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累計確診270例、接近10%的病死率,副總統、衛生部副部長等高官紛紛確診感染……與其在中東政治中扮演的角色如出一轍,在此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中,伊朗再次成爲地區風暴眼。
伊朗對周邊國家的影響力也不合時宜地從疫情擴散上體現出來:伊拉克、黎巴嫩、阿富汗、巴林、科威特的確診病例都曾前往伊朗。
世界衛生組織在對突增病例國家表示擔憂之時特別點名了伊朗。爲協助伊朗控制疫情,世衛組織的一個小組將于周末前往伊朗。
然而,與周邊國家相比,伊朗的醫療衛生系統可稱得上“高配”:建立了分級醫療體系,初級衛生保健系統能覆蓋95%的農村人口、被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評爲“優秀”。連在伊朗尋求避難的部分阿富汗和伊拉克難民也能享受醫療保險。
在整個中東,伊朗也是熱門的醫療旅遊目的地。由于低廉的價格和較先進的醫療技術,僅去年3月到7月,就有約60萬遊客前往伊朗接受治療或整容手術。
盡管如此,美國重啓制裁對伊朗醫療系統的打擊也是明顯的。雖然伊朗國內使用的藥品有97%均爲本土生産,但其中三分之一的原料來自進口;大部分醫療設備則完全依賴進口。
面對洶湧的新冠疫情,伊朗醫療設備進口商聯盟的官員坦言,美國的制裁已經影響了新冠病毒檢測試劑盒的進口。德黑蘭當地的華人告訴界面新聞,口罩和消毒液已經被搶購一空。
“不可思議的傑作”
彭博新聞社定期會根據人口預期壽命、醫療服務的絕對成本、相對于平均收入的成本等指標,對各經濟體的醫療服務效率進行排位。
在2018年的該項指數中,伊朗排第39位,人口預期壽命75.7歲。美國則因高昂的醫療費用排名第54位,列名單倒數第二。
非政府組織“核威脅倡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健康安全中心和經濟學人智庫2019年發布了《全球衛生安全指數》,對195個國家的衛生安全能力進行排位。
在總分上,伊朗排名第97位,高于周邊的伊拉克、敘利亞、阿塞拜疆、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而在“治療病患和保護醫療工作者的充足穩健衛生系統”指標中,伊朗排名第62位,遠高于平均分,甚至在南非、越南和卡塔爾之前。
與很多國家不同的是,伊朗的醫療服務和教育均歸衛生和醫療教育部管轄。每個省份至少設立一個醫學院,醫學院的院長也是當地的衛生官員,向衛生和醫療教育部彙報。目前伊朗的31個省裏設有67所醫學院。
在衛生和醫療教育部之下,各省醫學院的董事會也就成爲第二級管理層,醫學院的醫院則爲大城市居民提供有針對性的醫療服務。
在醫學院之下,爲地區衛生網絡。地區衛生網絡負責管理地區衛生中心、地區公立醫院、特別診所等機構。地區衛生中心之下有農村醫療服務和城市醫療服務部門。
農村醫療服務的主要體現方式爲醫療屋(Health House),也是農村地區患者首先就診的地方。醫療屋一般配有常用藥品、醫療設備、以及一男一女兩名社區醫務人員。這些社區醫務人員也被稱爲Behvarzes,接受過兩年專業培訓,主要從事疫苗注射、婦幼保健、基本健康檢查等工作。
到2019年,伊朗農村地區共設立了超過1.8萬個醫療屋,駐有3.2萬名社區醫務人員,覆蓋了95%的農村人口。遇到醫療屋無法處理的病患,工作人員會將其轉至農村衛生中心,農村衛生中心無法處理則轉入地區衛生中心。
