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了的新馬柔佛長堤,千家萬戶圓不了的團圓飯,今年全球華人因“疫戰”(真是場戰爭!)受不同程度影響,或無法回鄉,或無法和家人團聚歡度春節。
新冠疫情自2020年年初開始肆虐,一整年來疫情不斷惡化和擴散,即使目前接種疫苗的大工程已在世界各地展開,但是距離生活正常化還是遙遙無期。
因此,今年關系密切的新馬兩地人都無法回家或往來,父母等不到孩子回家,孩子等不到父母的家庭比比皆是。
家人一半在馬國一半在新加坡
我的大家族起始于柔佛州,一半在馬來西亞,一半在新加坡,往來兩地從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新馬兩地許多小家庭或大家庭也都這樣散布兩地,或念書或工作或養老。
除了世界第二次大戰之外,新馬大概是第一次被迫和至親分開過年,一定心有戚戚焉,我們家就是其中一家。
父親年幼來新加坡念書就成爲新加坡籍,婚後卻把家安在柔佛州,三個孩子又都在新加坡出生和成長,直到我到上小學一年級,媽媽就帶我們在新加坡生活,父親一個人留在馬來西亞工作。
這對我們小孩意味著,我們在新加坡上學,一到星期五放學書包收一收,爸爸的車就在樓下載我們回去柔佛州老家陪伴他度過周末,星期一早晨又開車載我們回來,兼探訪新加坡的祖母和外公外婆。
我們三姐弟的整個童年等于有兩個家,在兩個國家,體會兩種分歧越來越大的生活,但是唯一不變的是:我們的農曆新年一定得回到老家和大家族歡慶農曆新年。這也是我們覺得非常幸運和跟其他同學不同的地方,能夠在同一棟房子成長,度過每一年的農曆新年。
由于每年必須在年三十前趕回離新山30公裏的老家,在那個瘋狂堵塞的新柔長堤等待通關;從小到大,我媽媽老早就會跟學校安排我們上課到年二十九或二十八,學校任何年除夕的活動都一律不可以參加。有時候我都覺得父母緊張我們可以及時回家過年到有點神經質的地步,長大以後就理解他們重視傳統節日的苦心和用心,爲我們營造年複一年的幸福農曆新年。
黑白彩色照片裏的回憶
我們新年的照片也從我們有祖母和父母陪同的黑白照片,到一個接一個離世,到我們逐漸一個個出生和長大,父母又逐漸老去的彩色照片,我們還是在老家的家門前拍照。
能夠一邊生活在快速步伐的新加坡,我們過一個長堤就可以回到和上世紀初無異的馬來西亞小鄉鎮,享受步履緩慢的鄉村生活,人與人之間的親近關系。只有理解小鄉鎮的人際關系才能理解我們的農曆新年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老家是位于柔佛州古來縣一個叫烏魯槽的小鄉鎮,人口約1000人,“大街”就是兩排老舊店屋,周邊有華人新村和馬來村,百多戶人家多年來族群間相處融洽,幾乎每家每戶都認識彼此。
小鄉鎮最風光的時候有4000人,城市化的發展令人口外流,至今最令人驕傲的是香火鼎盛的天靈殿和遠景馳名的烏魯槽敬業國民型華文小學。
在老家,我們這一代已經是第三、四代居住的華族。第一代是從中國南來的祖父,他在此白手起家,之後慷慨捐助土地建校,也是第一屆校董,足迹深深烙印在這片土地。
到了第二代我大伯父擔任校董,他小時候和我父親那輩都在這兒念書,到了中學就到新加坡的中正中學和華僑中學升學,到第三代堂哥和堂妹都在這所小學上學。
我年近七旬的小叔曾跟我們分享,小時候他在祖父創辦的華校念了兩三年就被送出去新加坡念英校。說話有點洋腔洋調的他甚至蠻驕傲自己才念兩三年華校,到現在他都沒有忘記中文,可以看懂華文報。
他說,他小時頑皮的時候跟人家打架就會跟同學說:
“你別欺負我,這是我爸爸的學校!”
這句話倒是真話!
