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位長輩被調查之後,滯居新加坡的令狐劍仍在嘗試遙控國內的生意。這位有著書生氣質的“令狐公子”,25歲即開始在商業領域長袖善舞。雍和宮附近,他擁有十余家公司集中辦公,自己也居住在雍和宮旁。在一個其僅用1元拿下40%股權的公司中,最終將合作夥伴送入監獄的結局,嶄露出這位書生冷漠的另一面。
站在雍和家園三居室的落地窗前,朝前可面向護城河、俯瞰整個雍和宮,轉身則可望盡由迷彩服士兵駐守的航星科技園。在這座北京二環路上的高檔住宅區內,令狐劍和妻子帶著兩個女兒曾居住多年,一牆之隔的航星科技園內有其掌控的10余家公司。
1976年9月14日出生于山西平陸縣,次年父親突然去世,令狐劍與妹妹令狐燕被在鐵路部門謀職的母親孫淑敏帶至北京生活,二叔令計劃將其收爲養子。外界有限的消息稱令狐劍長年在新加坡居住,但據騰訊財經《棱鏡》了解,其在北京亦擁有多處住所。早年,令狐劍與母親、妹妹一家三人居住在北京胡同裏,數年後才搬到西城區德勝門外新風街一號院,育有兩女兒後搬到雍和家園居住。
過去的一年,這個權勢家族中,令狐劍的大叔令政策、二叔令計劃、小叔令完成悉數“落馬”。2015年3月3日,新一年“兩會”開幕,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所做的全國政協常委工作報告中指出,本屆政協已經撤銷了令計劃、蘇榮等14人全國政協委員資格,“這警示我們要切實加強委員隊伍建設,繼續堅定不移地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
在政協發言人呂新華用“很任性”、“沒有‘鐵帽子王’”來形容的反腐大潮中,精通于政商腐敗交易的令氏家族大廈已傾,但作爲小輩的令狐劍仍保持著低調,未有更多的消息出現在公衆視野。《棱鏡》獲得的消息稱,其目前滯居新加坡,並仍與趨勢中國傳播機構的一位高管保持密切聯系,並試圖對旗下現存的公司進行股權騰挪。
眉毛濃密、單眼皮、小眼睛、面色白淨,《棱鏡》獲得的一張照片顯示其頗具書生氣質。一位曾與令狐劍會面多次的人士向《棱鏡》這樣描述他們口中的“令狐公子”:“身高1米7左右,面相斯文、身材消瘦,給人感覺很陰暗,極其低調,很不好打交道。”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斯文書生”,自25歲起,即以“令計劃兒子”之名在商業領域長袖善舞、開疆拓土,其親自出面或以其母親之名持股的公司橫跨多個行業,並且深谙如何利用自己溝通政商的能力爲旗下公司謀取生意。
在一個個案中,他僅用1元錢就換取一家公司40%股權,並成功給公司帶去一個12億元大項目,之後卻與引入自己的原股東訴諸公堂,雙方長達四年的拉鋸戰,最終以合作夥伴被送入監獄、公司被注銷而告終。
1元入股與12億大項目
距離雍和航星科技園不足20公裏外,在北京近郊第二監獄第8分區的囚室內,余建潮已被關押近6年,這位美籍華人在4個月後將恢複自由。2009年,其因“涉嫌職務侵占罪”被逮捕,直到2013年終審判定入獄6年,而將其送入監獄的正是他曾經的“親密商業夥伴”令狐劍。
雍和家園,令狐劍與妻子和兩個女兒曾在此居住多年,一牆之隔是航星科家園
北京中青聯迪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後簡稱“中青聯迪”)曾是余建潮與令狐劍的共同利益。兩人在此公司的蜜月期,卻僅有一年多的時間。
工商信息顯示,中青聯迪成立于2001年,2010年被吊銷營業執照。該公司最初由中青實業發展中心(下稱中青實業)和南海市聯迪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南海聯迪)共同投資800萬元成立。上述創始高管告訴《棱鏡》,中青實業爲團中央下屬,中青聯迪由此挂靠在團中央。而北京市西城區法院2009年的一份有關光大集團和中青實業借款合同糾紛案的判決書也顯示,中青實業的確爲團中央下屬。
