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洲珀斯市郊的一座墓園內,
有一棵“特別”的大樹,說它與衆不同,
是因爲這棵高大的尤加利樹守護陪伴的是
1995年被新加坡政府宣布爲“國寶”的
書法家兼詩人、教育家潘受
及他的兩位夫人—元配鄭爾芬和續弦鄭文慧姐妹。
1999年2月23日,潘受在新加坡與世長辭,
享年89歲。
時任新加坡總理的吳作棟沉痛向國人宣布
“我們失去了一位國寶。”
新加坡總統、總理、多位部長、文化界人士
及大批民衆紛紛到他靈堂吊唁,
吊唁這位在新加坡和東南亞享有極高聲譽,
畢生致力于弘揚中華文化的潘受。
“如果沒有潘受的貢獻,新加坡的文化將比現在貧窮得多。”
—新加坡前外交部長楊榮文
潘受原名潘國渠,
1911年出生于福建南安的一個書香門第。
他天資聰穎,青少年時期便展露傑出才華。
10歲那年,潘受從南安鄉下來到了泉州城,
在教會開辦的培元學校開始讀小學四年級。
歲月悄然流轉,很快,潘受已是高中生了。
那一年,全國有一個拒毒運動的論文比賽,
參加者高手如林,但誰也沒有想到,
潘受,這樣一個高中生,
一個青少年的萬言長文《拒毒運動與民族主義》
脫穎而出,被評爲第一名,真真驚呆了衆人。?
全國第一名,這一殊榮不就是從前的狀元嗎?
因此潘受被譽爲民國時期的“少年狀元”。
少年狀元潘受被自己的學校培元中學
破例聘請爲兼職教師,
教授初中三年級的國文,
那一年,潘受17歲。
潘受高中畢業後,
這所閩南著名的學府培元中學續聘他爲正式教員。
在培元中學任職一年後,
少年得志的18歲的潘受卻辭去了教職,
告別了學校、講台,不舍地離開了中國
來到了陌生的南洋。
那時,被生活所迫,
一些人遠離故土無奈下南洋謀求生存。
但潘受爲富家子弟,衣食無憂,又有職業,
他爲何也遠下南洋?
其實他同這些窮苦人一樣也是被“逼”走的,
只不過“逼”走他的卻是一個人,
名字叫做陳國輝。
陳國輝原是一名大土匪,
當時蔣介石在廬山訓練軍官,
竟命令陳國輝上山受訓,
並授予了陳國輝師長官職。
陳國輝一介莽夫,不通文墨,
于是便要找一位秘書幫他處理文書工作。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
那時的潘受剛剛參加完
全國拒毒運動的論文比賽得了冠軍,
聲名大噪,于是被陳國輝相中,
要聘請他爲自己的秘書。
陳國輝命令他到陳府應聘並設宴款待。
在宴席上,
陳國輝可能察覺到潘受無心這一職,
在席間,竟開槍一連殺死3個無辜的
下人向潘受示威。
要麽與土匪爲伍,要麽遠走高飛,另尋他路?
潘受選擇了後者,悄悄逃亡到了南洋,
那一年是1929年。
18歲的潘受一定沒有預想到
自己會在新加坡生活70年,
會在這裏建立一生不朽功業,
名垂後世!
雲心本無住,遊戲乎天壤!
這是潘受的詩句,
詩句中透出的不羁灑脫似呼之欲出。
但想來,
對于初到南洋還青春年少的潘受來講,
他一定是
度過了最初的思緒紛亂、苦澀無奈的時光。
由于潘受文字功底了得,
所以出任了《叻報》副刊編輯,
1934年起任教于華僑中學、道南學校等,
後任職道南學校的校長6年。
1937年,
潘受成爲了“南洋華僑籌赈祖國難民總會”
主席陳嘉庚的主任秘書,
爲赈濟苦難同胞奔走服務。
潘受深得華僑領袖陳嘉庚的信賴與倚重,
並與當時流亡南洋宣傳抗戰的
徐悲鴻、郁達夫等相交。
(潘受和陳嘉庚在植物園)
中國抗戰期間,
作爲南洋華僑回國慰問團團長的潘受
來到了中國好幾個省慰勞抗日將士,
並見過周恩來和朱德。
潘受也數度陪同陳嘉庚
到中國救赈水災和宣慰抗日軍民。
1939年,他寫的《賣花詞》傳唱南洋。
1942年,新加坡淪陷于日軍,
潘受毅然把船票讓給了好友郁達夫,
讓他逃往印尼,
自己則舉家經印度、緬甸返回中國,
來到了重慶。
在重慶期間,
他結識了章士钊、老舍等文人,
與這些名家的切磋交流也讓自己的學問大增,
從此,詩名遠播。
離開重慶後,潘受又輾轉上海、香港等地,
從事金融、工商事業。
10年後重返新加坡。
潘受返回新加坡後,
經曆了戰後馬來亞的政治風雲,
經曆了新加坡建國前後的社會變遷,