城市中也設立了類似網絡,包括醫療站(Health Post)和城市衛生中心。這一系統正是伊朗一直引以爲傲的初級衛生保健系統,被稱爲“不可思議的傑作”。
該系統從1985年兩伊戰爭期間開始設立。除了讓農村居民享受免費基本醫療之外,也幫助伊朗大大降低了新生兒和孕婦死亡率。
伊朗約有8000萬人口,目前有超過74%生活在城市地區。與農村相比,城市的初級衛生保健系統並沒有取得很好的效果,患者逐級轉院的機制並沒有得到有效落實。但城市的醫療資源更爲集中,大部分公立醫院和幾乎所有私立醫院都位于城市地區。
伊朗的醫療機構主要分爲三類:公立、私立和NGO。公立醫院負責從初級到三級也就是醫學院醫院級別的醫療服務,私立機構主要負責城市地區的門診醫療服務,NGO則針對兒童癌症、糖尿病等個別疾病提供專門服務。
國防部、石油部、伊斯蘭革命衛隊、提供社保服務的社會保障組織(SSO)等部門和機構還有自己的下屬醫院。到2018年,伊朗共有1117所醫院、13萬個床位、40萬名醫務人員。其中80%的床位都爲公立醫院所有。
在醫療保險上,直到1994年,伊朗有超過60%人口都沒有任何醫療保險。但如今,不同職業背景的民衆都有不同的醫保系統。
獨立運行的社會保障組織(SSO)是最常用的系統,主要分爲養老金和醫保兩部分,目前伊朗有52%的人口從社會保障組織中受益。
社會保障組織的醫保系統主要針對非政府部門雇員、自由職業者等就業人群及其家屬,保費由雇員、雇主和政府共同分攤。參保人在社會保障組織下屬的醫療機構就診時享受免費醫療,其他醫院和診所爲部分報銷。最高時,公立醫院的住院費能報銷85%到90%。
政府工作人員和學生、軍人及家屬、農村居民則分別有不同的醫保計劃。2014年,總統魯哈尼推出“魯哈尼醫保計劃”以覆蓋沒有參加任何醫保的居民。到2017年,該計劃覆蓋了近1100萬人。
雖然覆蓋面有所擴大,但伊朗的醫保計劃也因其繁複和政府投入不均遭到了诟病。
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伊朗2016年的衛生總費用爲360億美元,占到當年GDP的8.1%。經濟更發達的日本爲10.93%、以色列爲7.31%、沙特阿拉伯爲5.74%,阿聯酋僅爲3.52%。
伊朗衛生總費用占GDP比重較高,盡管其中大部分爲政府預算和醫保資金,但自付費用(out-of-pocket)依然占到了35.5%。
醫療旅遊熱門地
在醫學研究和創新領域,美國康奈爾大學、歐洲工商管理學院和世界知識産權組織發表的《2019年全球創新指數:創造健康生活——醫學創新的未來》報告顯示,伊朗在近130個經濟體中排名第61位,高于沙特和卡塔爾。
從1979年開始,伊朗就采取了以仿制藥爲基礎的國家藥物政策。到2018年,伊朗國內使用的97%藥品均爲本土制造,醫藥市場價值約45億美元。目前伊朗有186家本土制藥公司和232家藥品進口公司。
在購買藥品時,高達92%的民衆都使用醫保購藥。爲控制藥品價格,政府對多種藥品生産和進口實施了補貼政策。到2017年,伊朗男性的預期壽命已經從1984年的67.7歲上升到75.47歲,女性則從71歲上升到79.36歲。
由于擁有更好的醫療條件和醫療技術,伊朗成爲了伊拉克、敘利亞、阿富汗、阿塞拜疆、亞美尼亞等國民衆的醫療旅遊熱門地。遊客通常前往伊朗進行整容手術、心髒手術、骨科手術、不孕不育治療等。
醫療旅遊也隨之成爲了伊朗的新興産業之一。目前伊朗有400多家醫院在參與醫療旅遊,其中170家獲得許可專門建立了國際患者區。爲方便其他國家的醫療遊客前往,伊朗與周邊13個國家簽訂了合作協議。除此之外,伊朗國內還設立了衆多私人旅遊公司,專門安排前往伊朗的醫療旅遊。
