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朝香 黃小星 詹麗華
來源:錢江晚報
此前,國家衛計委的流動老人健康服務專題調查顯示,在全國2.47億流動人口中,流動老人將近1800萬,占了7.2%。照顧晚輩、養老與就業構成老人流動的三大原因,其中,照顧晚輩比例高達43%。
我們對話了幾位“老漂”媽媽,她們的苦樂,並不爲大多數人所知:生活被孫輩徹底套牢,但付出得越多,反而越被兒女嫌棄;而當孫輩甜甜地叫上一聲“奶奶”“外婆”,她們又喜笑顔開,煩惱煙消雲散。
杭州某小區的“老漂族”在帶娃
如果你身邊也有這樣的“老漂”媽媽,請感恩她們的付出,並包容她們的不完美。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對媽媽說一聲,“我愛你,辛苦了!”
“你沒忘記給孩子喝板藍根吧?”
一句簡單的問話
讓身爲老漂的母親越想越糾結
最後得了抑郁症
來杭州兩年多了,付秦(化名)睡眠一直不太好,往往淩晨一兩點才能入睡,有時淩晨突然醒來,就睜眼到天亮。她時常會頭暈,心裏突突跳,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又什麽毛病都沒有。
老家的人羨慕她:跟著孩子在被稱爲天堂的城市生活。她總是說:還是咱們家裏好。她也不止一次對女兒說:哪天你們不需要我了,我第二天就拉著箱子回家去。
62歲的付秦是老漂中的一員。
在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老年科精神科主任醫師陳斌華看來,到他這裏就診的老漂有和付秦相似的症狀:失眠;覺得身體不舒服但又什麽都檢查不出來;莫名情緒煩躁。
“這幾年,來做心理治療的老年人中,老漂越來越多,我一個月能接診10多例吧,老年人本身就會有很多心理問題,老漂們會尤其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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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爲是老年癡呆,居然是抑郁症
圖片來源新華社
病患中,陳斌華印象最深的是一位60多歲的阿姨。
“老兩口從外地來照顧孫子,老先生發現,到杭州一年多,老伴突然有些老年癡呆了。”陳斌華記得,老人的症狀是生活中經常忘事,比如說要給孫子做什麽晚餐,等孩子放學,竟然忘記了;另外,平時家務做得很有條理,但突然什麽事都做不好了。
“這種狀態持續三個月,家人都懷疑她老年癡呆了。”但陳斌華診斷後發現,老太太是假性老年癡呆,其實是抑郁症,“病發的誘因是一句特別平常的話。”
有一天,孫子幼兒園放學回來,兒子問她,是不是忘記給孩子喝板藍根了,“因爲那段時間流感很厲害。她當天的確是忘記了,然後就開始自責,自己怎麽這點事都做不好,萬一孫子染上感冒,得了重病,可怎麽辦。”
心裏有了疙瘩,她之後做事更加謹小慎微,但越緊張越出錯,開始惡性循環。
“大多數老漂帶孩子的時候都有很重的心理負擔,雖然他們家庭關系和睦,子女對老人也認可,但老人自己很怕孩子沒帶好,內心緊張,壓力很大,而且往往無法排解。”那位阿姨就是情況比較嚴重,“最終發展成抑郁症的不算多,一般10個當中有兩個。”
更多的老漂們會形成心理障礙,陳斌華說:“將自己簡單定位成管小孩的,所以生活圍著孩子和小家庭轉,極容易産生孤獨感和喪失感。”
陳斌華建議,老漂們跟著子女到新的城市生活前,一定要對自己有個合理的定位,帶子女的下一代不是義務,要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原來有愛好,就繼續保持,還要定時定量運動,另外就是在小區裏找朋友,一兩個就可,能相互傾訴,舒緩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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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是那個面,蔥也不是那根蔥