然而,中青聯迪一位創始高管,以及《棱鏡》獲得的余建潮“職務侵占”一案的終審判決書中的證詞,均稱余建潮名義上是南海聯迪委派到中青聯迪的董事長,實際上是中青聯迪的第一股東,實際控制人。對于余建潮何以在2001年可與團中央下屬單位成立合資公司,余的家屬未予回應《棱鏡》的詢問。但另有消息人士稱,余家也擁有較爲深厚的背景。
2003年,中青實業退出,公司的股東變爲北京網格新通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北京網格)和南海迪聯,脫離了與團中央的關系。對于這一股權變化,上述創始高管告訴《棱鏡》。“2002年團中央內部整頓清理,要求對于持股低于51%的公司不再合作經營,不要讓人家挂自己的牌子了,所以他們就徹底退出去了。”
上述創始高管稱,中青聯迪早年的業務幾乎全部來自于國防所需的IT系統集成項目。早年的宣傳文案上,該公司介紹自己的核心業務 “主要涵蓋平安城市、政府應急、數字城管、城市智能交通等領域,並涵蓋了數字城市基礎設施的投資、建設、運營和服務,例如無線城域網(無線城市、無線政務網)數字集群通信網等。”
2008年,工商信息顯示,公司發生了第三次股權變更,北京網格退出,新增股東陳霞、孫淑敏,兩人分別投資300萬和800萬元,分別占股15%和40%,孫淑敏即爲令狐劍的母親。
然而,余建潮案發之後的辯護詞、判決書中的多人證詞、以及《棱鏡》接觸到的創始高管等多方交叉證實,至少孫淑敏的800萬元出資並未實繳。實際上,獲得中青聯迪40%股權,令狐劍母子付出的代價僅爲象征性的1元錢。
上述證詞包括令狐劍本人。判決書中引用令狐劍的證詞稱,“2007年六七月份,雙方達成協議,其(注:指令狐劍)母親和于慶林帶項目和余建潮合作,其象征性的出1元錢入股進行了股份分割,其母占40%、于慶林占15%,余建潮占45%。”
于慶林此時已經是中青聯迪的副總經理,他的妻子名爲陳霞,于的15%的股權由陳霞代持。正是在此人的牽線之下,令狐劍母子進入了中青聯迪。
上述判決書引用令狐劍的證詞稱:“其(注:指令狐劍)和余建潮的合作是通過于慶林牽的線,共同合作開展東莞出租房項目…余建潮負責公司的業務,其(指令狐劍)負責業務拓展、于慶林負責協助余建潮工作,也負責業務拓展。” 孫淑敏的證詞也顯示,40%股權實則由令狐劍全權處理,“其(孫淑敏)其全權授權令狐劍處理公司事務”,原因是“身體不好”。
回顧公司在2007、2008年引入令狐劍母子,上述創始高管對《棱鏡》表示,“他說如果給他股份的話,以後可以帶來政府的項目。有了這個身份還用說別的嗎?”而余建潮的一位親屬也對《棱鏡》稱,“他說他是令計劃的兒子,後來認識之後慢慢熟悉了,他才自己說他不是兒子,而是侄子。”
上述創始高管透露,令狐劍通常不會出現在公司中,而由于慶林扮演代言人角色。熟悉于慶林的人士告訴《棱鏡》,于出身山東農村,身高1米75左右,早年在武警消防系統任職,隨後到北京擔任濟南消防工程北京設備分公司負責人。但其如何結識令狐劍,則不得而知。
1元低價的股份“割肉”,很快獲得了令狐劍的回報。“令狐公子”給中青聯迪帶來的第一個項目即是12.3億元“東莞出租屋視頻監控項目”,標的一期項目金額爲4.3億元,二期則達到8億元,由中青聯迪搭建並維護5萬個攝像頭的監控後台管理系統。
中青聯迪另一位負責商務的高管告訴《棱鏡》,就這個項目,該公司在令狐劍進入之前就做了大量工作,但是一直沒有真正拿下來,令狐劍介入之後才最終簽約,“他打過招呼。”
截至發稿,《棱鏡》未能聯系到令狐劍及于慶林對此事予以置評。
將昔日夥伴送入監獄
