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有一小撮人的生活步伐與其他人的完全不一樣。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島國城市裏,卻被凍結在另一個年代的時光碎片裏。
他們的辦公環境從來沒有冷氣這個元素,日曬雨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別人覺得他們的工作辛苦,他們卻樂在其中。這個只有34人的群體,最近因爲城市豐收教會失信案所出現的“番外篇”,突然成爲衆人的焦點。
他們就是往返于樟宜尾渡輪中心和烏敏島碼頭的新加坡最後一批職業船夫。
城市豐收教會失信案的六名被告之一,也是教會前投資經理的周英漢(57歲)2月21日上午從烏敏島乘坐電動舢板涉嫌企圖棄保潛逃,結果出海不到10分鍾就被警察海岸衛隊截查。周英漢與協助他的船夫陳保德(53歲)當場被捕。
上星期,周英漢被加控第二項控狀,指他企圖影響司法公正,逃避爲城市豐收案的失信罪名服刑。影響司法公正的罪名一旦成立,周英漢可在目前服刑的三年零四個月的基礎上,再被判另外坐牢長達七年。
《聯合早報》報道說,船夫陳保德其實是“慣犯”,除了協助周英漢出逃,去年8月和12月也先後協助另外兩名男子非法離開新加坡,抵觸了移民法令。他在國家法院面控後,至今一直被還押在警署。周英漢雇傭他時,曾答應給他3000新元的酬勞。
船夫們急于撇清關系
《今日報》的記者近日走訪烏敏島的船夫時,船夫們都憤憤不平地與陳保德撇清關系,認爲他玷汙了“船夫”這個行業的職業操守。
受訪的職業船夫告訴《今日報》,陳保德雖然擁有船只,平日裏並沒有用船載送客人,嚴格來說稱不上是“船夫”。他們挺生氣陳保德讓他們背上不必要的“汙名”,害國人以爲烏敏島船夫都會暗地裏幫人偷渡賺外快。
據《新明日報》報道,陳保德其實是在烏敏島上經營漁排。認識陳保德十年的一名友人透露說,陳保德其實已經很少在做漁場的生意,近年倒是跟很多官方機構和學校合作,擔任戶外活動安全艇操作員,或是帶領學生出海探險。落網當天下午以及隔天早上他都接了工作,結果還要臨時找人代班。該友人也聲稱,每天幾乎都會看到陳保德開著船到處繞。
職業船夫收入非常微薄
其實,烏敏島的船夫們都是踏踏實實憑借勞力換來每個月約1200新元的微薄收入來養家糊口。如今讓周英漢和陳保德這麽一鬧,情況更是雪上加霜。
目前往返樟宜尾渡輪中心和烏敏島的渡輪,每趟最多只能坐12名乘客,這個15分鍾的行程的單程票價爲3元,必須坐滿客人才開船,一趟下來可以賺取36新元。平日客人不多,他們每艘船每天只能拉上兩趟。能跑上四趟的話,那絕對就是一個幸運日。
扣除燃油費、維修費和其他雜費,能拿回家的收入就更少了。
據《今日報》報道,這些船夫們要賺取額外收入,有的是正當途徑,例如:
一、私人預約出海釣魚,按小時計費。熟客一般會預約五到六個小時,一趟出海就能賺取500至600新元左右;
二、帶領往生者的家屬出公海進行海葬撒骨灰儀式。根據宗教儀式的繁瑣程度、時長以及殡儀館收取的費用,價格介于80新元至1000新元不等;
三、載送道士們往返烏敏島上的韋陀法宮;
四、載送攝影發燒友上烏敏島拍攝夜間野生動物的生活習性;
五、載送露營者往返烏敏島與本島;
六、載食客到烏敏島岸外的Smith Marine奎龍漁場兼餐廳吃活海鮮;
七、在榴蓮旺季載送老饕清晨4點鍾到烏敏島撿拾野生榴蓮和采摘野生紅毛丹;
八、載送那些錯過烏敏島最後一班渡輪的遊客回返本島;
如果是包下整艘船,或者在白天正常運行服務時間以外用船,價格將取決于行駛距離、用船時長,以及客人與船夫之間的交情有多深厚。據了解,夜晚行駛于樟宜尾和烏敏島的費用單程約60新元左右,比白天要貴一倍。
小有名氣的船夫
身爲樟宜尾渡輪協會會長的揭高財(70歲)接受《今日報》采訪時說,有了這些額外收入,船夫們每個月就能賺取2000新元左右。
揭高財也稱得上是個小有名氣的船夫。他不但在2013年上過國家文物局制作的《細說社區文化》(Heritage in Episodes) 紀錄片系列擔當主角,也在2014年當過新加坡郵政的烏敏島系列郵票上的主角。
