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漢文帝是個很寬厚的君主。史書上都寫的很清楚,司馬遷在《孝文本紀》後感慨說,孔子說過,必世而後仁,善人之治國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意思是,如果有好的受命之主出現,也要三十年,才能成功實施仁政。善人治國百年,則可以感化殘暴的人,使之向善,從而使刑罰擱置,用不上了。
這說的是事實,漢文帝統治期間,最鼎盛的時候,每年全國斷獄數目只有幾百,“幾致刑措”,也就是說,刑罰差不多用不上了。司馬遷繼續寫道,“漢興至于孝文,四十有余載,德至盛也”,這個評價是無與倫比的。
班固的孝文本紀傳贊裏,更是用很長一段話贊揚了文帝,說文帝在位二十多年之間,宮室苑囿沒有新建,衣服車馬也是久不更新。如果有讓百姓不便的地方,就開放苑囿,讓百姓可以從中漁獵獲利。他曾經想建造一座露台,等到召來工匠預算金額,得知大概要花百金(一百萬錢),就慨然道:“百金,相當于中等人家十戶的家産,我繼承了先帝的宮室,已經感到很羞愧了,還建造什麽台子。”自己身上穿的都是黑色厚缯,不披錦繡,最寵愛的妃子慎夫人穿的衣服下擺也不夠長,以節省布料。帏帳很樸素,沒有花紋。
爲自己建造的陵墓霸陵,陪葬品全部用瓦器,不許用金銀銅錫等貴重金屬,而且完全依照霸陵原來的山川來挖掘,不費力堆積泥土。南越王趙佗自立爲皇帝,他反而把趙佗的兄弟召來,賜以高官厚爵,讓趙佗羞愧稱臣。與匈奴和親,匈奴人屢屢撕毀和約,入侵邊塞,他也不發兵追擊,怕百姓遭受戰爭之苦。吳王劉濞心懷鬼胎,稱病不朝,也不派使者責問,反而賜給吳王幾杖以爲安撫。群臣像袁盎等人說話很直,常常讓他下不了台,他也不責罰,而是從谏如流。將軍張武貪汙受賄,事情披露,他不處置,反而更加賞賜,讓張武自己覺得羞愧認罪。
總之,他一切的宗旨就是希望能以德化民,也確實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他在位的二十多年,清淨無爲,海內殷富,黎民講究禮儀,很少犯法。每年全國判決案件才數百起,幾乎讓刑罰無用武之地。唉,真是一個仁厚之主啊!
這些說法,有人可能會懷疑,是不是史官的增飾,並非事實。但考古發掘,卻真的給我們提供了證據。
比如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長沙馬王堆發掘了軑侯利蒼家族的三個墓葬,其中兩個以出土了bu女屍和大量竹簡帛書震驚世界。三個墓當中,二號墓下葬最早,大約在呂後三年,也就是公元前184年,墓主爲第一代軑侯,時任長沙國丞相的利蒼。三號墓的墓主是利蒼的兒子,下葬年代在漢文帝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68年。一號漢墓墓主是利蒼的妻子辛追(現在一般改釋爲“避”),下葬年代略晚于三號墓,也在文帝時期。也就是說,二號墓的下葬年代早于一、三號墓二十年左右。
就是這短短的二十年,讓這這三個墓的棺椁規模和下葬品的豐儉有巨大的差別。按照常理,地位最高的利蒼墓應當最爲豪華,但恰恰是他的墓,無論在棺葬規模,還是隨葬品的數量上,都遠遠不及他的妻子和兒子。在利蒼墓中,椁室裏出土了很多泥制半兩錢,顯得非常寒酸。而在三號他兒子墓的填土中,竟有亮閃閃的銅錢發現。父子之間隨葬品的奢儉差別,由此可見一斑。這一方面說明,在漢初呂後初年,到文帝中後期的二十年間,軑侯家族的財富在迅速增長,一方面也表明,正是文帝中後期漢朝經濟的穩定繁榮,奠定了他們家族豪奢的社會基礎,讓這個家族足夠承擔得起如此奢華的厚葬。
