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本地畫家林木化有一幅名爲《愚趣園》的水墨畫作,畫中記錄一片曾經種滿200多棵紅毛丹樹的園地。如今紅毛丹園不複存在,但對園地曆史有興趣的訪客,下來將能在湯申自然公園尋見遺留下的部分廢棄建築,甚至找到當年栽種的老樹,想像空間的原貌。
愚趣園,指的是著名考古學家韓槐准1936年用700叻幣積蓄,在舊湯申路買下兩畝半荒山後,開辟的紅毛丹種植園。園如其主,充滿傳奇色彩,曾是南洋各方風雲人物聚首雅集之處,常客包括畫家徐悲鴻和作家郁達夫等。
國家公園局回答《聯合早報》詢問時證實,預計年底竣工的湯申自然公園,將嘗試重現上世紀海南村的原貌,其中也重點向訪客介紹位于村子一帶、由韓槐准辟建的“愚趣園”。公園局自然保護處高級署長呂福明博士指出,該局正在還原與修複當年海南村村民走過的步道,村裏一些廢棄建築結構也將保留。
呂福明說:“我們正與關注這個地方的相關人士合作,征詢他們的意見,盡可能捕捉和反映這裏豐富的曆史。”
湯申自然公園將會保留不少廢棄建築結構,相信是本地首個大規模融合自然與人文曆史的自然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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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申自然公園將重現上世紀海南村原貌
建築曆史學者賴啓健受訪時指出,本地新建的公園近年來設計更多元,從公園局發展科尼島時沒有拆除廢置的虎豹沙灘別墅,就可看出我們如今對保留各個地域的自然與人文曆史,已更加包容。
他說:“園景學中有廢墟(ruins)的概念,這不存在貶義,廢墟不一定是難看的。我們要認識到,廢棄的曆史建築如果搭配自然景觀,也能有藝術性。”
畫家林木化《愚趣園》鉛筆草稿
得知父親畫中出現的場景一部分會保留,林木化的女兒林春(52歲,藝術教育工作者)也表示高興。目前居住在美國的林春今年中曾回國,爲父親舉辦逝世十周年回顧展,展覽也展出《愚趣園》的鉛筆草稿。
林春指出,知道父親所畫的地方還在,也重燃她對畫作的興趣。“我很想重新認識裏面隱藏的各種故事,也正在想辦法用動畫的方式,重現父親的遺作。”
暢談愚趣園:不受功利影響的“愚趣”已不複返
(左起)藝術家蔣才雄、翻譯家陳丹楓和建築曆史學者賴啓健在書齋相聚,暢談愚趣園。(謝智揚攝)
韓槐准博古通今,對中國古外銷陶瓷有深入研究,但他從中國海南來到新加坡後,在本地開辟紅毛丹園,研究種植與嫁接法的故事過去卻鮮少被提及。本地建築曆史學者賴啓健撰寫的論文《圖裏的紅毛丹》,因此專注從韓槐准種紅毛丹一事,探討“愚趣園”的空間意義。
翻譯家陳丹楓受賴啓健文章啓發,則開始對林木化的《愚趣園》圖做進一步解讀,將紅毛丹樹能同時擁有好幾條根,與華人文化根源做聯想。
兩人與藝術家蔣才雄書齋相聚,從吃熱帶水果聊起,暢談愚趣園,緬懷一段已不複返的過去。
賴啓健(簡稱賴,53歲) 陳丹楓(簡稱陳,49歲) 蔣才雄(簡稱蔣,72歲)
能吃當地水果就算適應了
賴:我感覺華人一向對動物沒什麽興趣,對種植物更有研究。韓槐准是南洋學會創辦人之一,當時他們有一本學術刊物,幾乎每一期寫到種植物。例如,韓槐准會寫種紅毛丹的心得。另外,像劉抗和張荔英等新加坡先驅畫家也畫水果靜物。在國外,他們畫葡萄和蘋果,到新加坡就畫熱帶水果。吃水果這件事好像幫助他們適應環境,因爲水果有季節性。
蔣:這也許也和馬來亞認同有關?像水墨畫有梅蘭竹菊,這些畫家後來畫的水墨卻有椰樹。
賴:早期的刊物用的名稱,也離不開“蕉風椰雨”四個字,帶點熱帶的味道。當時來到南洋的人需要調適,英文有個字acclimatise,指服水土,就很貼切。而能吃當地水果,就算是適應了。像香港作家劉以鬯的小說《對倒》也寫到,喜歡吃榴梿的新客,不會回唐山去。這部小說後來給導演王家衛拍成《花樣年華》,裏頭原有一幕後來被刪掉,就是男主角梁朝偉一直吃榴梿。這一幕挺重要。
