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被侵害,他竟隔著獄門,對人高馬大的兇手進行了長達10年的報復,讓兇手崩潰不已!
這一天是下雨天,如同往年般。
陳尋打開房門,寒風迎面而來,直直地吸進肺裡,他整個人都顫抖了,內心的火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潑來,火焰滅了,只見一縷煙霧升起,垂死掙扎地想要復燃。不,其實那個火焰早就滅了,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滅了。
他看了看天空,伸手出去觸碰雨水,閉上眼睛,心裡默念著,嘉然,又是一年了。
陳尋手拿著一把黑傘,走向車庫。這時,手機鈴響了。
是母親。他遲疑了一下,盯著不斷閃爍的手機螢幕,終於還是在快掛斷前接起了電話。
「兒子,這麼早就起來啦,吃早餐沒?」
話筒里傳來母親歡快的聲音,但尾音的顫抖還是暴露了她的緊張。陳尋幾乎能看到,他的母親正緊緊地抓住電話機,手指泛白,心裡在祈禱著今年能有所不同,他的回答能讓她寬心。但抱歉的是,他還是不能如她所願,這麼多年了,唯獨這一點。
「嗯,吃過了。正準備去看嘉然。」
他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對母親是很殘忍的。但他必須要這樣說,他也沒辦法去騙她,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倆像是互相折磨的關係。他仍然希望母親能夠接受他的做法,畢竟母親是陪伴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久的人,她是最明白最了解自己的人啊。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對母親才那樣地放肆。
話筒裡一時沒有了聲音,每年都如此。過了幾秒的時間,傳來母親吸鼻子的聲音,她說:「孩子,你就不能看在媽媽的份上,不要去了嗎?媽媽一想到……」話哽在喉嚨,便沒了後音,那是痛哭瀕臨的界線。就算過了這麼多年,他一聽到這裡,嘴角也會跟著顫抖,眼睛突然就很酸。
「媽,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尊重我,好嗎?」你的擔心會讓我難受,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說了怕是彼此會更加難受。
過了一會兒,母親才回答他說:「嗯……好。你想去做的就去做吧,媽媽只希望你開心。有空多回來吧。」
他掛了電話,不再去想母親聲音裡的哭音,那也是一把利劍,再次插向他已經冰冷的心臟,還是會疼。為人子女,誰都應該孝順吧。陳尋嘆了一口氣,再次出發,拿出口袋裡的車鑰匙。
雨水不斷地沖刷玻璃,雨刷把那些雨點抹去,就那樣不斷地重複做著同一件事情,陳尋看著那兩片雨刷,會想到自己,也會想到那些勸他放棄的人。
他開車來到一家花店。店裡的老闆娘是一個廣東人,在北京生活了五年,依然說不出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她的普通話是漏風的,字與字之間隔著一點距離,像小孩還沒長好的牙齒。
陳尋推開大門,掛在門上的鈴鐺隨之響起,正在擺弄著花束的老闆娘抬起頭來,兩人相視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陳尋熟悉地走向他要買的花,開始挑了起來。
老闆娘不時地看向正在挑花的陳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小伙子真是深情。每年的這一天這個時間他都會來這裡買上一束桔梗。她還記得小伙子第一次來買花的情形,當時他一開口說要買一束花送給他的女朋友,她以為是一件慶祝的事,直接就推薦了紅玫瑰,女孩大多都喜歡玫瑰,不是因為價錢貴,而是玫瑰很美麗很嬌豔,如同那些女孩的綻放。但他拒絕了,說想買一些能在外面日曬雨淋能保留地更長久的花。後來他選了桔梗。一買就是幾年,每年都是這個日子,從未變過,這讓她意識到或許他愛的人已經不在世上了,因為男孩每年來,都穿著一身的黑衣,並不難猜出其中的意思。
站在她的立場,勸說顯得多管閒事,她只是一名商家,把他當成客人就好。那些話由她一個陌生人來說出未免有些厚顏,只是,她也是為人父母,一想到小伙子的父母,心裡就有些揪痛。
陳尋拿著挑好的花束走向老闆娘,結了賬說聲再見便走出店外。
老闆娘看著陳尋撐著一把黑傘走向對街,她在想,要是下一年他不來買的話,那該多好。作為商家的她有這種想法也是詭異,她嘆了一口氣便繼續她的插花。
大概從第三個年頭開始吧,老闆娘就察覺到他買花的用意了,此後每次相見,他都能清晰地看見老闆娘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也很體貼,從來沒有開口問過什麼,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還在這裡買花的原因。
