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合租過的新加坡組屋
我從遊泳館回來的時候,天下雨了,大廚打我的電話說,已經做好了飯菜在家等我。
大廚是來自河北衡水的,比我小四歲,以前住在上下鋪,後來他搬走了。再後來我自己租了一套房子的時候,他又和我住在了一起,這樣算起來,也是故友了,所以關系也就比別人要好一些。
他做了三個菜,看起來都十分美味,難得再下班回來能有准備好的美味佳肴,在新加坡這樣的地方,有一頓這樣的美味真的是一種幸福。他問我要等股董回來一起吃嗎?我說我們先吃吧,他八點半才回來。
股董姓董,是我老家的一個朋友,我們一起買菜做飯,所以平時我們都親切的稱他爲股董。他去年來到新加坡,天天都想著回家,作爲一個老大哥,我整天苦心婆媽的勸他,好好幹,堅持就會看到美好的生活。剛開始來的時候,他發奮要學好英語,買了一本牛津大辭典,每天六點就起來看,看到起點的時候,吃上一點早餐就去上班。周末會宅在家裏看一些娛樂節目和電影,典型的一個宅男。記得九年前剛認識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握手,他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後來天天到我們寢室玩,慢慢就熟悉了,人才開始變得膽大。那時候見他感覺就像迅哥兒見閏土的感覺。畢業以後,生活也有過短暫的交集,再後來他去了大上海,見面也少了。我從上海來新加坡以後,在他那裏住了十幾天。然後來了新加坡,也偶爾給他打電話,後來他失戀了,大概一年以後的去年,他也來了新加坡。他來到新加坡見到他的時候,我對她說,還記得我走的時候我們說過的話嗎?“每個人的命不同,所以路不同。”沒有想到現在我們兩個走了一樣的路。他笑了,顯得比以前更加的真誠和成熟。
平時上班都是輪班,所以每天的時間就特別多,多數的時候我也是躺在床上,偶爾坐在沙發上抽煙,作爲一個二房東,關心的事情比別人多,也就習慣了去了解別人的生活。
吃完飯後,大廚出去玩了,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抽煙,七點回來的是來自山東萊蕪的,今年二十三歲,在一家輪胎服務公司做工。他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在淡賓尼上班,剛到這裏的時候,對這裏的一起都很好奇,整天纏著我問一些東西。他每天提著老板發的晚餐,每次吃的時候,都說不對胃口。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說:哥,咱倆合夥吧。我說我吃得多。他說我不介意。你做給我吃就行了。我說,我們人多,怕算不好帳。他說,沒有關系,我每月給你多少錢。幾次討論之後,他就不在問了,現在每天一回到家,就開始自己做飯吃,吃的不亦樂乎,和我剛來新加坡的時候一樣。有時候他沒有注意衛生,我會提醒他,他就會說:哥,你是要趕我走嗎,然後我就無語了。慢慢的,他就開始變了,變得很認真的,從來不給我添麻煩,我喜歡這樣的房客,更願意把他當做兄弟。偶爾的俏皮,至誠的內心,讓你無法拒絕。有很多時候,我們聊天,他會插話,聽不明白的時候,我會說:我們還是討論一下一下扒輪胎吧。他會反擊說:和你們讀書人聊天真不中,罵人都不帶髒字。然後我們會笑成一團。
睡在輪胎小子旁邊的是來自江蘇東海的,在STM上班,平時很少說話,在國內是做廚師的。在家找了很久的工作,一直沒有找到廚師工作,怕老婆一個人在這邊孤單,就找了一個快單來到了新加坡。幸運的是,還能在老婆附近的公司。他的老婆和我一個公司,住在女搭房裏。夫妻平時很節省,舍不得租一間夫妻房,分開來住,每天都能見面,生活也算和諧。平時我和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保持安靜,不要吵到別人。他們聽了也不理睬,依舊我行我素。這大概是所有二房東共同的煩惱吧,衛生和安靜的問題,偶爾也會碰到某某的菜不見了,某某的醬少了。不知道誰吃的,只能這樣適應了,只要不是很過分,大家也沒有太多在意。很少聽到他們談論生活,每天都是上班下班。
