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吹來了暖濕季風,又到了床和沙發瘋長出人類的季節,宜家也因此成爲城市裏人口種類最豐富的地區。三個月後,這些特殊的家具植被將逐漸減少直至消失于人海,無影無蹤,直到第二年周而複始。這種風俗已延續了數十年,像是某種神秘的自然法則”……
歡迎大家收看本期《床墊上的中國》……哦,這檔節目是我瞎編的。
不過,中國人喜歡在宜家睡覺這件事,並不是編的,並且早已馳名海內外,成了“世界未解之謎”。每到氣溫上升,各地宜家“蹭睡族”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報紙和新聞客戶端上。
2009年8月,《洛杉矶時報》發表了一篇文章“Beijing loves Ikea, but not for shopping ”(《北京人愛宜家,但不是因爲購物》),開始關注這種“中國特色”。2013 年,BBC幹脆在報道裏把宜家稱爲中國人的主題樂園……次次都會引發一場國民素質的口水戰。
很多小朋友跟歪果仁一樣迷惑—是家裏沒有床還是付不起電費,爲什麽非要去人來人往的公共場合睡覺呢??
對于這種局面,我覺得應該秉承一位前輩的箴言——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前往宜家360度全方位感受一下,“蹭睡大軍”是如何誕生的。
被蹭睡蹭喝蹭座位的除了宜家,還有……
爲了搞清楚“床上長人”這種都市靈異事件是如何發生的,肥宅如我放棄了空調WiFi冰西瓜,去了一年都逛不了兩次的海瀾之家(劃掉)宜家,親自感受了一下。
進了大門,這裏一般都是等著取貨或是陳列品淘汰下來的東西,環境也比較雜亂,還真沒見著心大到能呼呼大睡的。
但隨著步伐邁進桌椅、雜物、樣板間區域,畫風就突變了。有人在餐桌或沙發上惬意地玩著手機,有人直接霸占床品睡覺,甚至連鞋都不脫。到了三樓臥室家具展廳,畫面更是“歡樂一家親”,大人在床上睡覺,小孩在旁邊的床墊上“蹦迪”。
面對這種情況,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試,內心毫無波動還有點想睡覺(劃掉)。
其實接連走完三層展區,不常鍛煉的肥宅如我也很累了,但作爲一個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的人,《小學生手冊》不允許我在公共床上倒下,沙發又到處長滿了人,看來只有餐廳能救我狗命了。
萬萬沒想到,宜家餐廳也被制霸了。嗯,這裏不太方便睡覺,所以大家改蹭空調了。有的會買一杯無限續杯的飲料坐一下午,有的幹脆啥都不買快樂手機……端著食物托盤站在人群中的我,一瞬間穿越回到了大學食堂的占座時光。
不過,度過了“rio精彩”的宜家一日遊之後,網上沖浪的我發現,世界很大我的目光還是比較短淺,老外們看問題也太片面。誰說只有宜家的床上能“長人”,心有多大床就有多大。
迪卡侬的帳篷,無印良品的沙發,銀行的辦事大廳,都是絕佳的小憩和避暑聖地。
當然,對于這種行爲,作爲服務行業的商家們不會也無法進行強制幹涉,進門都是客,所以有的只能看時機去勸阻,還有的很有“互聯網流量思維”地將其利用起來。
比如打出邀請大家前去避暑的廣告,趁機爲自家的床墊做宣傳等等,將“蹭睡”“蹭空調”變成一種營銷手段。國美甚至主動替宜家“分憂”,推出了大人能睡覺、小孩能玩耍的賣場,來搶奪“睡覺大軍”。
似乎除了讓路人有點詫異與不適之外,在公共場合睡覺並沒有給誰帶來真正的損失。
可是我們冷靜下來思考一下,這種全民蹭睡的行爲藝術真的應該視作常態嗎?中國人講究“居移體養移氣”,顯然在公共場合睡覺還被人圍觀,並不是一件十分舒適的事情。那麽,到底是什麽樣的特殊水土,讓“蹭睡大軍”如此蓬勃地連年生長呢?
“外賓”讀不懂的中國“蹭睡大軍”
我大概觀察了一下,發現“蹭睡大軍”的主力軍,主要集中在三類人群:
第一種是“雞蛋軍團”,簡單來說,就是和排隊免費領雞蛋的中老年人重合率很高。他們本身就有勤儉節約的習慣,時間成本又低,花一塊錢坐個公交車去附近甚至較遠的商場免費吹空調納涼,有的銀行還提供免費的飲用水,何樂而不爲呢?
有些同學可能會好奇,空調電費才多少錢啊至于嗎?其實,雖然在B乎上年入百萬才好意思跟網友打招呼,但實際情況是,《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16年年末,受過中高等教育、聚集在東部和一二線城市的工薪階層中,年均工資性收入中位數只有4.3萬元。也就是說,有50%的雙職工家庭月收入也就8k,老人工作日獨自在家自然是能省就省了。
所以,在北上廣這樣的超級大都市出現“蹭睡”“蹭空調”現象,並不稀奇。一度淪爲“中老年相親角”的宜家就位于上海寶山。
第二種則是“暑假軍團”。天氣炎熱的夏季,恰好也是少兒們集體“賦閑在家”的時候,一部分會被家長安排進補習班,但一二線城市的暑期班也是極爲燒錢,各種夏令營、旅遊等,花費動辄數千甚至上萬元,大多數家庭無法用金錢將孩子的時間填滿,就只能帶他們去戶外撒歡了。但城市公共空間大多是室外廣場、公園、體育場等等,比較珍稀的圖書館、商業場所自然也就變成了兒童樂園,如果還有兒童用品和玩具,那就更完美了,盤它!
