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國人在公共場所失控,對著店員或服務員苛責、怒罵或者怒吼,身爲新加坡人是不是心有戚戚焉?甚至感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自己也曾瀕臨這樣的狀態?
我們心裏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是絕對的“天使顧客”,但我們明明心地善良,秉性純良,怎麽那麽輕易就變成“魔鬼顧客”似的?我認爲是我們慣性的要求高速度和高效率使然,將它視爲理所當然,對別人或事物零容忍也似乎成爲新加坡人的普遍特質。
這個人是你嗎?應該沒有幾個人不認。起碼我認,我甚至覺得每次在外住一段時間一回到新加坡,就徹底變回上述那個樣子。你是不是心裏可能嘀咕著,難道要求高不對嗎,這難道有錯嗎?其實一點也沒有錯,只是在什麽都要求快的前提下,我們越來越流失一些人與人之間該有的東西,例如人與人之間的體恤、諒解、耐性、或者是那麽一丁點的溫柔、哪怕稍微優雅一點的氣度。
當然,少了這些似乎也無傷大雅,不關乎國民所得的高低,更不妨礙國家的繁榮發展,然而就是這些看似不重要的東西能滋潤和溫暖人心,能縮短陌生人之間的距離,而不是讓急躁繁衍急躁,讓不悅刺激不悅,讓怒氣滋生怒氣。
恰恰這樣的缺失最能顯現在每天出現的零零碎碎金錢交易上,而與服務行業人員的互動就是國民人格品質考驗的真實和殘酷場景。
最近廣泛流傳的視頻再現這樣的情景,男子因故對麥當勞快餐店店員怒吼,貌似不滿女店員向他收款後才會給他所要的冰淇淋導致,結果男子在櫃台前失控怒罵數分鍾,聲稱自己有錢雲雲。
這場冰淇淋風波看不清誰對誰錯,罵人也不必上警局,也不犯罪,但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失態就是理虧,就是錯。
這樣的情景雖然不常見,但是也絕對不是孤立事件。如果男子不是精神失常,或者當天上賭場輸了個精光,或者跟女友求愛不遂,那麽麥當勞的員工可能真做了什麽刺激他脆弱和疲憊的神經了。
別說這些情況沒有發生在你身上:在食閣吃個飯,食物還沒有吃完,收碗盤的工人趁你稍不留神會把碗碟拿走,你得非常滑稽的去保護你的餐盤,甚至可能得去追回你的食物。
去買個東西,售貨員說了價錢,你在從從容容往錢包掏出鈔票、零錢或信用卡時,對方要錢的手掌已迫不及待擺在你面前了。
其實這都沒有錯,都不是大事兒,其實就是一句話,我們飛快地活著,毫不掩飾我們對一丁點差錯或緩慢的不耐煩、嫌棄甚至是不滿。
我們處處要求別人,苛求著自己,彼此都饒不了彼此,活著活著就成了一部分新加坡人的特質——面容上習慣性的緊繃、不輕易和顔悅色、一點點積累不起來的“不爽”被慢慢內化,形成一種僵硬的麻木和接受現狀的宿命式特質。然後,我們好像熱水裏的青蛙,煮著煮著自己都不知道哪兒讓我們不高興了,連自己都麻醉變麻木了,也無所謂了。
從默默忍受彼此到張口開罵,大部分國人身爲客戶還是不壞的,都是像我一樣的“天使”,大家壓抑著,不過還是有安耐不住怒火的時刻。我見過一次情況比較難忘。我們可以不承認,可是多元社會存在著難以言喻的階級壓力,以及語言優越感的跋扈存在。
記得幾年前我去一家西餐快餐廳排隊點餐,人龍頗長,我觀察著大家耐著性子點餐。沒一會兒,一個白領大肚腩的中年男子很大聲的指著中國籍的年輕男收銀員開罵。記者本色,我立馬豎起耳朵聽聽小夥怎麽把自認尊貴的顧客給惹毛。不聽則已,一聽我有挺身而出的沖動。
原來中年男子嫌收銀員的英文聽力不好,沒有聽懂他的英語,既然不懂英語就別在新加坡工作。他漲紅著臉對著男生大罵,重複著同樣的話,一遍又一遍,後者低著頭連聲道歉也沒減少他的怒氣。我們這些肚子餓的人在人龍裏幹眼看著,聽著,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我——怒火一團,很想站出來,可是我不敢,身邊沒有男伴,我怕中年男人瘋起來會揍我,冷漠的群衆裏不會有人保護我。
管理層出來平息事件之後,我們繼續排隊向同一個人點餐,神情黯然的年輕人冷靜的以英語接受點餐,一點問題也沒有,你還好意思嫌棄人家的口音??
悶悶的帶著餐盤上我愛吃的黑椒豬排回到座位,沒多久看見收銀員從收銀台被調開,轉來樓面收拾餐盤。看著他來去穿梭的單薄背影,一個都能當他父親的人對一個離鄉別井的孩子百般羞辱,心裏會有多委屈,我心裏的那陣悲涼到今天還記得,他的樣子我還曾記住很長的一段時間。
我自己在俄羅斯工作生活多年,俄語用心學,認真說,但是肯定有口音,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俄羅斯人取笑我,羞辱我。沒有人應該變成那個男人這樣的“魔鬼顧客”去把別人踩在腳底。
針對公共場合的語文使用,我有一個歐亞裔朋友分享他的觀點,他不能接受在新加坡工作的外籍人士的英語說不好,說不好的人不應該留在這裏。他說:“我就算會說華語,我也不要說,我就是要他們說英語。”這樣的想法似乎沒有錯,要融入新加坡英語是必須的,可是我聽了怎麽都覺得很不是味道。
他很類似西餐快餐店那一個以英語爲尊的男人,因爲服務人員的英語水平達不到他的要求而成爲“魔鬼顧客”,肆意踐踏他人的自尊心。這一部分人的那種鄙視、蔑視和高高在上的嘴臉真不容易令人咽得下去。
這樣扭曲的優越心理因素存在于我們的社會,不可否認的是外籍人士也會與時並進,終有一天也會把英語說好,甚至說得比我們好。我從去年8月到現在天天出入各大醫院探病,不同國家和省份的、黑的、白的外籍護士和醫生都碰上一遍,大家都說英語,都努力,沒有什麽是人家學不到的。
衣食住行當中,行的領域最是燙手山芋:地鐵該改進就改進,該公司還是錯漏不斷,制造那麽多不快樂、不滿意的客戶,再多的公關功夫都是杯水車薪,好自爲之。當我在路上的幸福指數會受到潛在威脅的當兒,我只有被迫成爲德士的常客。從他們口中最普遍的是新加坡客戶是一群要求苛刻、毫不領情的人。
李顯龍總理曾經在一次優質服務頒獎典上(可以快進上述視頻從8分37秒開始看起)說,要享有好的客戶服務,自己得先成爲好的客戶,尊重服務人員。這當然聽似老掉牙,可是卻是金科玉律。他說:“不能因爲他們爲我們提供服務,就當他或她是我們的傭人,甚至更糟——當他們是奴隸。”
他早在2005年的國慶群衆大會重點提出要建立更好的服務文化。然而,新加坡人的想法是我既然付得起錢,我理應得到好的服務,這樣隱含的可能更多是一種難以掩藏的氣焰,對服務渴求的理所當然了。
其實什麽服務文化,服務品質,終究都是手段,在任何一個領域人與人的相互尊重和體諒才是美好社會的基石。既要飛速進步,但是不要讓快到令人民面目全非,自己都不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