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沒想到昨晚的馬拉松竟然是我人生至今第二緊張的一天。
最緊張的是大學成績公布。昨晚忝居次席。
其實,我報名這次的尚道馬拉松(OSIM Sundown Marathon),實在是膽大妄爲。
我1994年大學畢業,進入消防隊;2000年5月轉到新加坡貿易發展局工作,隨後派駐上海。我最後一次參加部隊的體能測驗是1999年,自此,再無做過運動。派駐中國時,吃好喝好,更是養成了一幅熊貓身材。2000年回新加坡之後,該吃吃,該喝喝,身材進一步向橫發展,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照片說明:2016年接受鳳凰衛視采訪。
我之所以開始運動,甚至報名參加馬拉松,與三件風馬牛不相及的小事有關。
2018年,我在小學當義工。有一次,我的工作內容是監督小學四五六年級學生的體能測驗並幫他們計時計分。我發現一個現象,體能好的同學都爭取好成績,十分積極也十分自信,而體能差的同學往往相當消極,遇到自己做不了的直接就放棄,要麽垂頭喪氣,要麽破罐子破摔,根本不當回事。我想到女兒要上小學了,將來也會有體能測驗,可不能讓她消極,所以,一定得把體能抓起來。但是,老父親如此臃腫,跑一兩百米就氣喘如牛,如何身教?
同年,我兩個朋友相繼忽然離世,都是因爲心腦血管疾病。我害怕了。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我在人世上要做的事還有一些,尤其是教育女兒,我可不能出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革命尚未成功,首先得給身體減負。
又是同年,12月,很湊巧的,友人Ada邀請我給她的新書發布會當主持人。偏偏這新書《愛與夢想》的內容就是馬拉松。發布會上一批批馬拉松牛人,發言感人肺腑,令人深深感受到挑戰極限的樂趣與收獲。尤其出品人李曉波,人稱“波哥”。在之後的接觸中,他的馬拉松哲學和精神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見賢思齊,雖然肯定“齊”不了,但有所啓發肯定要的。
▲照片說明:(左)《愛與夢想 42.195 and Beyond》;(右)筆者與波哥。有讀者問“哪個是波哥?” 嗯,帥的那個是波哥。
這三件各不相幹的事湊在一起,讓我不自量力地報名馬拉松。
遙想服兵役那會兒,2.4公裏我跑過9分41秒的佳績,得了金獎,底子是有的,但是這20多年來荒廢了。于是,得重新練。2019年1月17日,跑了時隔20年的第一次2.4公裏;兩天後,再跑一次2.4公裏。
這兩次的成績一般,但考慮到是20年來的初次嘗試,還是給自己增加了信心。
于是,開始加砝碼。跑7公裏。
感覺還是不錯。所以,繼續加砝碼。2月28日,跑10公裏;3月5日、11日,繼續跑10公裏。3月14日,感覺狀態不錯,于是,繼續加砝碼,跑14公裏。
4天後,3月18日,本來打算跑14公裏。清晨開跑之後,越跑越順,索性加到21公裏,一直跑到NUS商學院,然後再往回跑,跑到巴西班讓地鐵站,就在快跑完21公裏的最後500米,由于疲乏,肢體喪失了平衡能力,腳下踩到個小石頭就摔個大跤。左腿膝蓋挂彩了。
此時的我,沉浸在體能大躍進的喜(jia)悅(xiang)中,絲毫不在意。尤其左膝蓋這個皮外傷,不在話下。于是,過了幾天,3月21日、26日又去跑了兩次10公裏。
這次出問題了。首先,是左腳的中趾趾甲淤血,之後脫落。再來是右腳踝疼痛,痛了整整一周。每每以爲晚上睡一覺,第二天早晨起來就健步如飛了。然而並沒有。沒辦法,到了4月4日,到善濟醫社去做針灸。
▲照片說明:趾甲脫落(左);在善濟醫社做針灸。
那是我這二三十年來第一次在新加坡看中醫。善濟的這位骨科醫師倒是有些手段,他說是韌帶扭傷,針灸了20分鍾,之後就差不多了。第二天早晨起來,就沒有再痛了。但畢竟傷筋動骨,不敢馬上就恢複訓練,一直等到4月13日,才從7公裏開始跑。
4月13日這個7公裏跑得沒問題,得趕緊把失去的訓練補上。于是,16日繼續跑10公裏,19日跑12公裏,22日跑14公裏,都跑得挺好。24日原本計劃跑16-18公裏,但又出問題了。跑到12公裏時,感覺左腿關節酸酸的,趕緊停下,不敢再跑。這天回到家也沒感覺疼痛。
▲照片說明:4月19日的跑步感覺不錯,還自拍了(左);沒想到,5天後,本來計劃跑16-18公裏,卻只跑了12公裏就受傷了。