不過,文帝是不是一直仁慈,從來沒有帝王的壞脾氣呢?當然不是,這裏我們要談談漢文帝刻薄寡恩的一面。
文帝在位期間,以廢除肉刑而著稱,顯示他對百姓的仁厚。但是,這項政策在後世也不是沒有遭受批評的,因爲它擴大了死刑的範圍,將該斬右趾(刖右腿)改爲棄市,就反而加重了刑罰。另外,笞刑因爲笞打次數過多,同樣造成不少受刑者傷重而亡,所以班固稱其“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之”。
當然,這些弊端並非文帝的初衷,他生下來就養尊處優,絕對想不到竹板子也能打死人,不能怪他,但我們細繹曆史,就會發現,有些事除了用殘忍去解釋外,別無他法。比如淮南王劉長一案。
劉長是劉邦最小的一個兒子,當劉恒當上皇帝時,劉邦的兒子只剩下劉恒和劉長兩個人,按說劉長是文帝僅存的兄弟。但是文帝對劉長非常警惕。史書上說,劉長強壯,性格沖動,曾經一怒之下殺死了辟陽侯審食其,理由是在呂後統治時期,審食其沒有勸谏呂後,對自己的老媽好一點。這顯然是死罪,但劉恒竟然赦免了他。這件事後,史書上說,連文帝的母親薄太後、太子劉啓及諸大臣都忌憚劉長。
有學者認爲,文帝其實想除掉劉長,所以故意學鄭莊公嬌慣弟弟,然後除掉他。這個看法值得重視,不過我想文帝開始並不想殺劉長,但是作爲一個諸侯王,劉長讓漢太後和太子都忌憚,其實已經在自尋死路。因爲皇帝是不想怕任何人的。如果你讓皇帝害怕,除非你的兵比皇帝多,否則只能死路一條。
史書上說,劉長回國後,就擺起了天子的派頭,自己制定了法律,在國中施行,把漢朝派遣來的官吏也全部趕走,上書請求自己任命二千石的官員。劉恒遲疑了一下,都大度地答應了。估計從這時開始,劉恒慢慢有了殺劉長的意思,但爲了名聲,他還是想有所挽回。他讓自己的舅舅給劉長寫信。信裏面開始還比較溫和,說皇帝對你不薄,不在你的國土內封侯,增加你的稅收,讓你自己任命二千石的官,等等。但接下來就不無威脅之意,說你不知感恩,還收留亡命之徒,圖謀不軌。如果再不改過從善,將來悔之晚矣。
這封信《史記》上沒有,《漢書》上記載了,《漢書》的作者班固沒有司馬遷那麽桀骜,大概是想把它當成劉恒仁厚的證據,表明皇帝拿弟弟開刀之前已經有言在先,並非不教而誅,而實際上反而暴露了劉恒的險惡用心。沒有這封恐嚇信,劉長可能不會造反。
可能劉長本來也確實沒有造反之意,他只是恃寵而驕,但接到這封信,他受不了了。他爲人一向驕傲,而且認爲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爲,都是在哥哥面前撒嬌。自己是哥哥唯一活著的弟弟嘛,哥哥擔待些是應該的嘛。誰知道哥哥根本不吃他這套呢?惱羞成怒之下,他性格中剛猛的因素開始膨脹了。不久,劉長就派自己的門客,和長安朝臣勾結,又派人帶著禮物私通匈奴和閩越,被劉恒抓了個現形。劉恒喜之不禁,立刻下诏逮捕劉長。官吏們經過拷問之後,聯名奏上,要求判決劉長棄市。
劉恒假惺惺地下了一封诏書,說:“朕不忍心這樣判決淮南王,希望大家再討論討論,能否輕判?”有四十三個大臣聯合上奏道:“按照法律,只能判處棄市。”劉恒又批複道:“還是赦免劉長死罪吧,不過王位可以免去。”官吏們又請求:“請將劉長流放蜀郡嚴道(今四川荥經縣)的邛郵(今四川荥經縣西南)。派遣他的兒子和生了兒子的姬妾跟從他一起居住,縣政府爲他蓋幾間房子,每天可允許吃三頓(漢代一般百姓只吃兩頓)。由政府供給柴火、鹽、廚房用具以及床褥。”劉恒又批複道:“當地政府每天給劉長供應五斤肉,二鬥酒。除了有兒子的姬妾外,其他他曾經喜歡的美人和材人也可以跟他一起去。”
接著將劉長以前的寵臣門客全部殺光,同時遣送劉長即刻上路,奔赴流放地,用辎車載送,沿途所經過縣的縣政府,必須輪流爲劉長提供畜力和食物。但這只是說說而已,文帝已經有想餓死劉長的想法。
