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旅遊就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去別人活膩的地方。其實,這只是上半句,下半句應該是:去別人活膩的地方尋找自己還活著的證據。這是我一個學佛的朋友說的,說的雖有點超脫,但絕對碰觸到了旅行的根本。
旅行的目的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定要找到自己不知道的或者沒見過的東西,也一定要有不一樣的感受甚至醍醐灌頂般的覺悟,那麽旅行的過程就必然也必須帶有“尋找性”和“發掘性”了。
我們今天所要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座神奇的道觀。
終南山下,樹木蒼翠而茂密,霧氣蒸騰,是各種古籍中的“福地”,既然爲福地,自然有神仙居住,終南山到底有多少神仙洞府我沒有統計過,但它被稱爲“仙山”卻常有耳聞,甚至長安的“一城文化半城神仙”也正源于此。來到周至的樓觀台,很多人會被壯觀的建築所吸引,很快在“天下第一福地”的石頭前合影,接著踏上斑駁的青磚急匆匆來到新修的巨大售票樓前,然後再急不可耐地買電瓶車票開始參觀遊覽。兩三小時後遊覽完畢,大多已被各種新建的,大氣磅礴的古建樓舍所震撼,但僅僅是震撼而已,至于其它的,總好像感覺缺點什麽……
缺什麽?缺的是古的氣質和仙的靈氣。
新建的廣場最西邊,不高不低的門樓前,豎著不太顯眼的石碑,碑子上刻“宗聖宮遺址”。什麽?這竟然是“宗聖宮”,作爲一個經常帶領外地朋友來樓觀台旅遊的“達人”,我竟羞紅了臉……
我一直天真的認爲,“宗聖宮”只存在于記載中,樓觀就是樓觀,和宗聖宮關系不大。可它就在樓觀台下邊,就在我來了無數次的地方……
提起宗聖宮,先說一個人“尹喜”。
尹喜是東周人,是東周時大散關的令,也就是關系首都安危的四關之一大散關的長官。這從另一個側面也能看出尹喜這個人在當時社會中的地位。實際確實如此,尹喜是當時的大將軍、大夫,又是著名的哲學家和教育家,是“先秦十豪”之一。這裏打個岔—-“先秦十豪”都是誰?這個說法最早源于《呂氏春秋》,原文如下:"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兼,關尹貴清,列子貴虛,陳骈貴齊,陽生貴己,孫膑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他是和老子、孔子、墨子等聖人一個層次的人!
這麽一個厲害的角色,卻比較喜歡觀天象和望氣。尹喜在楚康王時任巨大夫,爲東宮賓友,這讓他有了閑暇時間去研究天相。于是他就在宗聖宮位置,也就是自己的住所處結草爲樓,研究天相。一日,尹喜覌東邊紫氣沖天,天文顯瑞,斷定必然會有聖賢從東邊度關而來,于是申請爲函谷關關令。
從大散關到函谷關,從西邊到東邊,這種虔誠的期待終于有了結果。尹喜遇到了老子,並拜老子爲師。他把老師接到了自己的住所,也就是現在的樓觀台,請其著《道德經》並傳道。
之後,老子在樓觀台開始傳經布道,這裏成了老子的一個教學基地。正因如此,關中就有了很多和老子有關的遺迹和地名。比如,相傳關中有三個樓觀,一個在周至,一個在興平,一個在武功,三個樓觀接近正三角形,老子及家眷最早是住在興平的北樓觀,因其母覺得渭河的水流太過洶湧心裏膽怯,于是遷移到南樓觀,這一路走來,走村過街,很多村莊爭相挽留,所以從北邊的興平、鹹陽一直到南邊的長安和戶縣,有很多叫“留村”的村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在地圖上連一下,看看這條線是什麽樣子。
除了“留村”,還有帶“牛”的村,比如戶縣的牛東村、長安的張牛等村,據說都和老子的坐騎有關。和幾個做研究的同學交流,他們發現一個現象,關中地區,南北方向叫“留村”的很多,東西方向名字帶“牛”的村比較多。老子騎牛自東向西,舉家遷移從北向南,是否和這個有一定關系?
