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借文化資本的黃明志,這次借到新加坡來,和梁志強合作了一首新版的〈搞笑(快)行動〉,還錄了一個短片宣傳:〈六件新加坡人會羨慕馬來西亞人的事〉。
視頻截圖:〈搞笑(快)行動〉(來源:Namewee)
梁志強在這短片內列出的馬來西亞人令新加坡人羨慕的理由裏,什麽地方很大,風景優美,東西好吃,這些都是客套話,物價便宜那是講幹話,(應該只是他和黃明志在玩的梗)。
視頻截圖:〈六件新加坡人會羨慕馬來西亞人的事〉(來源:Namewee)
但他還是有提到很實在的客觀事實。
新加坡華人真正發自內心羨慕馬來西亞華人的,其實也就兩件事情而己:一是華文教育,二是方言文化。
但總是有些馬來西亞華人,不知道自己的優勢和價值在哪裏,總是有種很深的民族自卑感和自我否定,而且不懂爲什麽權勢越高者自卑感越重,在制定政策時也都捨本逐末,拿香跟拜,方言的議題也是如此。
在今年11月28日《中國報》的報導裏,張吉安說得很清楚,"國內華小和華文中學,在過去37年致力推動'講華語'運動,並以不同懲罰方式,禁止學生在校園說方言,無形中讓學生誤以爲講方言是錯的","從80年代開始,華教團體仿效新加坡己故前總理李光耀推行'多講華言,方說方言'運動,目的是要華裔子弟學好華言,但也卻有人認爲方言不入流,進不了大廳堂,將方言視爲'鄉下話'瞧不起,這些年來,他看著方言沒落逐漸失傳","當年在學校被禁止說方言的'學生',很多都己不懂得說自己的籍貫方言","因在校內說方言會被懲罰,遂將講方言誤解爲不對的,至今爲人父母後,也自然不會跟孩子說方言,就此遺忘自己的籍貫方言,甚至從此失傳了。"。
馬來西亞媒體發起“愛華文”運動
在馬來西亞討論公共議題總是很讓人絕望,但這次很難得,吉隆坡坤成中學率先通過行政會議,調整校規,開始鼓勵並允許學生說方言。
這是非常進步非常值得肯定的政策。
結果卻引來一堆當權人士出來"滅火",以下我一字不漏引述他們的言論:
全國國民型華文中學校長理事會主席陳德祥說,"華校主要提供語言環境給學生,學習及掌握華語,並作爲華校的共通語言,師生容易溝通。維護及延續籍貫方言,應從家裏開始,既然現今很多家庭能以英語交談,家裏也可以重新學說籍貫方言。"。
全國校長職工會總會長王仕發說"華小應維持講華語,只鼓勵學生在校外,特別是在家裏學習或講方言。"。
馬來西亞中學華文教師聯誼會主席曾俊萍說,"我鼓勵學生跟家長說方言,在學校講華語,並學習講其他語言,如英語和國語。籍貫方言的普遍化,視地區而定,比如槟城是福建方言爲主,吉隆坡過去多數是說廣東話,迄今愈來愈人轉去講華語了,同樣的,現代家庭不少都是講華語或英語,孩子也自然不會說方言。我覺得,任何語言都一樣,少說少講,漸漸生疏,最後會消失,鼓勵學生在家說方言。"
以我魯鈍的資質,綜合以上的言論,其重點大概就是,在學校講華語,方言在家講就好;華語和英語甚至馬來語都比方言重要;任何語言包括方言的消失都是自然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要太在意。
以"學習"爲名,強調在學校講華語英語馬來語,方言在家講就好,聽起來好像很合理。但我們要注意的是,學校是社會的縮影,今天我們同意方言不能在學校講,只能在家講,那一二十年後,就會變成方言不能在社會講,只能在家講。
但是各方言,對馬來西亞華人而言,一直都是在"社會"講的語言,而不是只是在"家裏"講的語言。槟城柔佛講福建話,威省講潮州話,怡保雪隆講廣東話,東馬講福州話,各地方社會方言的使用和文化,有上百年的曆史和傳統。(我在槟城小至叫面吃,大至上律師樓簽銀行貨款,全部都是用福建話進行。)。禁止在學校甚至社會等公開場合說方言,那是公然對多種語言的歧視和打壓,最終導致多種語言的滅絕,這一點都不"自然"。
