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拆掉歐思禮路38號——李光耀居住了70年的故居?
【圖注:李光耀一家在歐思禮路38號。圖片來自TheStraits Times海峽時報】
它們在四年前就討論過這個問題。2011年,李光耀對海峽時報《新加坡賴以生存的硬道理》一書采訪團隊提到歐思禮路38號:
“I’ve toldthe Cabinet, when I’m dead, demolish it.”(我已告知政府內閣,當我死去,就把它拆了。)
采訪者問爲什麽。李光耀答:
“I’ve seenother houses, Nehru’s, Shakespeare’s. They become a shambles after a while.People trudge through. Because of my house the neighbouring houses cannot buildhigh. Now demolish my house and change the planning rules, go up, the landvalue will go up.”(我曾看過其他人的房子,尼赫魯的,莎士比亞的,一段時間後它們都變得破舊不堪,讓人在裏面行走都艱難。就因爲我的房子在,周圍鄰居的房子都無法蓋得更高。現在如果把我的房子拆了,規劃層高就能改了,這裏就能建高層,地價就會升值。)
采訪者認爲這個房子是新加坡曆史的一部分。李光耀答連說了三個NO:
“No, no, no.You know the cost of preserving it?”(不行不行不行,你知道保護故居要花多少錢嗎?)
【注:以上李光耀訪談和圖片對話引自新加坡《海峽時報》原版記錄】
我同樣認爲這個故居無需保留。我認爲李光耀的“故居”不在這裏,而在組屋。
你若乘坐新加坡地鐵紅線經過北部地區,看到一座座——不,應該說一堆堆聳立的公共組屋,會有“如見山巒”的感覺,頗爲震撼。
【圖注:一連成片的公共組屋,普通市民可以很便宜的價格購買。本圖來自網絡】
這種對組屋群遠遠的觀望,其感受還是外在的。如果你走進組屋區,方能獲得更爲內在的體會。看完濱海灣和魚尾獅,一定要去看組屋:新加坡的魚尾獅,從最初起,就是爲外來的旅遊者設計的;但新加坡的組屋,卻是爲本國的民衆建造的。
很多去過新加坡組屋區——也就是普通市民居住區的人,會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因爲你拿今天的眼光去看組屋,尤其在舊式組屋區,都是高樓層、方格子、老電梯……彷佛中國以前工廠單位的宿舍樓,沒有什麽出奇。
【圖注:多數老組屋的外觀並不出奇。圖片來自網絡】
但我真的建議你拿一本講述新加坡50-60年代市民狀況的書或畫冊,邊讀邊看,才能體會組屋的真價值。有人不大信官方的描述,我就曾推薦他看一看那些有批判性的學者的書,記述曆史內容其實也一樣。比如詹道玉所著的《戰後初期的新加坡華文戲劇(1945-1959)》,從中你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二戰之後到50年代末的新加坡是什麽樣子的:絕大多數居民的住宅低矮破陋,而且因爲私建亂搭而雜亂不堪,街道上滿是垃圾,沒有人關心公共衛生;在這樣的環境中,人們該怎樣掙紮著生存?事實上,當時“曾有一段時間甚至自殺天天可見”,販毒、販黃、盜竊、搶劫以及與之相聯系的黑幫組織也比比皆是。
【圖注:50年代的新加坡街道。圖片來自網絡】
今天,當你徜徉在組屋區中間,看著幹淨的街道、青翠的綠植、整齊的樓層,還有一些裝飾著五彩的樓面外牆,想一想以往,才能有更深一層的震撼。要知道,今天85%以上的新加坡人居住在政府修建的公共組屋內,其中90%以上都是購買的自有住屋;當然其中有些人並不滿足于居住在組屋,還希望住上公寓、別墅,但他們畢竟已經有了安穩的發展基礎。
【圖注:組屋下一般都有帶雨棚的連廊,方便居民遮陽避雨】
上一次,你看我講店屋的“和”,好像這裏融入中西文化元素,已經成一個體系。但要是新加坡人只滿足于這樣的個別成就,就不會有今天的整體水准。如果刻意挑一個字來描述組屋,我願意用“強”。“強”字是什麽意思,古書上講,“弓有力”也。我有我的邏輯:
李光耀的自傳中,曾回憶建國初期對國家發展的思考,他說“我們必須做出非比尋常的努力……工作效率必須比鄰國高,成本卻比他們低。”這就是一種在比較優勢下進行快速沖刺的發展模式。但這個快速怎麽做到呢?