但是,兩天後,威力開始發作。左膝蓋旁邊極痛,痛得連走路都得拄拐。這次我不敢再拖延,4月28日星期天,善濟在芽籠的那家診所沒開,我心想診所都一樣的,還是別等善濟了,于是到其他中醫診所。這次在這家診所不但做了針灸,還配了消炎藥。
但這次就沒那麽幸運了。4月28日針灸之後,絲毫沒好轉,還是劇痛,得拄拐。沒辦法,我4月30日去看西醫。西醫畢竟是西醫,治標是很行的,給我配的消炎藥和止痛藥見效很快,大概五六天就好了。
一個跑馬的同齡老友訓斥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太急于求成。
這次我吸取教訓。傷筋動骨一百天,一點都不敢再跑了。
但是,尚道馬拉松是6月1日,也就是一個月內的事。這一個月我根本不跑,毫無訓練,但我又不想自己的首馬就這樣泡湯了。想了又想,于是決定冒險上,先跑一陣子,如果感覺有問題,隨時可以退出。這也就是我前文說“膽大妄爲”的緣故。
就這樣,到了6月1日,也就是昨夜。
按計劃,尚道的半馬和全馬一起在11 30pm開跑。我從家裏出發之前,先喝一大杯濃咖啡提神,吃根香蕉墊墊肚子:
我昨晚九點多上地鐵,這時地鐵裏已經有跑馬同志了:
到了毗鄰賽場的寶門廊(Promenade)地鐵站下車時,到處都是“跑馬”人群:
我乘搭扶梯上樓,見到已經跑完5公裏的選手正乘搭扶梯下來,准備回家。我頓時羨慕嫉妒恨:
出了地鐵站,走了幾百米,就到了賽場。賽場已經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賽場後面就是新加坡摩天輪。話說回來,好些外國朋友聽到“新加坡眼”,都以爲說的就是這個摩天輪:
開始存包:
喝點兒運動飲料,預先補充鹽分:
也有拍照自嗨的:
計劃是11 30pm開跑,我看看當時才10 50pm,于是先上廁所。沒想到廁所排隊這麽多人。第一次感受到女生排隊上廁所的痛苦:
等排到我的時候,已經是11 30pm了。匆匆了事之後,緊緊張張,趕緊往出發點狂奔。到了出發點,都是黑壓壓的人群,一點兒也沒有開跑的迹象:
等了 好久好久,主持人不斷道歉,說讓你們久等了。一直到大概11 50pm,才開始依照批次放行開跑。我等菜鳥,排在最後。等到我們最後批次開跑時,已經幾乎00 30am了,比原定時間幾乎晚了一小時。
終于開跑了:
有時賽道的擁擠程度,就跟春節長假登長城差不多:
賽道上不乏各種有趣的人物,比如:
我沒拍清楚,其實他身上挂著好幾盞閃爍的燈。
美國隊長:
赤腳大仙:
紅裙老外大媽團:
這三個印度大佬中氣十足。他們一直跑在我身後,高談闊論,而且背包中還播放著印度音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十分歡樂。我實在怕了,就放慢腳步讓他們先過去:
這好像是第一個補水站,記不太清楚了:
很快就到了5公裏處,精神爲之一振,因爲已經完成了不少于10%的賽程,也算是個小小的裏程碑。
很快就到了10公裏處補水站。然而,悲催了。水全給派完了!現場簡直就是秋風掃落葉:
此地無水,那就往下跑吧。反正每3公裏左右就設有補水站。
再往前跑,很快就迎來了半馬和全馬選手的分叉路口。我望著走右邊道的許多馬友,心裏不斷埋怨——本來報名跑半馬,誰讓你鬼迷心竅去升級爲全馬?
沒辦法。自己報的馬,再怎麽著也得咬著牙跑(zou)完。
繼續往前跑,就見到了這個牌子:它上面寫:“you (一) are (條) on (道) the (走) full Marathon (到) path (黑).”
所以,只能繼續往前跑。
這時,大概到了第13公裏處。一來是我過去一整個月根本沒訓練,體能不行,二來也是連續兩個補水站沒水。水都沒了,更別說運動飲料,隨著冒汗而流失的電解質無法補充。到了這裏,我忽然感覺左小腿肌肉一跳,不好!要抽筋。我有點緊張,放慢腳步,然後到一旁去拉伸。然後繼續跑。
越來越擔心,萬一抽筋越來越嚴重怎麽辦?另,上個月的左腿韌帶拉傷的部分,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其事,感覺隱隱有點酸。
我看了看之前的速度,算了一下,即便從現在開始不跑,轉爲疾步,只要配速保持在一小時6公裏,我就能在7小時內完成全程,穩妥在規定的8小時關門時間內。
于是,果斷改爲“保守參賽”——只求完賽,只求不傷,不求速度。
一邊開始疾步,一邊看到迎面而來的這群系著紫色氣球的。他們是官方安排的陪速員(pacers)。紫色氣球代表的是4小時完賽的牛人。
好不容易到了14公裏處。本來是有補水站的,沒想到仍然沒水!我都懷疑是跑在前面的波哥牛飲,把水給喝光了。
跑在我前面的一個帥哥很惱火,問了幾次“No water, no water! How to run like that???”