第三種則是“午休軍團”。老人和小孩的休閑時間都很充裕,那麽在宜家裏呼呼大睡的年輕人難道都不用工作的嗎?除了少部分無業青年前去打發時間之外,絕大多數“蹭睡”的年輕人可能都是周邊工作的員工。不午休無法支撐下半場的工作,在工位上趴著又很不舒服,就近到宜家、MUJI眯一會兒也就是劇情的常規走向了。
所以說,除了少數臨時累了坐著躺著休息下的“匆匆過客”,大部分一到夏季就准時出現在公共場所的睡覺人士,姿態或許不雅,影響固然欠佳,卻也未必不是情有可原。
並非大家不願意搞點健身、文化之類高雅的勾當,如果室內的公共文娛服務設施足夠完善,他們自然也不用侵占其他消費者的利益和體驗了。但問題是,受“先生産後娛樂”的傳統慣例思想影響,文娛設施在城市建設中的地位也是近些年才引起重視,並以“中心模式”建起了一批文娛設施集中的商業中心,例如博物館、體育中心、文化中心、商業街區等等。但受限于服務輻射範圍,絕大多數居民依然無法高頻且方便地享受這些免費的文娛設施。
那麽就近找個商場當衆“表演睡覺”,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答案可能是,真不會。
心理學上有個名詞叫“破窗”,說的是如果有人打壞了一扇窗戶的玻璃,又得不到及時的維修。旁觀者就可能受到某些暗示,縱容自己去打爛更多的玻璃。宜家的“規則”就是那扇碎的拼都拼不起來的玻璃窗。
無法有效勸阻部分顧客的不當行爲,這種“不聞不問”和無序的氛圍很容易讓其他人受到慫恿,還會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行爲合理化,“周圍那麽多蹭睡的,我就蹭一會也沒什麽”“反正沒人過來管我”“我在這睡還給他們增加人氣了”,不知不覺地做出錯誤的行爲。
所以呢,對于“蹭睡”人群,單純的道德批評和譴責個人,並沒有太大意義。
某位馬姓思想家曾經說過,“人的發展方式如何,決定于爲他的發展所提供的材料”,在公共場所睡覺同理。有哪些行之有效的手段來疏導和保障城市的休閑娛樂空間,才是值得思考的關鍵所在。
他山之石:我們需要怎樣的城市休憩空間?
“蹭睡”大軍的出現不僅讓商家們左右爲難,對其他消費者權益和體驗也是一種無言的侵犯,而他們自身也要承擔一定的財務丟失、輿論壓力等負面風險。所以,在回答完what與why之後,老規矩我們還需要來探討一下how,接下來城市到底能做些什麽?
人口密集的城市空間,都是如何解決居民的休憩娛樂需求的呢?地廣人稀的美洲澳洲咱們羨慕不來,但身邊還是有不少城市的經驗值得借鑒的。
例如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嘗試建立公益+商業的高複合設施。
新加坡的土地資源緊缺是出了名的,所以他們的城市土地複合程度也就很高,經營性用地和公共設施不再是單獨用地,而是以綜合體的形態出現。甚至在許多公共用地中,會優先安排純公益性服務設施。
比如,將電影院及部分娛樂設施交給市場,同時將鎮一級(相當于區級設施)的圖書館配置在大型商業中心內部,公益服務與市場化空間有效互補,休閑人群有了免費的公共場所休憩,自然就會大大減少對普通消費者的空間侵占。
試想一下,如果有了“王府井圖書館”“外灘圖書館”,誰還願意去“西紅門宜家”“淮海路MUJI”躺著呢?
坐落于新加坡烏節路商業中心內的library@orchard
另外,對公共設施的服務範圍進行更爲細致的等級劃分。
比如新加坡就在5個區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分爲55個規劃區,每個鎮級單位作爲獨立功能區來配置公共文娛設施,包括醫院、圖書館、體育中心、商業中心等,並與地鐵進行充分銜接。
這種高密度的小型綜合體,更便于老中青不同代際人群的混合參與,滿足家庭娛樂的實際需求。
之所以能夠順利落地,也源于許多城市會想法設法地保障公共用地和公衆休憩空間不丟失,將之明確在政策法規層面。
比如大家都知道香港土地珍貴,所謂的“千尺豪宅”也不過五六十平米,開發商往往爲了最大化商業價值,不斷將公共空間轉變爲私有化商業環境,很容易發生空間使用權糾紛。爲此,香港在2013年出台了政策,開發商如果將土地或樓面用作公衆通道用途,可以獲得5倍的建築面積或20%的許可容積率。通過這種方式來鼓勵市場角色參與公共文娛設施建設。
作爲人類傑出的創造,城市的每一寸律動,都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每一次“宜家蹭睡”系列故事的出現與告一段落,都牽動著複雜的物質環境與文化情感。
在人類最早的城市之一雅典的憲章中,曾經這樣描繪到:城市必須將各種情況下所存在的每種自然的、社會的、經濟的、文化的因素配合起來。伴隨著城市化的加速,未來類似的場景與沖突可能會繼續上演。
盡管一朝一夕或難改變,但重要的或許不只是戲谑和指責,而是去探尋城市的枝丫究竟應該向何處生長。
(來源:億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