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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移民第一代真的被犧牲了嗎?不,犧牲的其實是兩代人

2021 年 3 月 11 日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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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椰子發了一篇

《爲了一張新加坡綠卡,我差點失去了她和生活》

的文章。

沒想到周末的時候,一個特別的人約見椰子。

她就是故事中的那位妻子。

她說她不過是跟隨丈夫來新加坡的千千萬萬個普通妻子中的一名,而她所做出的選擇,並不能算得上犧牲。

“在我們移民的路上,犧牲的其實並不只是自己這一代人,還有父母的那一代人。”

下面,便是屬于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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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那個放棄國內安穩工作,跟隨丈夫來新加坡打拼的女人。

但和文中描述的不太一樣,讓我舍不得放棄上海安穩生活的原因,不只是因爲工作和前途,更重要的是我的父母。

我是80後,正如那一代的大部分人一樣,我們是獨生子女。

一家,只有一個孩子。

我的家鄉在浙江的一座三線城市,雖然不算富裕,但也安穩踏實。

父母早就做好了我不會留在他們身邊的心理准備,卻沒有想到,我會嫁給一個要去新加坡工作的男人。

我已經習慣了每周五趕著火車回家吃夜宵,再在父母身邊懶懶散散過個周末的日子。

而選擇去新加坡,我們之間就不再是只隔著兩個小時的火車加一個小時的汽車,而是五個半小時的飛機,和三個小時路途輾轉的距離。

我們隔著的,將是兩個不同的國家。

我還算是個孝順的女兒,大學時候的所有假期都不曾獨自出去旅遊,在同學們結伴想要將休息的日子遊山玩水的時候,我選擇背上行囊回家。

父母在,不遠遊。所以,我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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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上海

我的想法改變,是從第一個孩子流産開始。

因爲當時父親的高血壓非常嚴重,母親和父親都沒有辦法來上海照顧過。

三個月將滿的時候,孩子流掉,是他們最大的痛。

他們不斷的和我道歉,說應該在我懷孕最危險的時候來我身邊照顧我。

從來不曾哭過的父親,在我的病床前捂著頭哭著說:“我老了,身體不好,沒能照顧好你。”

那一刻的心痛,比我失去孩子的疼痛更讓人難以忍受。

我的想法,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改變的。

我突然意識到,我不可能一直讓父母牽挂。我已經結婚了,理應和自己的丈夫生活在一起。

在上海的獨居生活,讓我的父母仍然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女孩,而不是已經嫁給別人的他人婦。

因此,才會讓他們日夜擔憂著我和我老公兩地分居的婚姻生活。

所以,在我老公申請PR失敗的時候,我毅然放棄了在上海的工作。

如果說曾經的婚姻生活中,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個獨立而灑脫的個體,夫妻之間可以維持相見不如懷念的日子。

而那次見到我父親落淚後,我意識到我已經是一個妻子,不再是一個灑脫自由的女孩,我需要爲這個家庭籌謀打算未來。

就如同我的父母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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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我上飛機的時候,原本看起來開開心心的父母突然沉默了。

我強笑著和他們揮手告別,可進入安檢大廳的是時候,回頭看著站在玻璃門那邊的父母,母親正在抹眼淚。

我仍然記得大一新生報道的時候,他們送我去火車站的情境。

那時候,當火車開動的時候,我也隔著玻璃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仍然記得父親微胖卻挺直的身軀,母親消瘦卻婀娜的身姿。

不過十年的光景,人,原來可以衰老地如此迅速。

我拖著行李往安檢大廳裏走去的時候,心中有那麽一絲膽怯,我突然想放棄去新加坡的機票,我想回到那個讓我安穩的上海,想回我從未遠離的父母身邊。

但我知道——我必須往前走。人生就是這樣,不可能回頭;我們總要從心理上放棄對父母的依賴,去成爲另外一個生命的父母、承擔另外一個家庭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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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工作