無論如何,對志願者發火沒用。有這力氣還不如省下來跑步。
沿途可見不少從不同國家和地區前來參加馬拉松的:
還有一些是跑步或健步團體:
也有手拉手的情侶:
然後,到了這個補給站,有面包、巧克力、能量棒之類的。我沒取。怎麽吃得下啊?
到了17公裏處,麻煩又來了,這次是左腳抽筋。又趕緊停下,拉伸。越來越麻煩。一來是得控制疾步速度,速度稍快就要抽筋,萬一真嚴重了,恐怕就得當場退賽了;速度稍慢,又滿足不了7小時完賽的極其保守願望。只能不斷在速度邊緣嘗試。這時我總算體會“過猶不及”的意思了。
奮力疾行,賽道兩旁不斷見到抽筋、拉伸的馬友:
到了26公裏處,賽道左邊就是海面了。
海邊有搭帳篷過夜的人們:
也有放了滿滿一涼亭的物品,甚至包括行李箱的,真不知是什麽人:
再往前走,欸嘿!藍色碼頭。我還第一次在這烏漆嘛黑的淩晨見到藍色碼頭:
此時已快5am,東海岸挂起了大風,閃電時而可見。半個天空是暗紅色的:
快下大雨了。但我也沒辦法。我跑是不敢跑的,萬一抽筋嚴重,因小失大。更何況,我即便能跑,也不可能在下雨之前能跑回終點,還有小十多公裏呢!只能提醒自己,雨天路滑,千萬注意安全,萬一滑了一跤扭傷了,前功盡棄!
咬緊牙關。繼續疾步。而且還一路超越不少徐行者。
終于見到“30km”指示牌。見“三”了,還差12公裏了。
到了第31公裏處,右腳腳跟起泡了。每踏出一步,就是一步的疼。
上面這位裸男很有意思。他跑跑走走,非常努力。明顯看得出他也受傷了。從大概20公裏處,他就一直在我旁邊,跑起來的時候越過我,但傷痛了慢下來徐行時,又被我超越。我反正是一直均速的。
一路告訴自己,不忘初心。初心就是完成賽程。爲了這個,不斷均速往前走,千萬不要受傷千萬不要抽筋。
終于,又見到了摩天輪。
此時,紋身大哥也進入眼簾:
可能是有點辣眼睛,所以天開始下雨了,沖洗沖洗。
下得不算大,但也不小。我眼鏡全花了:
終于,看到了三八。第一次這麽喜歡這個數字。還有4公裏就結束了。看看手機,離目標時間還有一小時。一小時完成4公裏疾步,不在話下,盡管雙腳雙腿酸痛。看來可以完成保守目標。
這是什麽地方?濱海花園嗎?
疾步到科學藝術博物館(Art Science Museum)時,天已經開始發白了:
大家還記得前面那位赤腳大仙嗎?
這時候,赤腳仙女出現了:
還有個有趣的小鮮肉,一邊在跑跑走走,一邊在做直播,不知道是什麽平台:
忍住雙腳雙腿越來越劇烈的疼痛,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走。這時已離開終點不遠,見到路上有一群自行車運動員。
第41公裏。哎。
她這麽努力。我呢?
我只會說“保守參賽”“只求完賽,不求成績”。
終于到了最後幾百米,終點已經在望:
路人甲、路人乙給我們打氣:
最後幾米,停下腳步好好把終點柵欄拍下來。
總算結束了。雙腿已幾乎不聽使喚。我的兩條腿不再姓“許”,改姓“馬”了,馬拉松的“馬”。
我看跟我大致一個時間完賽的其他菜鳥走路大都像企鵝,一跛一跛,一拐一拐。
回到家,女兒剛起床,在吃早餐。她充滿期待問我,“爸爸,你的跑步考試有沒有及格?” 我逗她,說“爸爸不及格。”
她有點失望,問爲什麽不及格。我說,因爲爸爸訓練不足,輕敵。
這倒是假話中的真話。
就昨天,我還跟波哥說,我計劃先跑14公裏,走一下;再跑12公裏,再走一下;又跑11公裏,又走一下,最後就是剩5公裏的小case了。
關鍵是,馬拉松哪裏是這麽簡單的14+12+11+5?數學是數學,馬拉松是馬拉松。所以說,訓練不足,輕敵。
言歸正傳。然後,我收拾包囊。從裏面把獎牌取出來,遞給她。問她:這是什麽?
“爸爸你爲什麽騙我?” 她笑開了花。
這面獎牌,本來就是要獻給兩個人的。
一個是她。希望這面獎牌激勵她愛上運動,強身健體,不要像爸爸年輕時這麽四體不勤。
一個是波哥。沒有波哥,打死我都不會想到要參加馬拉松。
當然,我這次成績很爛,愧對波哥。我也不確定將來還敢不敢再參加馬拉松。但是,有個開始,總好過沒開始。有了開始,就有繼續的可能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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