劉長乘坐的辎車,是一種有圍屏,上下遮蔽嚴實的車輛。它的蓋是蓬式的,坐在車廂裏面,不能左顧右盼,外面的風景什麽也看不到。而且,這輛辎車外面貼了封條,沿途縣吏根本不敢打開封條給劉長遞送食物。就這樣一直走到了雍縣(今山西鳳翔南),雍縣離長安現在將近兩百公裏,馬車起碼要走十幾天。而且劉長流放的時間是十一月,北方寒冷刺骨,沒有食物補充熱量,誰也扛不住。所以等到雍縣的縣吏鬥膽打開封條(大概聞到了屍體臭味),劉長早已嗚乎哀哉。于是趕忙用快馬郵傳文書報告劉恒。
從這裏可以看出,劉長的死完全是文帝有意導致的。甚至史書上說劉長絕食而死,都是史官爲文帝機心的文飾。如果文帝不想殺劉長的話,爲什麽要讓他乘坐辎車,又爲什麽要在車外加封條呢?顯然,文帝就是想餓死劉長,他實際上是把劉長裝在一個郵包裏,蓋上郵戳,直接寄送到邛郵,無奈的是,郵包裏裝的並不是郵件,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所以這個郵包在路上不可避免地發臭了。
話說劉長死掉的消息一傳到長安,文帝立刻悲哭起來。注意,千萬不要以爲劉恒這時良心發現,對弟弟的死很傷心。因爲從他和寵臣袁盎的對話來看,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名聲。袁盎之前也曾勸谏過劉恒:“陛下您素來驕慣淮南王,不給他派遣嚴厲的國相和太傅輔佐,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淮南王爲人剛直,現在突然讓他遭受如此淩辱,臣擔心他遭遇霧露病死(自殺的委婉說法),而使陛下有殺弟之名,那可如何是好?”
文帝當然不會聽袁盎的,他巴不得劉長快快死掉。當然,一旦劉長死了,自己悲哀的樣子還是要擺出來的,否則怎麽表現自己仁厚的胸懷呢?現在他對袁盎說:“我因爲沒有聽你的話,搞得現在有殺弟的名聲,真是後悔莫及啊,嗚嗚。”
袁盎也不是傻瓜,見劉恒這麽說,趕緊拍馬屁:“放心吧,陛下您有高世之名三,這件事不足夠毀壞您的名聲。”
文帝兩眼放光,追問:“哪三條,快說快說。”袁盎說:“當年陛下爲代王時,太後久病,臥床三年,陛下眼睛都沒合過,衣帶都沒解過,湯藥如果沒有經過陛下親口嘗過,陛下不會把它獻給太後。遙想春秋時的大孝子曾參,他不過是個泥腿子,他都力不能及啊,而陛下以諸侯王之尊做起來卻輕而易舉,這難道不偉大嗎,此爲其一;當年諸呂掌權,功臣專制,陛下從代國來長安,形勢非常凶險,就算古代的勇士孟贲、夏育都會臉色震恐,而陛下卻渾若無事,這難道不光榮嗎,此爲其二;
陛下來到長安,住在代國駐長安的辦事處,群臣要陛下即皇帝位,陛下朝著西方謙讓了三次,朝著南方又謙讓了兩次,古代有個泥腿子叫許由的,堯把天下讓給他,他只謙讓了一次就豎子成名了,陛下卻讓了五次,這難道不高尚嗎,此爲其三。何況陛下並不是真想殺淮南王,只不過沿路的官吏沒有照顧好,讓他餓死了。這跟陛下毫無關系,陛下有什麽可以傷心的呢?”
其實爰盎拍馬的本事並不高,整段話完全是胡編亂造。他說的三條只有第一條確實可以證明文帝做得不錯,其他兩條則都是湊數。這點我們不想細說,但是袁盎的安慰很有效,文帝聽完他這番巧佞之言後,馬上破涕爲笑,史書上寫的是“上意乃解”,真是春秋筆法。他一聽自己的名聲不會受損,立刻就不悲傷了,可見他對兄弟的死是心不在焉的。他問袁盎下一步怎麽辦。袁盎說:“把那些沿途不敦促淮南王吃飯的官吏斬了,以謝天下。再以列侯的禮節安葬淮南王。”
于是那些沿途的縣吏就成了文帝的替罪羊,這可見文帝的無恥,也讓人不得不讓人感歎政治鬥爭的險惡!