這片土地有家族的記憶、有情感,更有濃濃的鄉情。我們所有的“社交生活”都圍繞著那兩排店屋、餐館、小學(這裏小到只有小學)和神廟,慶祝農曆新年也離不開這幾個地方。
農曆新年在鄉鎮最重要的事是年除夕夜迎接財神,每家每戶都在午夜吉時在家門前擺設供品,家家戶戶的子孫在這一天團聚吃團圓飯,非常熱鬧。
我們家隔壁住著大伯父和二伯父一家,堂兄弟姐妹或表哥表姐從英國、澳洲、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其他城市回來。這也是我們家族一年一度全部人齊聚最珍貴的時刻。
盡情燃放鞭炮
重頭戲當然不是在家迎接財神那麽簡單,就在年除夕,我們每家每戶都會從自家二樓將長長的紅色鞭炮挂出窗外,然後一家接一戶有節奏的燃點起來。
此時此刻,大家都已經在門口大街上聚合,擊掌歡呼,鞭炮震耳欲聾之際,周圍華人新村的村民總會通過煙花比一比誰家比較富貴,此起彼落的華麗煙火點綴了黑深的夜空,也啓動著我們對新一年的熱切期盼!
最諷刺的是,我家就位于警察局前面,多年來我們民警之間關系特別好,我們從來就小心翼翼而且很負責任的點燃鞭炮,不給我們警察帶來麻煩。
接下來,我們就會到天靈殿上香,求簽,拍照留念,這裏就會看到其他相識的鄉民,甚至是從外地特地來“阿婆廟“拜神的香客,大家都來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合家平安。
想象一下,這樣自由自在家門前燃放鞭炮和煙花的場景,每家每戶大門白天從來不關上,每年我們新加坡的親戚甚至會特地吃完年夜飯之後開車過長堤來看我們點燃紅色鞭炮,上上神廟之後就心滿意足的開車回新加坡。
有時他們甚至請我們幫忙購買鞭炮,讓他們的孩子在這裏盡情燃放,俨然形成我們的小小嘉年華,非常歡樂。
寫上名字和祝語的紅包
隔天年初一,我們都一定起個大早,先跟爸爸媽媽拜年,之後就帶著蘆柑從大伯家開始,一家一家去拜年。
小時候我們更勤奮,總會和弟弟妹妹堂妹結伴到屋前屋後的親戚家拜年拿紅包,然後比賽看誰的收獲最豐富。
到了下午或傍晚,我們小孩就會小小聚賭一下,有時每家都會“開賭“,樂趣無窮。隨著年齡增長,我們長大後成家立業,我們還是會帶著小孩回來過年,年年如此,維系和家族和鄉鎮的親密關系。
父親在幾年前健康開始走下坡,導致我們2018年第一次留在新加坡,天天在中央醫院和他一起過農曆新年。
康複之後,2019年他終于可以回老家過年,那也是他跟我們度過的最後一個新年。當時我知道他一定會撐到他回老家過農曆新年,過完年之後,感覺他了卻心事一樣,也跟自己的老家告別。
因此農曆新年對我們家而言也格外珍貴,特別具有儀式感,因爲那是父親畢生最重視的節日。
新年讓我們回憶他到處忙碌購買年貨、海鮮、張羅廚師給我們在年初一煮咖哩飯的身影,以及他到銀行排隊換取一疊疊有香味嶄新紙鈔,忙著給工人和小孩們包紅包的忙碌及認真的樣子。
小時候不時會被父母焦慮籌備過年的情緒困擾,爲什麽過一個年非要搞到人仰馬翻的忙碌,長大後還是覺得過年最好,最溫馨。紅包上,父親一定會寫上我們的名字和祝語,每一年都不缺,到他生命的最後。
今年不能回馬來西亞過年,我們和許多新馬家庭一樣,心心念念對岸的家和家人,我們大家族的每一位成員。更令人不堪的是,我們還得和安葬在馬來西亞土地的父親遠遠隔離,連上柱香都是奢望。
雖然如此,我們能安然在疫情間團聚,還是要好好歡度新年:複刻父親教會我們熱愛新年、迎接新年的方式,一邊啃著他最愛的黑瓜子、非吃不可的“狼肉”(廣東人叫肉幹)和甜到膩的柿餅,一邊思念父親,一邊快樂和堅強的迎接未來的美好生活。
祝大家新年快樂,遙望對岸的家人,遙寄最真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