如同很多跟隨丈夫來新加坡的妻子一樣,英文是阻礙她們在這裏留下來的最大障礙。

我在國內的專業是法律,兩國的法律體系本來就截然不同,而法律行業是需要語言作爲媒介的行業,失去了運用娴熟的母語,要使用英文來表述,如同徹底隔斷了我的前途的翅膀。

我的確消沉過,從小順風順水的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麽多敗績。

有一段時間我躲在家裏看韓劇,不願意出門,連每天吃飯也不過是給自己泡了包方便面,就這樣一天一天打發日子。

這樣墮落的日子我過了大約半個月,我的丈夫介紹我認識了他同事的妻子,已經來新加坡十多年。

雖然她沒有正式的工作,但卻活力四射,組織了一個媽媽群,常常組織各種各樣的親子和媽媽類活動。

我的第一份華文老師的工作,就是她給我介紹的。

因爲她,我認識了許多和我一樣,跟隨丈夫來新加坡生活的妻子。

也因爲認識了她們,我才明白每個來到新加坡的家庭,都有一段背後的艱辛生活。

像我這樣願意放棄國內工作的人並不算多,不少家庭仍然過著異國分居的日子。

有一些,最終選擇離婚告終。

有些人在新加坡忙碌了幾年最終回國。

來這邊的人大多過著家庭主婦的生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放棄了重回職場的心思。

如果不經曆生活的磨煉,就不會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正是因爲看到了太多太多在新加坡的中國家庭的那些故事,我才最終明白,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安穩的家庭生活、一個賺份小錢不讓自己脫離社會的工作罷了。

新加坡是個美好的地方。

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穩定氣候,不用擔憂冬季的寒冷,也不用懼怕酷夏的炎熱。

新加坡更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和那些媽媽們一起出遊的時候,看著她們開開心心聊天,似乎都忘記了在身後撒歡狂奔的孩子。

新加坡是一個對孩子非常Nice的地方。

每個社區都有豐富地供孩子遊樂的場所,新加坡長大的孩子似乎也比國內的孩子更懂得分享和互相照顧。

所以,我並沒有“犧牲”。我只是重新做了一次選擇。

用我的事業,交換了我的家庭、我未來的孩子的另外一種人生。

但是,我沒有考慮到的,是另外一個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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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父母

2016年7月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和我視頻的父母突然連續三天沒有接聽過我的視頻通話請求。

我是個敏感的人,意識到家裏可能出了什麽事兒,于是到處打聽。

過了一天,一個與我關系親密的堂兄才吞吞吐吐告訴我,我的父親中風正在醫院搶救。

我瘋狂地刷了最快起飛的一張機票趕回老家,奔到醫院,看到了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父親,和在一邊日夜不眠照顧他的母親。

母親哭的眼睛整個臉都腫了,仿佛一下子老了10歲一樣,憔悴不堪。

而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仿佛是個陌生人一樣。我依然記得他替我收拾行囊送我上飛機時的神采奕奕,還記得每次我回家,他都會叫著我名字時候的聲調。

而現在,他就是一個躺在病床上,插著管子,奄奄一息的人。

他沒有辦法再對我笑。

沒有辦法再和我說一句話。

他是否埋怨過我離他們那麽遠。

他有沒有未了的心願想要達成?

我都不可能知道了。

我的母親說,一直以爲父親可以慢慢好起來,等過了危險期再告訴我,免得我在新加坡擔憂。

但是卻沒想到情況一直在惡化,直至堂兄告訴我的時候,醫院已經下了第四次病危通知書。

我曾經以爲,我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和他們相處。

卻沒有想到離別會來的這麽快。

我曾經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給他們申請到長期准證,讓他們也感受一下新加坡怡人的氣候和悠閑的生活。