在烏敏島出世長大的揭高財在紀錄片中說:“以前我們住在島上家裏都很窮,沒有辦法給我們讀書,讀到小學畢業,就離開家庭出去自立,跟朋友一起住,然後受他們很大的影響,然後就走上這個行業。大概14歲這樣就跟船做船員(crew),到了18歲就去拿執照。”
他很喜歡當船夫的那份自由自在、不必受他人管控或者看老板臉色。他說:“你如果幫人打工,就會被老板控制,不自由。所以我選擇這個行業,而且也是我的興趣啊。以前我們年輕時,一個月只有20塊、30塊工錢而已。跟船的時候,一個月有90塊錢。拿到執照的時候,就有180塊錢到200塊錢。”
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揭高財每天會用渡輪把烏敏島的居民送到本島工作和上學,一個月扣除燃油和維修費,可賺上三四千元。
然而,隨著烏敏島上居民搬遷到新加坡本島居住,大多數船夫也和他們的家人搬去本島。載客量一下子銳減,有時一天都載不到一兩趟,每月收入就只剩一兩千元。如今,島上也只剩幾戶人家,而且全是老人,總人口不到38人。載客生意平時冷淡,到了周末和學校假期,才有較多國人、旅客和學生去烏敏島。
揭高財還補充說:“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大家看到客人就去拉客,拉來拉去你拉一個我拉一個,拉了順序就很亂,所以每次都吵架。到了80年代,我們就組織一個樟宜尾渡輪協會,每天誰先到碼頭,就把(渡輪)號碼寫上去,按照次序排下去。客人來了,輪到哪位船主的號碼就去碼頭把客人帶上船。”
這個行業的自由還在于,沒有人限定船夫們每天必須工作多少小時。渡輪服務的時間是上午7點到傍晚5點左右,船夫們可以早到也可以選擇晚點走。大多數船夫的年齡都在50歲以上,最年長的70多歲,有三十年至五十年的駕船經驗,只有幾位是40多歲,屬于年輕一輩。
“走船其實並沒什麽(不困難),但就是要遭受風雨,有時下雨天全身濕濕,年輕時沒什麽問題,老了就有問題,淋到雨水後骨頭會酸痛。以前老一輩人講,走馬行船三分險。行船時遇到風浪會有一點危險,搖來搖去比較吃力,但習慣了就不會覺得怎樣。”
揭高財還說,這些船夫也是船主,渡輪大多數都是自己掏錢買的。“80年代我買的時候差不多是2萬到3萬元。”十多年後他換船,沒想到外觀舊一點的船,反而比新船還要貴。在海上,越老的東西越變越值錢。
另類年輕船夫
目前整支船夫隊伍當中,最年輕的就是2013年才考慮加入這個行業的魯迪(32 歲,譯音)。頭發染成金褐色,頭上架著一副時髦太陽眼鏡的魯迪在一群兩鬓斑白的熟男船夫中顯得有些另類。他聲稱,自己在30歲那年才第一次踏上烏敏島。
魯迪的船也很標新立異。
他的船上有一把裝飾成日本武士劍的雨傘、一只懶懶熊(Rilakkuma)玩具,還有嚇人的萬聖節面具。他告訴《今日報》:“我喜歡將我的船收拾得幹幹淨淨,與其他的船只不一樣。”這艘船他花了3萬多元買下,80%的客人都是因爲喜歡他的船的造型才找上他。
平日沒拉客時,魯迪就在碼頭刷手機打發時間。
當記者問他爲什麽不運用他的英語優勢和社交媒體平台來拓展生意,在一群講華語的船夫當中脫穎而出時,魯迪答說:“作爲一名‘外人’,我不想一來就改變這個行業的傳統以及他們與客人打交道的方式……這麽多年來,他們都是這樣做生意的,所以我必須尊重這點。”
一名60多歲不願具名的船夫聽到後在旁補充說:“都沒有什麽客人,嘗試新的東西有什麽用?”
對于這個行業今後何去何從,揭高財有些茫然與無奈。
他說:“以後應該會走入曆史。真的很難找到接班人。每個人的孩子都不要走這個行業,可能是認爲比較辛苦啦。我們習慣了就認爲沒什麽。到我們這代人不在世後,政府以後可能會招標讓企業接手管理,一切很難說。”
對于未來,他不想去想太多,但會堅持做到不能做爲止。“你一艘船在那邊,沒辦法的,好像老婆一樣,一定要跟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