栗色短發,九分褲,橘紅色上衣,付秦收拾得幹淨利索。來杭州前,她在河南老家的退休生活輕松惬意。
直到2016年初,外孫女出生,付秦和老伴離開家,南下杭州。
到杭州後,付秦再也沒跳過廣場舞,“打掃衛生,做飯,照顧孩子,一天下來,累得骨頭都要散架,哪還有勁跳舞。”
周末,女兒女婿會接手孩子,老兩口能松口氣。
初來乍到,不適感從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折射出來。大到環境氣候,小到飯菜中的一棵蔥。
一到夏天,付秦就尤其思念老家。“這裏濕熱濕熱的,開空調吹得渾身疼,不開空調又悶得受不了。”付秦說起老家的氣候,覺得那才是天堂。
飲食上,這裏的小蔥沒味道,不如老家的大蔥;面條都是堿面條,又粗又硬,不如老家的又細又軟……一樣的瓜果蔬菜,吃起來就是不對味。
剛來的第一年,她中途回家,再來時,行李箱裏塞了大蔥、饅頭、香油,甚至芝麻醬,付秦想把老家的味道統統帶來。
在杭州生活了快3年,付秦每次對女兒說到這裏,都會說,“你們這裏”,比如,“你們這裏天氣真熱”、“你們這裏怎麽老是下雨”……
“就是覺得這裏不是自己的家。”女兒女婿和老兩口相處融洽,但付秦一直覺得自己是客人:她把隨身衣物都放在行李箱裏,晾曬自己的衣服也極少去女兒臥室的大陽台,而是在自己房間的窗戶外扯了一根晾衣繩。
只要女婿在家吃飯,她做飯前總是要先問女兒:“這個他(女婿)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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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出走,去火車站的公交車也找不到
所有情緒總要有一個出口,去年年底,付秦“爆發”了,她在一天早上,離家出走。
導火索是件小事:付秦那幾天眼睛做了個小手術,有些不舒服,當天早上她起床說前天晚上沒睡好,眼睛又痛了。老伴和女兒一個忙著做早餐,一個洗漱,沒聽到她喊疼。
付秦的失落和孤獨感一下子湧了上來,她當時滿腦子就一個念頭,我要回老家。
她出門才發現,在這裏生活了兩年多,自己還不知道怎麽坐車去火車站。平時的生活就是小區周邊:買菜、遛娃。她幾乎沒有單獨坐過公交車。這裏對她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隱約記得和平廣場有一趟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她去了那裏,准備去火車站。但最後,付秦還是被孩子勸了回來,女兒特意帶她去熟悉了小區周邊的公交線路,“其實家門口就有車去火車站。說實話,我媽不知道如何去車站這件事,比她離家出走更刺痛我。”
女兒曾和付秦商量,他們可以請個保姆,但付阿姨不同意,“請人可是一大筆錢。”
經曆了離家出走風波後的付秦,最近幾個月內,結識了小區裏另外兩位老漂,偶爾會拉拉家常,她也開始早起晨練、飯後散步。
她說,自己對這裏大概不會有歸屬感,“但會多想想開心的事,慢慢調整自己。”
用不慣洗衣機
心比身體更累
“老漂”媽媽的一天
早上7點10分,目送著外孫女點點走進學校,黃阿姨轉身往女兒家走去,這一路要走上三四十分鍾。
“權當鍛煉身體了。”清晨的涼風吹動有些花白的發絲,撩過她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她順手一捋,笑著說外孫女沒出生的時候,她有空就去跳廣場舞,後來就沒時間了,“那時候想,等點點上小學我就空了,結果又有了豆豆(外孫)。”