桔梗的花語是永恆而無望的愛。陳尋第一次去逛花店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認為,永恆而無望正好就代表了他對嘉然的愛——幸福,和緊隨而來的挫敗。
如果那一天,他在嘉然身邊,就不會發生那樣事情。這些年來,他從未原諒過自己。
陳尋開車來到郊外,眼前是一座監獄,四處是群山,非常地荒涼。監獄高牆豎立,灰暗的牆壁和緊鎖的鐵閘,讓人看了就想逃離。而他依舊是沒有任何表情,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過於冷靜,同公司的好友劉偉總說自己,就像一個被奪走心靈的軀殼,晃來晃去,如同那些夾在粗繩上被風吹動的衣服。
他再次撐開傘,手裡拿著探訪條,走向監獄大門。
門口的獄警不是去年的那位大叔,而是一張年輕的臉孔,二十來歲的小男孩。小伙子一臉警戒地看著陳尋,手持著鐵棒,厲聲問:「幹什麼的!」估計是外地人,普通話裡夾雜著些口音,聽上去像是四川那邊的。
陳尋亮出探訪條,一臉淡然地說:「您好,同志。我是來探訪的。」
一聽是探訪的,小伙子便放下鐵棒。他接過陳尋的紙條,再三地打量陳尋的臉,接著便拿起電話打給監獄長。只聽見他回應了幾句,「好,我知道了,嗯,是的,明白。」他掛了電話,按下開關,對著陳尋說:「進來吧,跟著我走,別東張西望啊,知道沒!」
陳尋很配合地點點頭,說:「好的。」沒辦法,對著新人就得這樣,下次來,就不用這麼客氣了。他手放進了口袋,不緊不慢地跟著獄警的腳步往裡走。
又是一年,這裡有些地方還是保持原樣,樓梯轉角處的那一堆水泥還放在那裡,還沒有開封,去年來時那位大叔說過那堆水泥是拿來建新的牢房,當時自己還說,那不是得有更多人住進去,大叔也風趣,回了他一句,可不是,這包吃包住的哪裡還有。說完還朝陳尋眨眼睛。真是一個幽默的大叔。
小伙子領著陳尋走向探訪的房間,其間,小伙子還走錯路,他以為陳尋不知道,裝作無事地帶著陳尋繞圈子,每次走到拐彎口都停下來張望,就是個新手。陳尋忽然想到,若是下一年再見,他就不會再帶錯路了吧,到時自己還可以調侃一下他當年的失誤,來一個像是老朋友見面的聊天。
終於到了探訪的房間,小伙子打開門,讓他進去,坐下等一會兒。
陳尋坐在椅子上,環顧著房間裡的擺設。三張椅子,三塊大玻璃,三個對講機,一扇鐵條窗,一些細長的枝椏穿過了鐵條,探進了房間裡,而因為少了陽光,顯得病怏怏的,彷彿一摸就斷,脆弱得很。房間內非常陰冷,陳尋縮起了脖子,手臂開始用力,繼而從鼻孔呼出了一口氣。
等待的時間裡,他想起了前幾天辦探訪條時遇到的一對老夫妻,不知道他們拿到探訪條沒,來見兒子了沒。
那是一對年過六旬的夫妻。他們一踏進服務大廳就很緊張,低著頭,又四處張望,在人本就很少的服務廳裡非常引人注目,陳尋在窗口等著警務員蓋章,就注意到他們了。
老奶奶的手一直挽著老伯伯的手臂,他們走到最後一排椅子最靠邊的位子上坐了下來。老伯伯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布袋,從裡面拿出一張紙,兩人肩擠著肩,腦袋擠著腦袋,似乎正在商量,手指在紙上不停地滑過。
陳尋一看那對夫妻就知道他們是第一次來,不懂得怎麼辦手續,這幾年,他也幫過很多人辦,駕輕就熟,於是他走上前去,詢問了那對老夫妻。
那對夫妻是來探望自己四十多歲的兒子,兒子犯了法,殺了人,老奶奶一說到這裡就開始掉眼淚,老伯伯遞給她手巾,自己也抹了抹已經鬆弛掉的眼皮,甚是煩惱的樣子。
陳尋從櫃檯拿了一張表給他們,教他們填表,交表,讓他們過三天後再來拿條子。那對夫妻很感激陳尋,老奶奶一直朝陳尋點頭致謝,而老伯伯則握著陳尋的手說,謝謝你,小伙子。手的力度很大,看得出他很感謝。
陳尋開車回去時,也看到了那對夫妻正在過馬路,兩人相扶持著對方,緩緩地走過那條斑馬線,在周圍快速運轉的車輛下,他們像是一幀一幀的定格畫面。
想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昂起頭,看向了對面緊閉的房門。
這時,對面的門啪嗒一聲,開了,走進來一個粗壯的男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四十來歲的樣子,他穿著囚衣,留著寸頭,手裡還鎖著拷,囚衣上寫著「邢大偉」三個大字,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陳尋熟悉的獄警。獄警見是陳尋,也明白兩人之間的恩怨,畢竟這也是幾年的事了,在他們監獄裡也曾是一段飯後閒聊。獄警把男子的手銬解開,便退出了房間。
男子自動地坐到陳尋面前,看也沒看陳尋,一臉的漠然。
陳尋先開了口。「好久不見啊,又是一年了。」
男子還是不搭話。他低著頭,雙手合十地放在腿間,看上去很恭順,如拔了牙的老虎。