蜜月總是如此短暫。令狐劍的進入並未如余建潮預想的那樣美好,他先是失去了公司的控股權,後又因爲一輛140萬元的奔馳轎車和340萬元資金的“職務侵占”,被于慶林和令狐劍送入了監獄。
1元錢獲得40%的股權後,令狐劍向余建潮提出了更多的股份要求。“他說他小叔叔令完成要求也得到一些股權”,上述創始高管告訴《棱鏡》,這一要求在2008年8月1日實現,令狐劍得到的11%股權由孫淑敏代持,其股權增加到51%,余建潮的股權則被削減到34%。
令狐劍在上述判決書的證言中亦證實了這一股權變動,但其給出的原因則是“開始談好的股權比例,余建潮負責先期資金,但是公司沒錢,其(指令狐劍)又進行了融資,所以其應該多持有一些股份。”他在證詞中還稱,其余的股東也都同意,達成了協議。
不過,這一變動最終並未在工商局進行正式交割。但在2008年下半年,令狐劍已經開始以實質上的最大股東身份行事。或許爲了方便統一管理,他要求中青聯迪搬遷到了雍和航行科技園4樓。這個樓裏還有十余家公司,包括趨勢中國傳播機構、中甯建科技有限公司等,《棱鏡》早前曾披露,這些公司均爲令狐劍母子、令完成老部下郭磊等創立或控制。
2009年4、5月份,因爲財務問題,于慶林開始與余建潮發生激烈爭吵。上述創始高管稱,雙方“在辦公室大吵大鬧”,而這位高管曾私下詢問余建潮爲何願意將這麽多股權讓給令狐劍,余建潮回複稱,“是他們要的,不是我要給的。”
矛盾公開2個月後,2009年6月25日,余建潮正式被羁押,原因是“涉嫌職務侵占”。此案件一審與終審判決書內容顯示,于慶林出面作爲原告,起訴余建潮使用公司資金購買了一輛140萬元的轎車,卻並沒有知會股東令狐劍和其本人;同時“通過虛假方式將公司款項人民幣340余萬元轉存至個人賬戶予以侵吞,用于償還個人債務”。
而余建潮則自辯稱,中青聯迪實際一直都由其一人經營,自己是公司的決策人和實際經營人,他本人並未將個人財産和公司財産嚴格區分,自己個人也曾借給公司大量款項。“孫淑敏和于慶林二人均未向北京中青聯迪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的股東支付任何對價,對公司也沒有任何投資”。
此案經一審判處12年有期徒刑、上訴、高院駁回、發回重審之後,最終,2013年北京市高院終審判決余建潮“職務侵占”罪名成立,有期徒刑6年。余建潮未能等到“東莞出租屋視頻監控項目”一期項目4.3億資金到賬既已入獄,而二期工程亦未能如計劃簽約。
在余建潮的家屬看來,起訴是令狐劍、于慶林搶奪公司所有權的手段。然而,正是在這個案件長達四年的拉鋸期間,中青聯迪被注銷了,令狐劍選擇放棄了這個公司。
余建潮家屬還稱,在案件的偵查審理過程中,發生了一些諸如威脅短信等非正常幹預。余的家屬未能向《棱鏡》出示更多證據,以證明幹預的存在。《棱鏡》曾去往令狐劍母子可能居住的兩處地址,試圖尋求他們對此事的回應,也未有收獲。消息人士稱,令狐劍目前滯居新加坡。
據上述創始高管透露,在余建潮被羁押三個月後,中青聯迪已基本解散,而公司資産也由于慶林及趨勢中國傳播機構的一位名爲王曉燕的員工出面處置。《棱鏡》未能獲知令狐劍、于慶林解散並注銷此公司的原因。
在余建潮被羁押後,中青聯迪近100名員工獲得的工資由此前的數千元直接減爲800元,並且搬遷到了北京郊區一處稻田裏的農房。“那個地方過了機場還要再走至少50分鍾,一個破爛的院子。”由此,員工們逐漸主動離職。
公司資産也被處理。上述高管描述,在處理一輛商務車時,十幾名中層以上管理者被召集到一間辦公室簽字,甚至被王曉燕堵住門威脅“不簽名出不了門”。最終,2010年,中青聯迪被工商吊銷。
《棱鏡》1月23日曾到趨勢中國傳播機構公司試圖請王曉燕對此事置評,但未得見對方,如過去的多次一樣,趨勢中國公司亦以“領導出差”爲由拒絕出面。
雍和宮旁的“令狐公子”
雍和宮附近是“令狐公子”常出沒的地方,除了他的十余家公司,他還有一套住房也在雍和宮旁。