而這種對方言的歧視,源自于一些馬來西亞華人對自身處境的自卑感,在面對英語或馬來語霸權的壓力時,誤以爲罷黜各方言,團結馬來西亞華人在單一語言,"華語"之下,方能有所扺抗,而這是錯誤的民族主義論述。這只是變相塑造出另一霸權,"華語"的霸權,這種廢方言斬斷自己民族文化根源的語文教育,是失根的語文教育,反而削弱馬來西亞華人的文化內涵和語言能力,最顯著的現象,就是馬來西亞華人的華語日常使用和華文書寫,越來越淺薄。文化淺薄的結果,就是使得整個群體更易爲強勢外來文化所殖民和同化。
方言不只是語言而己,還是各方言群文化的載體。馬來西亞華人各主要方言的曆史,都比華語來得久,來得更接近古漢語。各方言的文化價值非常高,站在捍衛民族文化的立場,方言是最先應該要捍衛的。
回到"方言不要在學校講,在家講就好"這件事,大家有沒有覺得,"這一代方言不要在學校講,在家講就好,然後下一代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講方言了",這個現象好像很似曾相識很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呢?
今天的新加坡就是這個樣子。
如果有些人真的這麽功利,這麽在意方言有沒有價值,這麽在意被"瞧不起"這件事的話,不如思考爲什麽黃明志可以和新加坡藝人合作,可以在新加坡開個唱,可以被新加坡巿場"瞧得起"?是因爲他英文說得比新加坡人菁英比新加坡人好嗎?還是因爲他的華語非常標准可以去CCTV報新聞?除了厲害炒作之外,其實他完全得益于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多語文的環境,和方言文化的厚度。
黃明志當然不是一個完美的例子,但我要說的是,馬來西亞華人對自己的民族文化要有自信,功利考量廢方言而膜拜華語和英語霸權,就是放棄和摧毀自己的優勢,那是愚蠢。
我必須再次肯定吉隆坡坤成中學鼓勵並允許學生說方言的進步政策,在此促請全國獨中和國民型中學跟進,或至少公開說明各校自己對方言教育的立場。
方言教育議題需要全體馬來西亞華人一起關心,所有學生,家長,老師都應該思考此事;各方言會館,華團,和各華文媒體應該持緒關注;教育部副部長張盛聞說"他個人是支持保留及發揚發言,因是中華文化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他也說,方言流傳很多先賢的智慧,應繼續流傳下去。",我對他的立場表示肯定,也促請行動黨關心華文教育議題的政治人物對方言教育宣示立場。
我必須要指出的是,方言教育議題完全是馬來西亞華人的內部事務,這完全取決于馬來西亞華人的公共事務討論如何推動和影響公共政策,這次沒有任何人能再用巫統或國際國內政治局勢做藉口,所以這個議題的結果和發展有其代表性。
火點燃了就不要讓它滅吧。
禁方言政策的傷害己經造成,但對馬來西亞華人來說,一切都來還得及。
活在曆史的錯誤下是悲情,但任由曆史的錯誤繼續,那是無知。
林韋地是一名醫生,也是一名作家。現任職于新加坡萊佛士醫院,同時爲新加坡草根書室董事,馬來西亞文學閱讀雜志《季風帶》主編。著有文集《在第一本書之前》《不可一世》(《于是》《真醫生假文青》《消失了你我的國》等書,曾獲馬來西亞花蹤文學獎散文和新詩新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