陳尋記得第一次來探訪的時候,男子一看是自己就甩了一句「你她媽神經病啊。」要不是獄警幫忙,他還不肯坐下,陳尋跟他說話時,他也直瞪著陳尋,眼睛裡盡是不屑,抖著腿,嘴角邊更是洋洋得意的笑意,彷彿坐在他面前的陳尋就是一個笑話。走的時候還朝陳尋砸了嘴,說下次看你還敢來,老子弄死你。
到第二年他依然昂著頭盯著陳尋,還是嘲笑,還在抖腿,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男子的態度慢慢地轉變,他變得沒那麼氣焰跋扈,靜了下來,現在連看都不看陳尋了。
陳尋背靠著椅子,看了天花板一眼,又低下頭來,繼續說。
「外面又下雨了,每年都如此,這一天註定是個陰天。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時間看似過得很快,但其實就沒有走過。我和你這樣地見面,就像一個沙漏不停地翻轉,還是那一堆沙重複地翻轉。四季過後還是四季,日昇之後還是日落。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嘉然都沒有離開過。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但我覺得,至少這一天你應該記起她。」陳尋抬起眼眸,看向玻璃對面的男子。
男子還是沒有回答,他駝著背,合起的手指沒有動過,人雖然粗壯,但看上去像一個被針扎了的氣球,萎縮地像塊被隨便揉捏的麵團。
「你很幸福。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我很想知道,最後她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在她的眼睛裡有沒有閃過我的樣子,她的腦海裡是不是浮現了我們倆的畫面。人們都說人在死之前,會想起很多東西,那些東西都是珍貴的或是遺憾的、特別重要的人,所以我特別想知道,在她生命的最後那段時間,她有沒有想起我,她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每天夜裡我都在想,做夢都希望她來,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話還沒有跟我說。」
他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沒有辦法了,你是唯一知道答案的人。你是唯一一個在她死之前見過的人啊。」
男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低著頭。
有一次,他很激動,那個時候他像是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猛獸,朝陳尋痛吼道:「你放過我行嗎!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她沒說什麼,她什麼都沒說!她根本就說不出口,我是捂著她嘴巴的。她怎麼能說話……」說到後面,男子雙手摀著臉哭了。
不管聽多少次,一想到嘉然是被摀死,心就會一陣一陣地疼,他忍住不去想嘉然當時的樣子,不去想那個過程,她會是多麼地害怕多麼地絕望啊,多麼地需要他。
「不,你錯了。她肯定說了什麼。她在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她可不是一個連告別都不說的人。」
當時,自己是這樣回答他的。
陳尋繼續了下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要殺了她?」
男子鬆開了手,抬起頭來,他的五官擠在一起,似乎很痛苦。
「因為我是一個壞人!我需要錢,她剛好就在那裡。這麼多年了,你每次來都是問這些問題,我的回答就是這個了,再想不出別的了,到底要怎麼樣你才可以放過我!我錯了,我知道我真的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嗎?如果有來世,我一定做牛做馬,補償你的。」男子睜大眼睛,忽然大笑,又無助地看著陳尋,他站起來,整個人向前傾,玻璃放大了他的五官,水汽模糊了鏡面。
陳尋注視著男子,眼神變得冰冷,嘴角開始用力,他說:「沒有那麼便宜的事。不要有那個想法。沒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就算是認錯,也不該是對著我,你應該去跟嘉然說。我可沒有那個資格替她收下你的道歉。」
男子再次地低下頭,他感受到來自陳尋的怒氣,包裹在陳尋看似平靜的外表下,一濤江水早已沖向自己,如果沒有這塊玻璃,他早已掐住自己的脖子,狠狠地,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陳尋忽然笑了,他說:「或許還有奇蹟發生。」他停下,欣賞著男子眼裡亮起的光芒,又接著說:「除非,嘉然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