韓槐准的故鄉在海南島,他因爲吃不到家鄉荔枝,開始研究怎麽種出有荔枝味道的紅毛丹,然後招待訪客。這就是韓槐准所謂的“愚趣”。
紅毛丹樹的“多根”好比新加坡的多元
畫家林木化《愚趣園》鉛筆草稿
陳:韓槐准種紅毛丹,用的是靠邊接枝法,一種“移花接木”的現代方法。
賴:我覺得丹楓對愚趣園的解讀,已經超越我原本所研究。我只是從種植法的角度切入,但丹楓在林木化的畫裏看到每一棵樹的根交錯著,從這點還聯想到身份認同的問題。
陳:我在看《愚趣園》時,馬上注意到一點:如果你看畫裏面的樹,會注意到很多副根。我們原來說接枝,指的是將樹枝切斷,連接到另一棵樹,但韓槐准用的是靠接法。他把一棵樹種在另一棵樹近旁,把接枝削去一部分,兩個靠合在一起。這樣一來,不需要把樹根切掉,可以同時有多副根。那些根都是活的,而且不斷往深處長。
賴:他們互相支撐著。
陳:樹能夠同時擁有多副根,我覺得用來比喻新加坡的多元社會很貼切。我們不需要切除我們原來的根。
“愚趣”的精神找不回?
陳:有件事我最近才知道,令我很驚訝。原來韓槐准不講華語或英語的。
蔣:他只說馬來語和海南話。
陳:可是你看韓槐准多麽受尊敬。當年有學者路過新加坡,大家會說:你一定要去見韓先生。我會想:在獨立後的新加坡,韓槐准這樣一位只懂馬來語和海南話的人,能有一樣的成就嗎?另也值得我們思考的是:我們現在爲什麽沒了紅毛丹園?或爲什麽失去雅集這樣的概念?是不是現在社會太注重功利主義,一旦要花時間的事,你就會想:這對我何益?對國家發展有沒有用?
陳:韓槐准做的事很多是現在沒有人會去做的。有些人會覺得是浪費時間。
蔣:丹楓還談到韓槐准使用的語言。其實,那個時代是這樣的。像我祖父(蔣任江)也只說福建話和馬來語。他一生只受過三個月的正規教育,卻寫得一手好書法,也能閱讀。後來他成了種植黃梨的專家,在本地華人先驅林義順園裏任工頭,退休多年後,還有人找他問這方面的知識。
賴:我曾讀到,在1960年代,新加坡的蔬菜商能供應本地多達50%的需求。當然當時人口沒現在多,但我們現在確實對種菜種果的知識越來越貧乏。
蔣:現在只能往賺錢的地方去想。像本地的仟湖魚業原本是養熱帶魚的,現在得賣水族器材增加盈利,也要到成本低的地方設廠。時代變了。像韓槐准那種不受功利影響的“愚趣”也許不複返。
陳:包括對知識、對文化一種單純的追求和理想。
愚趣園相關作品
英文漫畫冊《愚趣園》(The Garden of Foolish Indulgences)
在漫畫冊《愚趣園》裏,尋找韓槐准的紅毛丹園成爲了重要的意象符號。
漫畫作者胡勇輝與漫畫家許豐定透過講述一個中國新移民家庭的故事,探討移民與融入的認同課題。與從海南島到新加坡的韓槐准一樣,漫畫主角葉豐安也因爲想念家鄉的荔枝,認識了一個賣水果的攤販,從而了解到韓槐准種植紅毛丹園的事迹。
胡勇輝受訪時說:“我們希望把韓槐准的故事講出來,但又不希望只從曆史的角度切入,太過嚴肅。”
胡勇輝在創作的過程中也與一些新移民做了訪問,從中了解到他們在身份認同問題上面對的掙紮。“當他們的孩子開始適應新加坡的環境時,同時也失去與祖國的文化聯系。這當中是有取舍的。”
攝影作品《韓槐准的紅毛丹園》(Han Rambutan Orchard)
本地視覺藝術家趙仁輝也曾與賴啓健一同到舊湯申路一帶尋找“愚趣園”。他們在探秘過程中找到了相信是當年韓槐准栽種的紅毛丹樹。
這幅攝影作品在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玻璃圓樓永久展出,展覽名爲“新加坡·很老的樹”(Singapore Very Old T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