1953年,他受委參與南洋大學的籌辦工作。
在創校期間,備任校長林語堂離職後,
南大差一點兒胎死腹中。
危難之時,
南洋大學創辦人陳六使
把發展與推進南洋大學校務的重任交給了潘受,
請他擔任南洋大學秘書長,負責校務。。
就這樣,潘受爲南大的生命而生存,
渡過了4年的艱難時光,
直到第一批437名學生畢業後,
時年48歲的潘受才辭去職務,
此後專情在書法和古典詩詞的創作中。
潘受書法樸茂、雄逸、跌宕而不失蘊籍,
自成一體,廣受各界尊崇。
人們在欣賞他的書作時,往往覺得很特別,
不容易看出師承淵源,但又散發出濃郁的傳統氣息。
錢鍾書曾贊他“大筆一枝,能事雙絕”
劉海粟贊其“書法之精、詩筆之美、並世所罕見”
俞平伯說其“寫與作俱豪邁灑脫”
潘受的書法除東南亞外,
在山東曲阜孔廟、西安碑林、
武漢黃鶴樓等地都可見其墨寶。
新加坡《聯合早報》的報頭
就是潘受所題寫。
潘受交遊很廣,特別是在1983年以後,
潘受與華人各界著名人士均有交集,
成爲知交好友。
除了前文所提到的徐悲鴻、郁達夫、錢鍾書、
劉海粟、俞平伯等人外,
還有傅抱石、葉聖陶、關山月、
吳冠中、錢學森、楊振甯等名人名士。
潘受的少年時代,正值白話文運動鼎盛之際,
所以,他也寫作新詩。
到了青年時期,
潘受才致力于古典詩詞的創作,
與他的書法相輔相成。
小劫神仙亦可嗟,最難家毀又成家。
愁邊詩酒皆新淚,夢裏關河有亂笳。
看到波生方愛水,折來刺在更憐花。
何當一笑忘陳迹,重結鴛盟寄海涯。
這首詩爲潘受勸慰好友郁達夫所作。
像這樣意象典雅描寫愛情變故的精致對聯,
古往今來並不多見。
潘受出版的詩集包括《海外廬詩》、
《雲南園詩集》、《潘受詩選》,
共留詩1300多首。
潘受獻身他熱愛的中華文化,
在書法和詩詞上的優異成就,
爲東南亞華人的精神文明提供了
寶貴的文化資産。
由于其書法和詩歌藝術成就卓著,
曾先後獲巴黎“法國藝術沙龍”金質獎、
法國國家藝術與文學勳章、
亞細安文化獎、新加坡卓越功績勳章等。
1998年,被南洋理工大學頒授名譽文學博士榮銜
50年代,新加坡政治正值風雨交加之際,
當時英殖民地下的政府
對華文教育和南洋大學都有很深的成見。
1958年,南大校舍落成典禮後不久,
因爲學校鬧學潮,
英殖民地政府遷怒于潘受,
竟褫奪了他的公民權,
甚至連護照也被沒收了。
就這樣,潘受成了無國籍人士。
直到25年後的1983年,
新加坡政府把公民權歸還給了潘受。
1995年,新加坡政府爲了肯定
潘受對國家文化與教育的卓越貢獻,
正式稱他爲“國寶”。
“國寶”潘受這一生風光和落寞同在,
悲苦和歡喜同存。
他前後有過兩位妻子,
一子、一女爲元配鄭爾芬所生。
但在1937年,
25歲的鄭爾芬就離開了世界。
鄭爾芬和潘受感情甚笃,
她的墓碑上刻有潘受的詩句。
因爲戰爭,
離開新加坡10年後返新的潘受,
第一件事便是來到愛妻的墳前哭訴離情。
他還請人把妻子的屍骨挖出來火化,
方便他把骨灰放在家中,
從此不離不棄。
爾芬周年忌詩(1938年)
經年碑碣漸生苔,低首墳前撫百哀。
心事不須吾再說,汗衫猶是汝親裁。
二兒呼母魂何處,一徑飛花雨又來。
欲去踟蹰還小立,九原雙眼可曾開。
也許是對愛妻的難以釋懷?
或是?
這一切不得而知,
總之,
潘受娶了愛妻的姐姐鄭文慧爲第二任妻子,
2000年,在潘受去世後次年,
鄭文慧在澳洲珀斯辭世。
潘受的骨灰原本安置在杜尼安路,
被他稱作“海外廬”的新加坡的住所裏,
他的兒子潘思穎醫生在“海外廬”易主後,
就把父母的骨灰帶到了澳洲,
因爲潘受的大部分後人都定居在澳洲。
紀念潘受的碑文嵌在雲石長凳上,
凳子下另有兩塊小石碑,
分別紀念先後兩位夫人。
這是懸挂于新加坡書法中心光前堂內,
潘受寫給新加坡書法家協會的會訓
“愛我中華”
就是這麽直截了當、铿锵有力,
潘受對于故土和母語文化的拳拳赤子之心一目了然。
但世事弄人,
誰能想到一生熱愛中華文化的潘受
最終會長眠在澳洲的土地上,
而墓碑上全是英文,
竟連一個他書寫了一生的漢字都沒有,
不禁令人感歎唏噓!
(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