去年二寶出生,剛剛准備輕松一下的黃阿姨再次被“套牢”,每天的行程幾乎要精確到分鍾,耽擱不得。早上6點不到,起床、打掃衛生、准備早餐;6點50分,叫外孫女起床,催著她洗漱、吃飯;7點10分,送去學校。
“點點馬上要參加市裏的健身操比賽,每天得提早30分鍾到學校集訓,我也得早些起來。”爲了讓孩子早上多睡幾分鍾,女兒在學校對面買了一套小戶型,給黃阿姨夫妻倆住。這樣一來,就又多了一套房子的衛生要打掃,女兒說請鍾點工,她哪裏舍得。
早上7點50分,到女兒家,天氣正好,樓下的小區花園裏滿是抱著孩子散步的鄰居,黃阿姨跟熟悉的朋友打過招呼,匆匆上樓。“這會兒豆豆奶奶帶著他在小區裏遛彎,我正好打掃衛生、洗衣服。”
“洗衣機洗不幹淨,我還是喜歡手洗,夏天衣服薄,洗洗也很快的。”再快,也要洗上一個多小時。“習慣了,也不累。”她說。因爲下午要去做白內障手術,所以要洗的衣服昨晚提前洗好了,她總算能坐下來歇一會兒。“要說累啊,心累。”黃阿姨看了一眼請假回來准備陪她去做手術的女兒,“喏,我們做這麽多,他們還要嫌棄。”
“也不是嫌棄,就是生活習慣不一樣,每次都是爲一點點小事吵。”黃阿姨的女兒說,上次跟媽媽“鬧翻”就是爲了一盤隔夜菜,女兒要倒掉,媽媽舍不得,吵起來,氣得黃阿姨打包行李回了湖州老家,說再也不回來。
如果不來杭州,黃阿姨和老伴的日子會過得很舒服,跟老同學、老戰友聚聚,爬爬山、打打牌。“我還算好,在杭州還有老同學、親戚,她爸真是除了家裏人一個熟人都沒有,每天買菜燒飯接外孫女放學,都成家庭煮夫了。”
嘴上說再也不來了,兩個星期後,黃阿姨還是回來了。“生氣還是生氣的,但我們家點點太貼心了。”一說起外孫女,黃阿姨語氣就變軟了。雖然跟女兒吵翻了,但女婿隔三差五帶著外孫女去探望老兩口,每次去點點都要悄悄拿兩個水果去給外公外婆吃,“有次還拿了她自己的兩百塊零花錢給我,說給外婆用。”
母女沒有隔夜仇。“人不來,心裏還是想著他們的,大的剛上小學,小的沒滿周歲,他們兩夫妻工作都忙,就算請個阿姨,總不放心。”黃阿姨說,家裏每個人都不能少,一個人有事,這條環環相扣的“工作鏈”就沒法正常運作。
一般來說,上午是最忙的,下午能稍微休息下,到了晚上又是一波忙碌。
正說著,門外傳來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在樓下遛彎的豆豆回來,黃阿姨人還沒站起來,臉上已經笑開了:“我們豆豆來了,玩得開不開心啊!”早上10點多,豆豆睡了,差不多12點左右會醒。她匆匆換了鞋,帶好材料,准備去醫院。白內障手術雖然當天就能回家,但第二天還要複診,家裏一堆事都缺不了人,就像黃阿姨自己說的,連生病都不敢生,“這回要不是他奶奶在,我都沒時間去動手術。”
黃阿姨在換鞋,她女兒悄悄叮囑我:“錢江晚報上能替我說一句話嗎?謝謝媽媽,爸爸媽媽都辛苦了!”
我的兩個老漂媽媽
一個辛苦而孤獨
一個焦慮而操勞
講述人:楊桃,85後
“來,寶寶,給姥姥抱抱!”視頻那端,遠在千裏之外的媽媽,向我剛滿一歲的女兒夢夢伸出手。
“寶貝,摸摸姥爺的鼻子吧!”我爸趕緊湊上來,貼到攝像頭前。而夢夢眨巴著眼睛,疑惑地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撲到我婆婆的懷裏大哭起來。婆婆趕緊摟住夢夢,一邊安慰我爸媽:“沒事,她只是看你們有點眼生了。”爸媽紅了眼圈,視頻通話被迅速切斷。
我和老公都是新杭州人,彼此的老家都在千裏之外的中西部城市。爲了照顧夢夢,我的婆婆和媽媽,輪流來杭州當“老漂”。
都說婆媳關系是天底下最難處的關系,在帶孩子上,我也面臨一地雞毛。
從讓娃自主入睡還是走著晃著睡,到用不用枕頭和學步車,堅持“科學育兒”的我,因爲和老一輩育兒觀念不合,屢屢爭吵。有次,因爲賭氣,婆婆抱著夢夢對她說“你媽媽不要你了”,這句話引起一場大吵。婆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了半天,而我趴在夢夢的小床前,默默流淚。
