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王磬
意大利“鎖國”了。
早已處于歐洲新冠肺炎疫情風口浪尖的意大利,又迎來新一輪史無前例的風暴。3月9日當地時間晚上,意大利總理孔特緊急宣布了迄今爲止最“硬核”的防疫措施:因新冠疫情嚴峻,人員流動緊急管控措施將從北部三大區推廣至意大利全境。從3月10日開始,如非工作或健康需要,禁止人員跨省流動。全國學校繼續停課至4月3日,同時暫停體育賽事與公共活動。
截至3月9日,意大利累計確診病例達到9172例,位列全球第二;累計死亡463例,致死率高達5.04%,一躍成爲主要疫情國家中致死率最高的一個。
如果將時鍾往回撥一點:在中國疫情爆發初期,意大利其實是最早對中國停航的國家之一,也是歐盟內部最早宣布全國衛生緊急狀態的國家。在2019年“全球健康安全指數”(Global Health Security Index)發布的榜單上,意大利應對大流行病的綜合能力排名爲31/195,屬于全球中上遊的水平,並在“監測疾病”、“跨境應對”等多項指數上排名全球第一。
一個醫療條件優良、應對迅速、信息透明的歐洲國家,何以被疫情肆虐至此?從2月下旬爆發社區傳染以來,意大利又經曆了什麽?
姗姗來遲的“一號病人”
僅有兩萬人口的科多尼奧(Codogno)是倫巴第大區的一個小鎮。這裏出現的“一號病人”引爆了意大利北部的社區傳染。回過頭看,沒能更早地確診這位“一號病人”,是病毒在日後得以肆虐全國的第一個伏筆。
意大利最早出現的新冠病人是一對來自武漢的遊客夫婦,于1月31日在羅馬被確診。一周之後,另一名剛剛到訪武漢的男子也在意大利被確診。由于及時發現和隔離,這三例來自中國的輸入性病例並未擴大傳染,因此也不被認爲是流行病學意義上的“一號病人”。
直到2月21日,科多尼奧鎮的醫院裏才確診了首位感染新冠的本國公民。這位名叫馬提亞(Mattia)的38歲男子沒有清晰的中國接觸史,他于2月14日出現了感冒症狀,向家庭醫生報告但未引起重視;2月18日到急診室就診時被認爲有輕微的肺炎,但由于嚴重程度尚不足以住院便讓他回家休息。2月19日,他再度回到醫院時症狀已經加劇。當時醫護人員仍然按照常規的肺炎流程進行檢查,直到一名富有經驗的麻醉師堅持要求院方爲他檢測新冠病毒感染。2月21日,馬提亞檢測呈陽性。
社交活動豐富的“一號病人”馬提亞被認爲是一名“超級傳播者”——在接受隔離之前,他將病毒傳給了至少13名意大利人,包括他正在懷孕的妻子、一位與他共同慢跑的朋友、三位他朋友父親酒吧裏的客人、八位醫院裏的工作人員和病人,並有至少一名年邁女性由于病情過重死亡。
自2月22日起,以倫巴第大區爲中心,意大利北部地區的確診病例呈指數級增長,並逐漸擴向全國。2月23日,意大利政府對倫巴第和威尼托大區的11個市鎮實施了封鎖。
高度老齡化的社會結構
早期的防疫不力爲傳染擴大播下了種子,但真正致命的是意大利高度老齡化的社會結構。
綜合來看,進入疫情爆發期之後,意大利政府的決策其實是相對迅速有力的。在發現社區傳染後的兩天內,政府就迅速封鎖了傳染疫源地的11個小鎮;當疫情進一步擴大時,政府果斷宣布了全國停課;並補貼受到疫情影響的企業。當歐洲大多數國家還在憂心檢測能力踟蹰不前時,意大利已經利用本地大學研發出的新型檢測方法,4-6小時出結果,以最大力度篩查潛在患者。威尼托大區的Vo’Euganeo鎮上有3041名居民,政府對他們全做了檢測,無一遺漏,最終篩查出77名患者。
但這些措施沒能擋住死神的步伐。截至3月9日,意大利已有463名病人被新冠肺炎奪走了生命,死亡人數僅排在中國之後;5.04%的致死率遠高于全球平均的3.4%。意大利的累計確診人數剛剛超過韓國,但死亡人數是韓國的7倍、重症人數是韓國的13倍。
從全球數據來看,患有基礎疾病的老年人是新冠易死人群,而意大利正好是全歐洲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全球排第二,僅次于日本。