你看箭的速度,來源于它所蘊含的動能,而這動能來自于弓兩端被拉彎後産生的勢能。什麽是一國之弓的兩端?比照到人生所需,一個是“業”(有工可作),一個是“居”(有家可住),在“業”上掙得收益吃飯養家,在“居”上獲得休憩做飯生活,自遠古以來任何社會都一樣。有人說我了:你不就想說“安居樂業”嗎?不是。安居樂業是一個結果,安樂和氣的社會無法産生高速發展的動力。與其說新加坡發展靠的是“安居樂業”,不如說靠的是“移居轉業”,是強大的規劃和執行基礎上,對一國之弓兩端的強力拉動。
“移居轉業”,我們今天圍繞組屋,就先說說“移居”。你想想看,城市發展,最大的資源剛性限制是什麽?是我們腳下的土地。新加坡的土地資源,不是最大限制,是要命的限制——建國初期,它的土地面積只有582平方公裏(中國一個鄉鎮的面積都可能更大)。而當時,幾乎所有的居民都習慣于居住在一兩層的店屋區或棚戶區,如果這個狀況發展到今天,恐怕新加坡每一寸土地都是一戶住家。都是住家,哪還有能讓人工作的場所?沒有工作,沒有收入,即便有住家又有什麽用?
生長在茲,其房雖破,誰願意移?當年,即便新加坡政府開始修建公共組屋,並以極其低廉的價格提供給市民,但應者寥寥。直到1961年5月25日,河水山社區意外爆發了一場大火。那是一個公共假日的下午,15點20分大火燃起,在河水山雜亂的棚戶區延展,被木制建築材料和其他易燃物傳遞,最終讓16000名新加坡人在幾個小時內失去家園。當時政府亦沒有足夠的組屋,只能將人們安置在附近的學校、醫院等公共場所,但李光耀站在火災後廢墟前承諾:給政府9個月時間,我們會讓大家住到嶄新的組屋中去。
【圖注:河水山大火。圖片來自網絡】
新加坡人無法相信。當時負責組屋建設的建屋發展局,剛剛從前英國殖民地時代的城市改良信托局轉變過來,交給新加坡人管理。河水山大火的親曆者James Seah Kok Thim老人回憶:英國人的改良信托局花了30年,才建了2萬多套公共住房,平均每年才建成700多套,只能容納2000-3000人。9個月,你政府怎麽可能安置16000人——大約2200個家庭?新加坡人的政府真的比英國人的政府要強嗎?
【圖注:河水山組屋建成後,李光耀曾多次到這裏。圖片來自The Straits Times海峽時報】
但政府做到了,9個月後,16000人陸續住進了新組屋。隨後,僅僅5年中,建屋發展局就建造了5萬多套組屋。今天,新加坡有120萬套組屋、30萬套公寓和其他類型的住房,完全承載得了540萬新加坡人。
政府最重要的價值是發展,帶領全體人民不斷改變以往、追求更高;但政府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守信——守信需要強者來保證。當然,這裏的強者不是指李光耀一個人,而是一個高效的集體。
其實當你用“什麽什麽主義”去概括新加坡、李光耀或其身後的政府,就代表你不了解新加坡。新加坡的一切行動都來自對市民基本的人生所需的回應。這些行動由需而起,由法而定,但其中神韻,卻有強烈的人格特征。正如在李光耀的自傳中,你一定要去找一個詞,它非常的關鍵——“剛強勇猛”。
這個詞中包含的氣息,于一個國家的前行至關重要。它總讓我想起中國的一句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