令狐劍1976年9月14日出生于山西省平陸縣,1977年其父親令方針在擦玻璃時從高處墜落喪生。隨後,母親孫淑敏帶著令狐劍及令狐燕到北京生活,在北京一處胡同裏居住多年。一位知悉其身份的人士告訴《棱鏡》,孫淑敏到北京後在鐵路系統謀得一個職務,“是一位普通退休幹部”。
西城區德勝門外新風街一號院是令狐劍的另一處住房
令狐劍在北京的第二個居住地址是北京市西城區德勝門外新風街一號院,《棱鏡》實地探訪了解,這一小區屬于中央直屬機關住房,居住人員主要是軍隊系統及央視職員。在與妻子育有兩個女兒後,令狐劍搬到北京市東城區安定門東濱河路的雍和家園。目前,該小區的二手房單價約爲5萬元,三居室以上成交價爲1000萬元左右。
從胡同,到機關住房,再到核心地帶商品房,住房的變化也反映了令狐劍在生意上的逐步積累。而這些生意,又與令氏家族的權勢同步成長。
在令氏家族中,令狐劍的生意與小叔叔令完成有著更多的交集。作爲這個權勢家族的核心,令計劃亦對這位養子倍爲愛護。據財新報道,令狐劍在北京生活期間,山西人想見令計劃都得通過他。
在多年的開疆拓土中,令狐劍似乎亦深谙如何利用自己溝通政商的能力爲旗下生意謀取利益。接觸過令狐劍的人士對《棱鏡》稱,中間人介紹令狐劍時通常都冠以“令計劃的兒子”,後者往往對此不作辯解。
而令狐劍亦對自己生意的本質認識很清楚。一位趨勢中國傳播機構的前職員告訴《棱鏡》,令狐劍直接管理該公司時甚至曾說過:“別給員工好處,我們掙的錢不是靠他們,誰來都能做。”
上述前職員還稱,在2010年北京PT展(中國國際信息通信展覽會)前,趨勢中國傳播機構旗下的北京強勢合力國際會展有限公司曾參與中國電信展台項目的競標。然而,該公司在丟標的情況下,利用令狐劍的關系強行把中標的公司排擠出去,從而拿到當年的這一項目。
中國電信集團對外負責人告訴《棱鏡》,當時中標單位中排名首位的確實是另外一家公司,北京強勢合力會展有限公司排名第二,但公司高層後來選擇強勢合力是因爲“第一家公司用的次數太多了”,否認令狐劍在此項目中發揮了作用。
強勢強勢合力會展有限公司爲趨勢中國傳播機構全資子公司,系母公司最主要的收入來源,總經理爲張湧晖,展覽界從業人士稱其爲“二爺”。《棱鏡》從趨勢中國員工處了解到,滯居新加坡的令狐劍在近期曾與張湧晖聯系,已尋求更改強勢合力會展有限公司的名字以及投資主體。這一說法未獲趨勢中國公司及張湧晖證實。
《棱鏡》于去年10月發表的《令氏叔侄的隱秘財富版圖》曾披露,令狐劍25歲這一年,即開始與其母親孫淑敏,以及令完成老部下郭磊等人,成立趨勢中國傳播機構前身,“強勢縱橫集團”,以及其他諸多公司,涉及業務包括公關、廣告、城市安防、網絡信息安全等,這些公司均在雍和宮附近一起辦公。
而這些公司的客戶又集中在政府和央企。包括團中央、鐵道部、國家氣象局、首都精神文明辦、山西宿州市政府、中移動、中聯通、中糧、中央電視台、中國紅十字會、鳥巢、國家博物館、首都機場等。
趨勢中國傳播機構原來的辦公地址已被清空
2005年到2008年期間,令狐劍和孫淑敏位列股東的多家公司陸續被注銷。上述中青聯迪創始高管對《棱鏡》稱,從股東名單消失後,令狐劍並未真正從趨勢中國退出,稱令狐劍在該公司依然設有自己的辦公室,並經常在公司出現。中青聯迪後期搬至雍和宮附近,和趨勢中國一起辦公。更有趨勢中國前員工對《棱鏡》稱,直到目前,令狐劍仍與趨勢中國傳播機構高管有密切聯系。
2014年,令狐劍的大叔令政策、二叔令計劃、小叔令完成悉數被調查,令狐劍則沒有傳出被限制自由的消息。然而,他掌控下的生意則已然受到影響。
近日,《棱鏡》實地探訪了趨勢中國傳播機構的辦公地址,航星科技園3號樓原本作爲近10家公司辦公地址的整個四層已全部被清空,僅保留位于5層的一小處辦公室。
文/劉利平 來源于騰訊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