我住在另一個房間裏,以前的一個夫妻房,他們住的不習慣,就搬走了,然後來了三個三個江蘇南通的男的,我就從另一個房間搬過來和他們住在一起。以前我們也是認識的,經常在一起玩撲克,彼此也算有點了解,他們和很多南方人不同,性格更接近北方的年輕人,比較豪爽。較比之前的夫妻來講,用豁達來形容他們一點不差。和他們在一起,更加證實了一個真理:男人能玩到一起,一定有一個共同的愛好,抽煙喝酒或者打牌。這三個我們都重合了,所以特別聊得開。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尤其是這樣的異國他鄉,能有幾個談得來的人,生活也增加了不少樂趣。
十點的時候,通常是他們三個回來的時候,我剛打算睡覺的時刻,他們談笑著回來,看到我還在沙發上坐著,就會拉著我聊天。剛剛到來的睡意被他們的回來,一下子就跑的無影無蹤了,然後我們就開始聊一些東西。夏總會聊今天看到了幾個美女,邵總會聊牛牛碰到了什麽樣的牌型,崔總多數情況下不說話,只是偶爾來拆一下場,增加一些佐料。就這樣,時間就到了十一點多。
哒哒的高跟鞋聲從電梯口傳出來,不用猜就知道,是那個東北妹子回來。她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誰又把門鎖了。然後哐哐唧唧的開門,啪嗒一聲把鞋子放在地板上。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我說:你瞅啥?我看著她不說話,繼續看著她。她說:你瞅我啊?我裝作很鄙視的樣子說:我瞅你幹嘛?她會嘀嘀咕咕的說:那你在瞅啥。反正這是每次我們見面就說的話。然後她就進屋了,門也會隨之哐當一聲。
睡在東北妹子上鋪的是一個來自山東泰安的,多大年齡了至今也沒有搞清楚,反正是有孩子有老公了。也是一個典型的大嗓門,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視頻,電話,然後哇哇的說上一陣。說真的,有時候我真的很反感說話大聲的人,電話視頻都像是在吵架。記得剛搬來不久,一個蘋果啃了幾口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就一直沒有吃,放的都變了顔色,朋友隨手丟到了垃圾桶。她回來之後,像是瘋了似的找蘋果,非要知道是誰丟了。然後我就和他吵了一架。說真的,我很少和別人吵架,尤其是和女人,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最後我說:不想住就搬走,不要和我吵。再後來,她就不說話了。過了幾天以後我們聊天,又說起來這事,大家都一笑了之。你看,這生活,多姿多彩。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然後住在了一起,每天喝著一樣的水,生活在一樣的空間裏,磕磕碰碰難免,談笑風生自然,生活裏的事情,順其自然就好,沒有誰會針對誰,因爲大家都在認真的生活。
來新加坡三年,前兩年住在別人的房子裏,每天上班下班,一幅庸人勿擾樣子,也沒有和別人有過太多的交集。自己租了房子之後,很多事情一下子變得複雜,打掃衛生,調解人際關系,更多的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法調節。
來來去去,很多人成了熟人,也有很多人成了陌生人。記得以前有人搬走,最後一個月的時候,那天我提前回來,沒有進屋,直接去上廁所了。然後我聽到洗衣機旁有人講話,其中一個人問另一個人說,你衣服怎麽不一下子洗,爲什麽一件一件洗。另一個人回答道,都快搬走了,再不浪費點什麽時候夠本。另一個人說道:你這樣也浪費不多少吧。然後他笑笑的沒有回答。我想直接出去,看他什麽反應,但是我忍住了,一直等到外面沒有聲音,才出來。
我坐在沙發上,思考良久,更多的是一種痛心,人和人的距離真的很遠,不僅是道德和修養上的差距,更多的是人性。有的人天生慈善,有的人天生邪惡。看著煙灰缸裏漸漸熄滅的煙蒂,看著雲霧缭繞的客廳,我想,最近抽了很多煙。也許,只有這一絲一縷的煙霧,才能圍繞著這夜的孤單,一切都是靜靜的,包括房間裏不再有對話的聲音,包括房間裏不再有聲音,只有風扇再旋轉的時候,整個夜開始變的快了……
那些年,我在新加坡的日子