過了兩年,文帝又封劉長的四個兒子全部爲列侯,表示自己的仁厚。文帝的殘忍,還表現在一些細節上,有一天,他坐著馬車從渭橋上過,突然有一個人從橋下倉惶沖了出來,駕車的馬猝不及防,嚇得揚蹄嘶鳴,車廂猛地顛簸了幾下,劉恒不知道怎麽回事,也嚇得夠戗。他尖聲叫道:“有刺客,快給我抓住!”
他身邊的騎士將那個人抓住,五花大綁。劉恒吩咐,交給廷尉張釋之判決。沒多久張釋之的判決下來:“這人犯跸,應當判罰金四兩。”文帝勃然大怒:“這家夥把我的馬嚇壞了。幸虧我的馬平時被調理得很乖,如果換了別的馬,豈不是要把我老人家的貴體也摔壞嗎?這麽大的罪,你竟然只判決他罰金四兩!”
張釋之不亢不卑地說:“法這種東西,是制約天下所有人的。這件事,按照現有條文就該這樣判決。”可見文帝一般來說還是保留了專制帝王的習性,不把人命當回事。反映他這種特點的,還有一個更典型的例子。
有一天,守衛高祖劉邦宗廟的官員發現,放在廟裏禦坐前的玉環被盜,當即派人四處追捕,抓到了犯罪嫌疑人。文帝大怒,吩咐發給廷尉判決。張釋之審問後,向劉恒奏報:“律令規定:盜竊宗廟衣服器物者棄市。臣謹遵律令,判決他棄市。”
文帝氣得發抖:“什麽,才判棄市?一個人喪盡天良到這種地步,竟敢盜竊先帝廟裏的器物,你卻只判他棄市。坦誠地說罷,我把他交給你,是希望你能判他誅夷三族的。你竟然跟我死摳法律條文,這可遠遠達不到我的要求。”
你看,作爲有仁厚名聲的皇帝,動不動就要判人族誅。我們現代聽到有滅門凶殺案,都會氣憤填膺,但族誅可比普通滅門要厲害得多了。父族母族妻族,每一個人能活下來。更重要的是,這項秦朝遺留下來的酷刑,在呂後統治時期,已經廢除了。呂後剛親政的那年春天,也就是公元前187年,就已經說了,除三族罪、妖言令。呂後在史書上以殘暴著稱,按說你漢文帝不該比呂後還不如吧?
還好張釋之雖然害怕,倒也沒有屈從文帝,他脫帽叩頭請罪:“法律條文上就是這麽寫的,臣沒有亂判。況且就算是同樣的罪,也要根據動機來判斷輕重。像偷玉環只是單純的偷竊,如果連這個也判處族誅的話,將來萬一有人取走了長陵的一捧土(長陵是劉邦的墳墓,這句是挖掘高皇帝墳墓的委婉說法,挖掘陵墓的犯罪動機顯然超過偷竊,等同謀反),陛下將怎麽判決呢?族誅已經是無以複加的處罰啊!”
這次盜竊犯沒有族誅,是被張釋之救了。另外一個人,則沒有這麽幸運,他的名字叫新垣平。
新垣平是趙國人,擅長望氣。所謂望氣,跟現在的看風水差不多,反正是一種迷信活動。劉恒開始很信任他。文帝十五年,新垣平對劉恒鼓吹說:“長安東北有神仙氣,成五彩狀,像天子戴的冠冕。臣曾經聽說,東北是太陽出發的地方,稱爲陽谷;西方是太陽降落之處,稱爲蒙谷。現在東北出了五彩雲,這是上天降下的神兆,應當專門建廟祭祠,以回應這個符瑞。”
文帝果然相信了他,派人在渭水北面建造了五帝廟,每個廟采用一種顔色。所謂五帝,也是古代的一種迷信,他們認爲四方中央都有天帝管轄,這些天帝和五種顔色相配。東方的叫青帝,西方爲白帝,北方爲黑帝,南方爲赤帝,中央爲黃帝。這種迷信很普遍,每種顔色不但和四方相配,還和季節、音律等相配,形成一套頗爲複雜的文化系統,在現代人看來,自然是莫名其妙,沒有任何科學性可言。但要了解古代文化,不懂這套系統又不行。
新垣平見文帝這麽信任他,越發起勁,第二年,他和人合夥玩了個雙簧,派人拿著一個玉杯,上書未央宮金馬門外阙樓下,說要獻給皇帝。這期間他趕忙跑去見劉恒,詭稱說望見阙樓下有寶玉之氣。劉恒派人去查看,發現了一個人正伏在阙下,說要獻玉杯。劉恒大爲震驚,覺得新垣平真神,他讓人把玉杯獻上,見玉杯上還刻著四個字:人主延壽。新垣平又吹噓道:“臣還可以在這裏等待太陽兩次從天空正中經過。”
