡不著,商量著先看慢看都要去看看,與其等到天亮,還不如乘現在吃飽了睡不著就走過去看看。這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于是六七個人就往飛機失事的方向走去。飛機失事的地點離村裏接近十裏路。
我清楚的記得,我們到大區田的第三區田,天還沒亮,只看到山頂上燃燒的火光,卻沒辦法看清路。天又很冷,幾個人都蜷縮在田坎等天亮。
終于等到啓明星升起來,田間小路也能依稀看到。我們就繼續朝著山頂火光方向走去。
再爬上了百來米高的山頂,天已經開始亮了,山頂的岩石也能看清了。
這時候,突然看到岩石上有個人拿著步槍,嚇得我們一直後退,邊退邊想:按道理來說,飛機摔下來,裏面的人怎麽沒死還能拿著步槍站岩石上?
岩石上的人也看到了我們,他就喊道:“自己人!我是自己人!”原來是我們村裏的民兵。剛解放的時候,這裏都有民兵的防空哨崗,他們看到了飛機失事,就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我們爬到山頂時已經很熱鬧了,鳳凰那邊的人已經有很多都到了墜機現場,他們村離現場比我們近得多。
第二天,我爸從潮州回來了,叫我帶上家夥再去墜機現場,他叫我帶籮筐、厚刀和斧頭,看能不能把機翼上的鐵皮弄一塊下來當廁所門。
一晚上沒睡覺,走了那麽久山路,剛回來又被我爸叫上山,到了那裏已經累得不行了。
我坐在旁邊的石頭上邊喘氣邊看著現場。
飛機摔下來了,機身也炸碎了,長長的機翼被炸到離飛機百來米遠的山坡上。
許慶惠老人講述經曆之時並未看到這組照片,但他講述的細節都與照片相符
現場散布著很多很多東西,有書籍、地圖、餅幹、糖果……什麽都有。
飛機解體了,飛機上的機槍滾到了山溝裏有水的地方,槍口朝向了天上。
我爸到了那裏,用力擺弄著機槍,想把已經上镗了的子彈弄出來,我嚇壞了,一直喊:“阿叔(很多潮州人對父親的稱呼)不要,阿叔不要,我好害怕!”
機槍不遠處,還看到有個紅胡子的人已經死了,短頭發,草綠色的衣服,附近還有被炸斷了的腿。
不過到最後我們還是沒辦法用斧頭把飛機上的鐵皮給弄下來當廁所門……
第三次去現場是學校說要組織學生去看飛機,老師說四年級以上的可以去,三年級的不行。我當時就讀的三年,老師說不能去我還是偷偷跟著去了,而且我又去了兩次了,路已經很熟了。老師帶學生是從埠仔尾上去的,我從深田寮上去。
到了那裏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這次上去我就撿了幾個子彈殼,一個子彈殼能賣兩分錢換零食,高興得不得了。當時還撿了一把小刀,抓在手心不敢讓別人知道。小刀外面的塑料殼已經被燒焦了,小刀裏有開罐頭和其它的幾個小刀片(應該就是瑞士軍刀)。
回想起來都覺得有趣。七十年過去了,東西也早就不在了。
叫水坑親曆者
叫水坑村與坪溪雖然直線距離僅幾公裏,但從坪溪駕車到叫水坑的路程卻需要四十多公裏。
在叫水坑村我們找到了另一位當年的親曆者,83歲的林振平老人。
他放下手頭上的活,跟我們講述起當年的故事:
那個晚上,山頭那邊的火光把天都映紅了,因爲隔著山峰,我們都不知道是有飛機在那邊墜毀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個嫁到饒平那邊的姐姐回娘家,跟我說有飛機掉在山頭的那邊,我中午後就爬了半個小時山路到了現場,到了現場的時候火還沒全滅,看到飛機頭撞擊到山坡的地方被砸出一個很深很大的坑,一個折斷了的機翼在山頂上,碎了的機身在石壁尾。
當時現場有幾具遺體還比較完整,除了士兵的遺體比較集中在一起,我還在較遠處山坑中看到一個紅頭發女人和一個幾歲小孩的遺體。
有人挖了不深的坑,把遺體埋了。但因爲埋得不深,後來下大雨,山洪一沖,骨頭就露出地面了。因爲放牛我經常要去那裏,有時候還會看到骨頭。
當時我撿了一整串的機槍子彈,還有一些輕鐵(鋁)回來玩。村裏還有人撿了照明彈回來,晚上把照明彈點燃了,非常非常亮。
飛機失事那年,村裏總共才七十八人,到現在,有去過現場的人基本都過世了。
飛機殘骸
飛機的墜毀現場就在坪溪水庫至叫水坑村中間的山坡上,現在那裏已經新開墾了不少茶園。
究竟那裏還有飛機的殘骸存在嗎?
答案比較讓人失望,那裏應該沒有飛機的殘骸存在了。
2009年,林振平老人就曾經給中美聯合的調查人員帶路,並且村裏也組織了不少人在那裏地毯式排查了近一個月時間。最後都沒有找到失落的美軍遺骸。
據林振平老人講述,雖然飛機失事的前一兩天政府有人員到現場,但那裏沒有道路,也沒有運輸工具。
在那物資極其匮乏的時期,而且深山之中缺乏監管,接下來的半個多月時間裏,很多山民拿著鐵鋸和斧頭,將整架飛機殘骸化整爲零搬走了。
而坪溪的幾位老人說,當年農會還有動員村民將撿到的飛機殘骸上繳。
上繳後的殘骸去向不得而知,但民間的殘骸大多後來被以廢品賣掉了。
長光伯在坪溪走訪的過程中,得知有村民撿到飛機上的空心鋁管,一直用作火爐的吹氣用。但到現在也無法找到了。
很意外的是,就在長光伯准備離開坪溪之時,一位村民說他去世的細叔的遺物中,有一塊當年飛機的零件!
在一座老屋中,村民找到了這塊飛機的殘骸:
這是一塊二十多厘米長的鋁質金屬片,之所以它能被保存到現在,就是它70年來一直被當做熨鬥墊使用。
在它較平的一面還被綁上了兩根自行車鋼線當熨鬥的隔熱用。
七十年過去了,金屬塊仍然沒有氧化,可以看出當時飛機用料的精良。
在這殘骸的一側,還能看到文字標識
這裏有個船錨的標志左右寫著US,還有“1?28”的零件編碼。
未解之謎
1950年11月初,中國剛解放一年,朝鮮戰爭又剛爆發不久。
美軍轟炸機入侵我們南部領空經過潮州上空,當年是有著偵察任務還是其它目的?
如若林振平老人的回憶沒有出錯,飛機上的女人和小孩又是什麽人?
美軍飛機機身著火是由于機械故障還是被防空炮火擊中?
……
還有不少未解之謎等待我們去尋找答案。
特別鳴謝:饒平檔案局
潮州老照片公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