2012年8月,我來到了新加坡,開始了一家印刷廠的工作,每月拿著650新幣的工資,沒有日夜的工作著,那時候上班,去的時候太陽正烈,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一天十五六個小時。一個月到手的僅僅一千三四百新幣,出去吃喝住行,所剩無幾。我開始懷疑來這裏是不是一個錯誤。整天混混沌沌的過著,我想,這不是我的人生。
我們的主管是一個來了九年的福建人,他會經常告訴我,爲什麽不去賭場博一下呢?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局,不去博一下,怎麽知道輸贏呢。于是,我第一次去了賭場,意外的贏了一千多新幣,那天,我第一次坐了德士回家,第二天吃飯的時候也第一次叫了一杯可樂。賭場的得利讓我一下子找到了希望,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的迷上了賭博。結局可想而知,我輸了很多錢,輸的錢是我在新加坡兩年不吃不喝也賺不回來的,一下子,我從平平庸庸的生活裏,陷入了債務的深坑。那些日子,我的電話停機了,姐姐找不到我,也不敢打爸爸媽媽的電話,像失蹤了一樣。除夕那天晚上,才給父母打電話。爸爸說:不打電話,就能逃避自己所犯的錯誤嗎?我流下了後悔的眼淚,明天,是新年,也是新的開始吧。
2013年,我簽署了禁賭令,開始了老老實實的生活,人的錯,是一個循環,如果說是環境影響了自己,不如說是生活改變了人最初的夢想。一年的禁賭令到期以後,我又重新解除了禁賭令,我想經過一年的生活,我應該能克制自己的貪念,重新輸的身無分文的時候,我開始變得麻木,好像已經習慣的樣子,說過的話,都忘卻了。
2014年六月,那天,我坐在Marina bay旁邊,看每天晚上都會表演的水幕電影。開始懷念這一段生活,從一個不舍得喝一杯可樂的青年,爲了省幾毛錢甯願多走幾百米路去買菜,勤勤懇懇生活的小夥子,一直到今天,成了一個濫賭的賭徒,爲什麽?我會這樣蛻變。變得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沒有信念和夢醒的人。
記得剛來的時候,每次和外甥視頻,他們兩個都會爭先恐後的和我說話,我會答應給他們買很多好吃的,他們也相信能吃到我買的零食。時間越久,他們越不愛和我說話,也許他們已經察覺到,這攝像頭裏所看的人遠的觸不可及,他們不知道新加坡在哪裏,只知道很遠很遠,中間隔了萬水千山,每年都看不到。
記得那次,剛來新加坡,在油池交中介費,姐姐說,口渴了,我說忍一下,等會回家喝,這邊的水貴。
記得那次,去牛車水辦銀行卡,吃了三塊錢的早餐,心疼的說,要是在中國,十五塊錢夠一家人吃上一頓早餐了。
記得那次,姐姐給我講起他們公司裏一個人來了六年,因爲去賭場輸的沒有一分錢的時候,我還義正言辭的說:我不會成爲那樣的人。
爲什麽,到最後,自己變得這麽遙遠。磨難變成一種常態之後,就成了一個個習慣,對于我來講,克服磨難已經沒有克服心態重要。畢竟,都走了那麽遠,已經沒有回頭的路。所以,2014年6月份的時候,我會選擇重新來到新加坡,重新選擇一種生活,過去的,只是一種經曆。
再次來到新加坡的時候,開始一次次的給自己講不同的故事,告訴自己像告訴別人一樣,仿佛也有人在聽,並且聽的那麽入神,忘乎了所有。
突然想說,我想回家看看,看看故鄉的桃花什麽時候會開,再看看那片片梨花,甚至是落葉也好。我想看看哪些姑娘已經嫁人,哪些小夥已經成親。是否他們已經忘記他們的青春,他們還記不記得曾經的故人。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愣愣的看熄了燈的客廳,桌上還放著一點紅酒,突然想拿起來一飲而盡,也不記得多久沒有喝酒了,也許已經半年。在電影《致青春》裏他們畢業的時候,在火鍋店裏聚會,張開慷慨激昂的說:雲海 天涯 兩渺茫,何日功成還鄉,醉臥陪公三萬場,不訴離殇。每每想起這段話,就會覺得,所有的堅持和忍耐,都會變成一句話:值得。
值得,是肯定生活的信仰。做什麽事情都開始圍繞這兩個字,不會顧及別人的眼神,因爲總會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會證明,走過來,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