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衛健委今日（12日）宣布，中國的2019冠狀病毒疫情的流行高峰已經過去。
不過在中國疫情逐步受到控制，確診病例數持續下降當兒，從湖北省武漢市爆發的冠狀病毒卻已經在全球範圍肆虐。昨日（11日）世衛組織也進一步將冠病疫情定性爲“全球大流行”。
這場演變成全球危機的疫情，究竟有沒有可能提早應對以減低其傷害一直是各國輿論討論的焦點之一。而在疫情初發時期堅稱病毒“可防可控”最後卻對疫情猝不及防的中國官方無疑是重點檢討對象。
然而，中國當局近日針對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被稱爲“發哨人”的艾芬接受《人物》雜志專訪一文進行強力刪貼的舉措，顯示官方無意容忍相關的討論進行。
在疫情獲得控制後，當局的下一步，很有可能是再度把精力傾注在高強度的輿論管控上。
艾芬在訪談中說了些什麽？
3月10日，人民出版社旗下，具官方背景的《人物》雜志在網上發布了3月刊文章《發哨子的人》。
作爲主人公的艾芬是中國官方尚未公開疫情前，最早將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檢測報告流傳出去的第一人。
文中寫道，去年12月30日艾芬曾拿到過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檢測報告。當時她用紅筆圈出“SARS冠狀病毒”字樣。隨著大學同學問起，她便將這份報告拍下來傳給了這位同是醫生的同學。
當晚，該份報告很快傳遍武漢的醫生圈子。而轉發該報告的，就包括了後來遭到武漢警方訓誡的8名醫生，其中一人就是已故的“吹哨人”李文亮醫生。
作爲傳播源頭，艾芬被醫院紀委約談，並遭受了“前所未有、非常嚴厲的斥責”，並稱她是作爲專業人士在造謠。
艾芬稱自己不是“吹哨人”，而是“發哨子的人”。
艾芬所在的武漢市中心醫院據報有超過200人受感染，其中4名醫護人員已因冠病而逝世。
文中提到，這樣的悲劇原本可以避免。
艾芬提到，急診科和呼吸科的醫護人員相對沒有出現較嚴重的症狀，因爲一早已發現情況不對的他們已經有了防護意識。
患上重症的都是來自外圍科室的醫護人員，包括已經去世的李文亮是眼科醫生，江學慶則是甲乳課。
“中心醫院的代價這麽大，就是跟我們的醫務人員沒有信息透明化有關。”
她對于自己無法一早提醒大家，引起大家的警惕而感到非常後悔。
“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評不批評我，老子到處說，是不是？”
“我做錯什麽了？我做了一個醫生、一個人正常應該做的事情，換作是任何人我覺得都會這麽做。”
文中稱，早在1月初艾芬就已察覺情況不妙，然而院內領導仍堅持“沒有人傳人，可防可治可控”。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病人越來越多，傳播區域的半徑越來越大，先是華南海鮮市場附近可能跟它有關系，然後就傳傳傳，半徑越來越大。”
艾芬表示，如果當時上頭沒有那樣訓斥自己，並心平氣和地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其他呼吸科專家溝通一下，“也許局面會好一些”。
“如果是1月1號大家都這樣引起警惕，就不會有那麽多悲劇了。”
文章被刪，網民創意接力散布
這樣的一篇文章顯然戳中了當權者的痛處，《人物》雜志把《發哨子的人》發布在網上不久後，很快便將其撤下。
當局強力管制言論的舉措引發了始料未及的後座力。中國網民紛紛接力，以各種創意方式讓被刪除的文章重新浮上台面。
爲了和中國強大的審查機制對抗，網民先後以截圖、倒排、側排、繁體字等形式突破。
當這些改編版仍被封後，中國網民又進一步以甲骨文、文言文、貼圖（emoji）、摩斯密碼、火星文、盲文等創意形式挑戰審查底線。
除此之外，《發哨子的人》還衍生出各種語言版本，包括英文、越南文、法文、希伯來文等。
《發哨子的人》爲何被刪？
中國當局並沒有說明刪文刪貼的理由。
這也是繼上個月7日李文亮醫生逝世當晚，當局再度于微博等網絡社交平台面臨巨大的民怨。
關于刪貼的理由衆說紛纭，不過巧合的是早前一直宣稱“親自指揮，親自部署”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發哨子的人》上線的同一日上午展開了視察武漢之旅。因此時機敏感有可能是當局對文章和後續各種形式傳播“痛下殺手”的原因。
另一方面，艾芬在訪談中提到1月初疫情已經開始蔓延但高層視若無睹，反而試圖捂住衆人之口的行爲，再度引起民衆的“發哨人”和“吹哨人”的同情，並激起了他們對隱瞞疫情一事的憤慨，讓中國官方，尤其是武漢當局再度坐實在疫情前期通報有所隱瞞的指控。
根據艾芬的描述，早在1月初作爲一線醫護人員的她就肯定病毒已經出現人傳人，但中國民衆卻一直等到1月20日才從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鍾南山口中聽到，冠病疫情出現人傳人了。
從那時開始，人們才開始意識到必須做好防疫措施，但當時情況顯然已經失控了。長達三個星期的空窗期期間，武漢和湖北的“兩會”（人大與政協）先後召開，其中1月11日至17日的湖北兩會期間，當局一連7天宣布沒有任何新增的確診病例，甚至在18日舉辦了有大量民衆出席的“萬家宴”。
隨著疫情逐漸受到控制，中國官方輿論已經著手，爲當局被譴責早期隱瞞疫情真相導致疫情蔓延至全中國乃至全球各國的指控進行中國網民口中的“洗地”（掩蓋所做壞事之意）。
包括日前官媒《北京日報》和新華社昨日（4日）先後轉載題爲《中國憑什麽要鞠躬道歉》和《理直氣壯，世界應該感謝中國》的文章，以反擊有中國網民以“假如你家漏水淹了樓下的地板”，暗諷中國當局在疫情初期知情不報還試圖卸責的論述。
艾芬在專訪中所吐露的內幕並沒有太出人意料之外，但對“發哨人”和“吹哨人”的同情，卻有可能再度激起民衆對當局防疫初期作爲的反思。
或許這就是當局選擇封鎖文章的原因，卻未料引起更強烈的反作用力。
艾芬表示自己想問當初訓斥自己的領導，“有沒有覺得那天批評她批評錯了”，但她終究不敢開口。而時至今日，“也沒有人在任何場合跟她說過表示抱歉這句話”。
“這次的事情更加說明了每個人還是要堅持自己獨立的思想，因爲要有人站出來說真話，必須要有人，這個世界必須要有不同的聲音，是吧？”
同樣的，李文亮醫生生前也說過，“一個健康的社會不該只有一種聲音”。
如果疫情爆發初期，中國當局能夠容許“不同的聲音”或允許“不只有一種聲音的健康社會”存在，在疫情中逝去的生命會不會少一些？世界因恐慌和經濟停擺而承受的壓力會不會小一些？
自然界的病毒或許無法避免，但人爲的疏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