文帝想,一天之中怎麽會有兩次正午呢?該不是這家夥發昏吧?正懷疑的時候,太陽果然後退幾步,又回到了天空正中。文帝大爲驚駭,認爲這是萬象更新的征兆,當即下令,改明年爲後元元年,同時賜天下可以大餔三日。“日再中”這件事比較奇怪,可能是史家胡說八道的,史書上這麽記載,我們只能提出來說說。總之決不可能是真事。
新垣平還進言說:“周鼎當年亡失在泗水裏,如今黃河決口,和泗水相通,有可能鼎也跑到黃河裏來了。臣望見東北汾陰地域上空有金寶氣,周鼎很可能會從那裏跑出來。希望陛下派人到那個地方去祭祠,迎接周鼎複出。”劉恒聽了他的話,果然派人去,但這回沒有靈驗,一無所獲。
新垣平的得意沒有持續多久,後元元年冬十月,也就是新年,距離他獻玉杯不到一個月,有人上書告發新垣平前此所做的一切都是欺騙,文帝琢磨著也有些不對,于是把新垣平下獄,拷問之下,新垣平全部招供,果然都是欺騙。文帝大怒,下令將他誅夷三族。
這個事件可見文帝的狹隘,你自己想長生不老,受了騙,按說你是皇帝,殺了騙子也就罷了,憑什麽要誅夷人家三族呢?這像一個仁厚的君主所爲嗎?不說呂後,文帝在自己即位的第二年,就下令“盡除收律、相坐法。”而這次卻殺新垣平三族,連班固也說這是“過刑”。
公元前170年,文帝處死了自己的親舅舅薄昭。原因是薄昭過于放肆,殺了文帝的使者。這在古代是大罪,因爲使者代表的是皇帝,殺使者,就是和皇權叫板。文帝不管薄昭是自己老媽薄太後的唯一兄弟,命令公卿大臣跑到薄昭家裏去,和薄昭一起飲酒,等飲到正酣的時候,勸薄昭自殺。薄昭舍不得死,文帝幹脆派了一群大臣,個個穿著雪白的喪服,去薄昭家吊喪,薄昭知道外甥皇帝下了決心,死活也賴不過去了,終于絕望地拿起酒杯,將毒酒一飲而盡。
文帝在這件事上的冷酷,連司馬光都看不下去,說他在這件事上薄情寡義。
表面上看上去,文帝非常公正,完全遵循法律,不徇私情。但實際上他執法是有選擇的,首先,淮南王劉長當年殺辟陽侯,他就沒顧及法律,赦免了劉長。其次,他的另外一個親信張武,是個貪汙犯,他不但不懲罰,反而裝出仁厚的樣子,更加賞賜他,史書上說,是想讓張武羞愧,可是法律上沒有這種方法啊。
所以說,文帝的執法,還是隨著自己的意志,不完全公正。不過我們可以看出一點,他對自己的權力最爲在意,劉長殺辟陽侯,不要緊,未觸及皇權。但在國內擺天子的排場,那就不行,必須殺。薄昭殺漢使者,輕視皇權,必須殺。張武只是貪汙,算不了什麽。他的執法,顯然是有選擇的。
還有學者指出,文帝只是寬容,但對百姓並無恩義,他在位二十來年,很少給百姓賜爵,這和其他皇帝也是不能比的。整個西漢,賜爵54次,而文帝23年,只賜爵兩次。對貴族,他猶爲防範,不許他們以爵位贖罪。對公卿大夫非常苛刻,連馮唐都說他賞太輕,罰太重。史書上說文帝喜歡法家,這是很有道理的。
當然,就中國的政治大傳統而言,這些對文帝的指責,都過于苛刻了。總的來看,文帝的確可以算得上是中國曆史上最好的皇帝。其實要做一個好皇帝並不難,做到不折騰這一點,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了。但曆史上的皇帝,百分就九十九都是二杆子,都自以爲智商高,偏要瞎折騰,以爲可以成爲千古一帝,永載汗青,卻不知道只是給後世的聰明人留下笑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