意大利衛生部對前105名死者的統計顯示,他們平均年齡爲81歲,大部分爲男性。三分之二的死者生前患有2種以上慢性疾病,最常見的是高血壓,心血管疾病以及糖尿病。新冠病毒入侵後引發炎症風暴,42.2%的死者年齡在80至89歲之間,32.4%的介于70和79歲之間,8.4%介于60和69歲之間。
意大利有全歐洲最高的老年人占比——2018年的數據顯示,社會中有22.6%的人口都是65歲以上的老年人,居歐盟第一。意大利的年齡中位數45.9歲也高于歐盟的中位數42.8歲,居歐盟第二。
接近1400萬的意大利老年人口是個龐大的高危群體。政府一方面建議老人們減少出行——65歲以上、有健康問題的老人、75歲以上的健康老人,都被政府建議盡可能待在家裏;另一方面,政府于3月初宣布了全境停學,其後的考慮之一是,兒童雖然不是新冠的易感易死人群,但很有可能成爲家中老人的傳染源。
然而,一旦錯過了早期控制的窗口,總體感染人數激增,醫療資源出現擠兌,老人就是抗風險能力最弱的群體。
正常狀況下,意大利每10萬人中可保證262.5張監護病床,在歐盟國家裏排在中遊水平。但到了3月初,隨著每日新增1000例以上病例成爲常態,北方三大重災區的醫療機構紛紛發出警報:監護病床已經使用了95%,捉襟見肘。倫巴第大區甚至開始向疫情相對輕微的托斯卡納大區轉移病人。3月8日,總理不得不簽署法令,征調20萬醫護進入重災區抗疫。
醫療機構也不得不做出艱難的倫理選擇。3月7日,意大利重症監護協會SIAARTI發布了關于新冠救治的“倫理建議十五條”,指出爲了使最大多數人的利益最大化,有必要設置進入ICU的年齡限制,將資源留給“最有可能存活的人”和“生命剩余年份更多的人”。也就是說,一旦醫療資源出現短缺,醫生很有可能會優先救治年輕人,而老年人的生命則被放棄。
各自爲政的歐洲盟友
無法從外界、特別是歐洲盟友那裏獲得及時有效的援助,是意大利繼續身陷疫情泥潭的外部原因。
隨著塞浦路斯3月9日首次確診新冠病例,27個歐盟國家終于無一“免疫”。除了疫情最嚴重的意大利,德國、法國、西班牙均已有過千確診。不少觀察人士稱,新冠疫情是2015年難民危機之後歐洲國家共同面臨的最大挑戰。
1月底,意大利剛剛決定停飛中國時,曾希望可以說服其他歐盟國家也采取類似的措施。申根協定之下,如果只有一個歐盟國家限飛,效果將會十分有限。但大多數歐盟國家拒絕了這個請求,只有捷克也決定限飛。
上周,意大利嘗試通過歐盟民事防護機制(EU’s civil protection mechanism)向歐盟請求防護物資的支援,但遭到了成員國的拒絕。意大利原本希望,歐盟可以協調成員國進行物資采購,再按照疫情嚴重程度分發給各國。不過疫情之下,成員國大多自顧不暇,希望把口罩等防護物資留在本國使用。目前德法均禁止了口罩出口。上周末,德國還攔截了一輛開往瑞士的口罩貨車。
作爲一個超國家組織,歐盟對成員國的約束能力非常有限,更多是扮演一種協調的角色。一位歐盟外交官對Politico表示,衛生政策“是國家職能,而非歐盟的職能”,歐盟不能幹涉成員國是否停飛、是否封城、如何調配防疫物資。歐盟職能只是助推成員國讓它們各自進行協調。
歐洲疾控中心(ECDC)是歐盟下屬的傳染病防治協調組織,成立于2003年非典爆發之後。2月24日,歐洲疾控中心同世衛組織一道向意大利派出了專家組。但有批評聲音指出,歐洲疾控中心並未在新冠疫情中發揮應有的作用。
英國《金融時報》發表社論,指歐盟應適當放松財政紀律以協助意大利應對疫情。歐盟要求成員國的赤字率不超過3%。目前受疫情影響最嚴重的北部地區正是意大利的經濟引擎。適當松綁、政府多一點增加預算的空間將有利于疫情防範,而歐盟尚未作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