美國重啓制裁雖然給伊朗經濟造成了重擊,但同時也給伊朗的醫療旅遊送去了更多商機。
正是因爲制裁引發的伊朗裏亞爾貶值,去年3月到7月的四個月裏,伊朗吸引了60多萬名醫療遊客,與過去一年的醫療遊客人數相當。
根據伊朗醫療旅遊公司AriaMedTour的介紹,伊朗的骨科手術技術排名全球前十,而膝關節置換手術平均僅需2800美元。在南非,膝關節置換手術需花費1.3萬到1.5萬美元。
伊朗當局估算,每名醫療遊客在伊朗花費3600到7600美元不等。2018年,醫療旅遊業獲得了12億美元的收入。按照伊朗的第六個經濟發展計劃(2017-2022),政府計劃每年能吸引50萬到60萬名醫療遊客。
制裁下的捉襟見肘
雖然有著該地區的頂配設置,但早在伊核協議達成之前,常年的國際制裁就已經對伊朗的醫療系統造成了打擊。
2017年11月,伊朗議會成員向魯哈尼致信,呼籲政府在10年內償還應支付給主要醫保機構社會保障組織的欠款。加上利息,預計政府需償還超過360億美元。
同年底,伊朗遭遇了兩次大規模地震。地震之後,衛生和醫療教育部的一名官員在采訪中指出,伊朗有70%的醫院都修建于50年前,很多醫院年久失修,急需定期維護。
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確診感染的伊朗衛生部副部長哈裏奇( Iraj Harirchi)也曾于去年8月在《柳葉刀》發文,指出在伊核協議簽訂前,伊朗已經有近600萬名非傳染性疾病患者因國際制裁而無法獲得所需的治療。
美國重啓制裁後,伊朗的醫藥和醫療設備受到了更大沖擊。
雖然伊朗有97%藥品均爲本土制造,但生産藥品所需的原料藥有三分之一依賴進口。治療罕見疾病、慢性病、多種癌症、血液病等所需的基本藥物完全依賴進口。
在醫療器械上,伊朗對進口的依賴更大。
根據伊朗國家醫療器械管理局的統計,2018年伊朗的醫療器械市場價值25億美元,但只有30%的器械爲本國制造,其余70%全部需要進口,包括核磁共振成像儀、掃描設備、骨科器材,甚至病床在內的基本設備。
在2018年5月美國正式宣布退出伊核協議前一個月,伊朗央行就開始做准備,爲伊朗公司進口政府指定的必需品提供補貼彙率。當時公布的必需品清單中包括了5000多種藥品和2.2萬多種醫療器械。
雖然政府有所准備,但依然有很多藥品和醫療器械不在補貼之列。以牙科爲例,伊朗議會衛生委員會宣布,在伊朗使用的2000多種進口牙科産品和器械中,只有392種能享受補貼彙率。
一名德黑蘭的私人牙醫在接受人權觀察組織采訪時指出,他所開設的醫院使用的很多醫療器械都不享受彙率補貼,而隨著伊朗裏亞爾貶值、進口設備的成本上漲,醫院將無力添置新型設備,只能使用老舊設備。
雖然美國的制裁對基本藥物和基本醫療設備等人道主義物資進行了豁免,但面對美國二級制裁的風險,衆多國家的銀行和金融機構都不願與伊朗公司交易。
人權觀察組織的報告中引用了一名英國律師的經曆。這名律師指出,只要他的客戶想與伊朗公司做生意,就算涉及到藥品等人道主義物資,也需要做好打官司的准備。
在交易過程中,往往是銀行拒絕轉賬。就算以起訴銀行做威脅,銀行最終轉賬,律師也需要先進入訴訟前程序。這一程序非常耗時,有時客戶會幹脆選擇放棄與伊朗公司交易。
據歐盟委員會2019年公布的歐盟與伊朗貿易數據,2016年——也就是伊核協議達成後一年,歐盟對伊朗出口了價值9.2億歐元的藥品;到2018年,該數字下降至7.95億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