其實,我知道婆婆辛苦。公公去世,婆婆把全部的愛傾注給我們小家庭。她勤儉、愛幹淨,從早到晚閑不住,洗衣、做飯、打掃……連我擺放的裝飾松果,她都要洗淨曬幹。每天早上,爲了讓我們多睡一會,婆婆五點多就起床了。我們上班後,有時夢夢鬧騰起來,婆婆連飯都吃不上,只能熱個饅頭。夢夢生病時,她就抱著夢夢,靠在床頭一整夜。每晚,睡次臥的她生怕吵到夢夢睡覺,連廁所都不敢上。
我也時常能感覺到她的孤獨,有幾次很晚了路過她房間,還能聽見手機消息哒哒響起。來杭州後,她加入老家人在杭州的QQ群,她高興地告訴我:“有個老鄉,就住在我們隔壁小區!”她最大的樂趣,是每天下午遛娃時,能和小區其他帶娃的老人聊上幾句。
我媽媽時常擔心我和婆婆起爭執。她也想常住杭州,但無奈我爸身體不好。在杭州的日子裏,媽媽兩頭操心。如果哪天打電話給我爸沒接通,她就緊張得額頭冒汗。原本身體健康的她,被診斷爲高血壓,心理測試也顯示,她有輕到中度的焦慮症。
也只有回到老家,兩位老漂媽媽,能回歸她們原本的生活:婆婆愛社交,常常和一幫朋友去戶外爬山徒步;我媽則可以去菜市場買她喜歡的水靈靈的蔬菜,再去江邊捎幾條剛釣上來的魚。
這一年,媽媽飛了九趟,腰不好的婆婆,也被迫坐了好幾趟高鐵往返。
今年過年,爸爸也來杭州了。他們怕打擾我們,偷偷掏錢在對面的酒店公寓訂了房,住著並不舒服,但媽媽笑呵呵地說:“你們在哪,家就在哪裏啊!”
大年夜前,媽媽問我要了一個小小的福字,還拿了幾枝綠蘿回酒店。之後我抱著夢夢去看他們,媽媽把房間收拾得很幹淨,牆上貼著福字,綠蘿插在瓶裏,竟有幾分家的樣子。那一刻,不知爲何,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
子女身家上億
老人卻哭到天亮
杭州首個“老漂族”工作室的故事
方秀雲是中共杭州市委黨校文化學與社會學教研部副教授,研究社會學,她創建了杭州首個爲“老漂族”服務的“幸福家園工作室”。
杭州文新街道陽光社區挂牌成立“老漂族”幸福家園工作室
“一開始也是因爲身邊的老漂族特別多,聽到很多他們的故事。”方秀雲的家在嘉南公寓,一個單元12戶,其中家有“老漂”的就有七八戶,“我先生跟我說起他一位老漂球友的故事,子女身家上億,但他卻常常失眠,甚至哭到天亮。我是研究老年社會組織的,我先生就說,爲什麽不去幫助這些老人呢?”
那是2012年,工作之余方秀雲在“鮑大媽聊天室”當義工。“于是我想到把這個聊天室複制過來,給老漂們提供一個疏導負面情緒的渠道。”2013年開始做,一開始沒有固定場地,就把老人們請到家裏,喝喝茶聊聊天,交朋友,“參與的人也不多,主要是我們單元樓裏的老人,後來知道的人多了,周邊社區也有老人加入進來。”從最初四五個人,發展到現在五六十人。
如何幫助“老漂族”融入新的城市生活,建立有效的社會支持,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2016年6月,文新街道陽光社區提供了一間社區配套用房,給“老漂族”幸福家園工作室作爲固定活動場所,方秀雲請來了自己的同事、朋友,給老人們講課,讓他們學習剪紙、花藝、手工制作等手藝。“我們的工作就是幫助老人們重建朋友圈,創立學習圈,讓他們在新環境裏盡快建立新的社交圈。”方秀雲說,聚會時間之所以定在每周三下午,也是因爲上午他們忙著送孩子讀書、買菜、搞衛生,根本忙不過來,只能下午抽一兩個小時聚一聚,形式也很自由,感興趣就來,不感興趣就不來。對特別內向或心理壓力特別大的老漂,他們還會請心理專家,提供“私聊”服務,方秀雲自己就經常與老人們“私聊”。
幸福家園工作室的形式可以複制嗎?“當然可以。”方秀雲說,這個形式並不複雜,只要有社區願意牽頭做,她很樂意分享經驗。她透露,已有別的街道社區來向她取過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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