最好那時候,我已經給他們添了一個外孫,可以讓父母感受一下新加坡對孩子友好的環境,讓他們明白——女兒的選擇是對的,我們的付出是值得的。

但一切的計劃,在現實的沖擊下都不值得一提。我的父親在我趕回國後第四天去世了。

子欲養而親不在,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痛和遺憾。

我曾經夢想的那些帶父親來新加坡養老的計劃,成爲了泡影,這輩子也不會再實現。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意識到過這個可能性。

在我拖著行囊准備踏上來新加坡的飛機時候,我心中的那一絲猶豫,或許便是來自對如今現狀的預見。

因爲在我割斷了對父母的依賴的同時,其實也割斷了我的父母,對我的依賴。

從此我不再是他們那個隨叫隨到、承歡膝下、撒嬌發脾氣的小女孩,而是另外一個家庭的妻子。

于是,如同所有的父母一樣,他們在考慮到自己需求之前,會先考慮到我在新加坡小家庭的未來。

他們不會再在家庭出現危機的時候讓我趕快回家,而是考慮我的機票、考慮我的簽證、考慮我在國外穩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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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每一個來異國生活的人們,就一定會比同齡人更加堅強、更加勇敢、更加獨立。

我們一定會在國外陌生的環境中,學會如何生存、如何尋找到朋友、如何安撫自己孤獨的心靈、如何找到幸福的平衡點。

但是對于我們的父母呢?特別是對于80後的這些獨生子女的父母呢?

他們離開了我們,還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嗎?

真的值得嗎?

父親去世之後,我曾經帶母親通過旅遊簽證來新加坡短住過兩個月。

我帶她去玩了烏節路、看了聖淘沙、逛了西海岸。

但同時,我更帶她去看了朋友孩子上的幼兒園,讓她坐在夕陽西下的小區遊樂場邊,看著孩子們玩耍、帶她去看了圖書館、逛了國大和南大。

我想讓她知道我爲何會選擇這個國家。

因爲我看到了所謂的遠方。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比我更加勇敢而自由地選擇自己的人生,不會因爲更換了國度而“放棄”什麽,也不會因爲生活另外一個種族中而“妥協”什麽,不會因爲語言而束手束腳,更不會因爲困在一方小小的城市而懼怕外面的世界。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不曾見到過外面的世界,那麽家鄉對我來說一定是個狹隘卻美好的天堂。

我會幻想著外面的世界、羨慕著那些出國的親朋好友們,卻過著衣食無憂、承歡膝下的日子。

而當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向我們打開的時候,那個名叫家鄉的天堂其實就已經不存在了。

我們選擇了遠方,就會在這一條路上越走越遠,當我們回頭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

父母、家庭、孩子、事業……對于每一個出國家庭中的女人來說,這都是無法回避的問題。

我只是千千萬萬個跟隨家庭出國女人們中的一個,我所經曆的一切故事,也是她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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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問我,會不會後悔離開上海來到新加坡。

我不後悔。

人生太短暫,經不起我們一點點的後悔。

我們只能往前看,繼續不斷地做出一個又一個的選擇。

也有很多人問我,這條路究竟值得不值得。

但既然走在了這條路上,就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我們能做的只有堅強、更加堅強;努力、更加努力——一直努力得讓自己變得幸福起來。

後記

椰子本來以爲這是另外一個角度的愛情故事,卻沒想到是一個父母親情的故事。

這位受訪的妻子現在在一家創業公司做市場營銷的工作,每兩個月會回國移動辦公一周,陪伴在自己的母親身邊

這或許在很多人眼裏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椰子卻在和她聊天的過程中感受到了她在父母和家庭之中做出的理智平衡。

當我們遠離了家鄉、遠離了親人、遠離了熟悉的環境,我們所承受的波折、承受的壓力,都是那些在親人身邊成長生活的人所不了解的。

芸芸出國衆生,形形色色的異國生活。我們無法評判他人的生活,卻可以在品味別人的故事中,得到啓迪和勇氣。

那你的故事,是什麽呢?

可以說給椰子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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