老子在終南山下安定了下來,尹喜盡心盡力地提供各種服務,這極大地提升了老子傳經布道和著書立說的效率。老子白天講經,晚上著《道德經》,足迹遍布關中。而有關老子和道教的遺迹,分布密度最大的正是以現在宗聖宮遺址爲中心的終南山一帶。比如,西邊不遠處的化女泉,就是老子借美色考驗弟子的故事,東北一公裏左右又有趙公明財神祖庭,就連後來全國最大的道觀“重陽宮”及“活死人墓”等級也在東北十幾公裏的地方,而這一帶也正是劉海戲金蟾傳說的發生地和鍾馗的故鄉……這些故事和遺迹,幾乎都與老子和它的思想精華《道德經》有關。
至于宗聖宮,這是後來的叫法。最初,它就是先秦十豪尹喜的住所,是他從大散關令改任函谷關令後的私人居所。晉 葛洪《<關尹子>序》:"今陝州靈寶縣太初觀 ,乃古函谷關候見老子處,終南宗聖宮乃關尹故宅,周穆王修其草樓,改號樓觀,建老子祠 。道觀之興,實祖於此。"樓觀因周穆修其草樓,改名叫“樓觀”,這個“觀”字就成了所有道教廟宇的稱呼,所以“寺”和“觀”是有嚴格區分的。樓觀正式建成道觀是在南北朝時期,之後有兩次興盛,一次是唐武德二年(619),另一次是元太宗八年(1236)。道觀占地18150平方米,坐北向南,自南向北沿中軸線依次排列有山門、宗聖宮、玄門、列祖殿、紫雲衍慶樓、三清殿、文始殿、四子堂等。我們現在來宗聖宮其實是從後門進的,真正的正門是靠近終南山一側的—山門對山而開,從南向北依次推進,最北側其實才是宗聖宮的尾巴。
樓觀改名爲“宗聖宮”其實是從唐朝開始的。唐高祖李淵當皇帝後,爲了凸顯自己家族血統的高貴,把老子認爲遠祖,並大力推廣道教。大唐武德年間,高祖賜地10余頃,並開始修葺道觀, 武德三年(620),高祖至樓觀禮谒老子,改樓觀爲宗聖觀,即“宗述先祖聖哲老子”之意,同時賜白米2000石,帛1000匹,以供修補擴建之用;武德七年(624)高祖2次至樓觀,有賞賜;武德九年(626)二月擴建樓觀,诏立《大唐宗聖觀記》碑。擴建曆時7載,樓觀規模空前宏大。宗聖觀建築群,相當于今說經台規模10余倍。自此,道教活動中心,從說經台北移至宗聖觀內。接著,唐太宗、高宗、玄宗等多次駕臨宗聖宮,使得這裏非常鼎盛。現在,我們在曲江修建的新廣場上就可以看到各朝皇帝參拜樓觀的石刻,要說的是,這些藝術雕刻雖是新的,但上邊雕刻的曆史和人物卻絕對是是實實在在的。
宋朝時,戰亂導致宗聖宮被毀,大多建築倒塌消失,之後元世祖忽必烈推崇道教,這裏又重新繁榮。之後,曆代均有修葺,據史料記載,明朝時,也有規模不小的建設,其中以嘉靖前後爲最。到清朝後,宗聖宮開始慢慢衰敗;清末,在戰火、山洪的摧殘下,宗聖宮大多建築被毀;民國元年(1911),樓觀台僅存宗聖宮的三清殿、說經台、老君殿、山門墩台、70余通碑石、10余棵古柏及兩棵銀杏樹,其余殘迹,文革期間被徹底摧毀。
我們現在看到和西側宗聖宮遺址並排的東側建築,是根據元代的《終南山古樓觀宗聖宮圖》碑于2000年9月複建。複建的宗聖宮並不在原遺迹上,而是與原遺迹並排起來,尊重曆史而又生動地重現曆史,不得不爲這種模式點贊!
宗聖宮再經過曆代浩劫之後,現在只剩下十幾通石碑和十幾顆古樹,而這些石碑對我國道教的曆史研究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是參觀樓觀的重點。我們參觀時,可以以西邊的遺址部分爲主,想象這些遺迹的模樣,然後在有對照的看東邊複建的,最後再來到宗聖宮真正的山門,並從東側出,這樣可以直達曲江開發的樓觀景區。
走在幽靜古樸的宗聖宮遺迹裏,竭盡全力地尋找古今對接的端口,這是我所喜歡的,因爲它能讓人産生類似穿越的貼切感,在這來了無數次而被無數次忽略的地方,我近乎忏悔般地仔細閱讀著碑文:《終南山古樓觀宗聖宮之圖碑》、《宗聖宮銅章石獸銘碑》、《重建五祖七真殿宇碑》、《大元尹宗師碑》、《義祀感格記碑》、《奉聖旨給濟公據碑》、《同塵紅妙真人李尊師道行碑》、《重修三清殿碑記》、《大元重修古樓觀宗聖宮記碑》、《樓觀先師傳碑》、《大元重修文始殿碑記》,能看到的,能勉強分辨的只有這些了。但這已經足夠了,這些碑文,這些古樹,這些故事正是我所追求的與衆不同的東西,也是我認爲的人文旅遊的根本。
這就是宗聖宮,隱匿在樓觀景區眼皮底下的真正的文脈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