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幾千年萬馬奔騰的曆史長河中,一馬當先、出類拔萃之馬,可能要數聞名遐迩的汗血寶馬了。“ 駝鈴古道絲綢路,胡馬猶聞唐漢風。”其中提到的“胡馬”,就是指來自西域的“汗血馬”。
上世紀70年代,我在駐蘇聯使館工作時,就聽說過中亞的土庫曼産有著名的阿哈爾捷金馬,即我國史書記載的汗血馬,但一直未能前往尋訪。蘇聯解體後,我有機會兩次去了土庫曼斯坦,終于得以親眼見證。
國寶阿哈爾捷金馬
1992年1月,我隨同中國政府代表團訪問中亞,第一次來到新獨立的土庫曼斯坦。那次訪問的主要任務是與原蘇聯各國談判建交,日程非常緊張,連上街觀光的時間都沒有。
在交談中,對方主人言必稱他們引以自豪的兩件國寶:一是“世界上最好的馬”——阿哈爾捷金馬,不僅形體美、速度快,而且通人性,土庫曼人祖先花了數千年時間才培育形成;二是“地球上最好的地毯”——土庫曼地毯,深紅色手工毛織,基礎圖案全由豔麗的玫瑰花紋組拼,蘊涵著突厥人的審美情趣。無論在賓館走廊,還是禮儀大廳,到處可見土庫曼民族特色的地毯、挂毯和精美的阿哈爾捷金馬油畫。
來源
臨別時,土庫曼斯坦總統親手向我們代表團每個成員贈送一塊他們的國寶地毯,以表達對中國政府最早承認其獨立並最早建立外交關系的謝意。
此行13年之後,我再次來到土庫曼斯坦,終于有幸見到了心儀已久的阿哈爾捷金馬。那是2005年,當時我在哈薩克斯坦工作。按照慣例,我們駐中亞各國使節定期在阿拉木圖聚會,就地區形勢及相關工作交換看法。出于私心,我很想借機看看阿哈爾捷金馬,便提出能否考慮換個地方開會,譬如土庫曼斯坦,也有點新鮮感。這個動議得到大家一致贊同。
雖然已是秋季,但土庫曼斯坦天氣仍十分炎熱。不過,如今的土庫曼斯坦並非十多年前人們戲稱的“又土、又苦、又慢”,而早已“鳥槍換炮”了。
獨立後,該國經濟發展較快,社會政治穩定,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城市建設也很洋氣。首都阿什哈巴德街上歐洲標准的寬敞柏油馬路,清一色乳白大理石貼面的高樓大廈,以及連山上公園都晝夜燈光通明,看起來相當壯觀。位于市中心的英俊神武、形態各異的阿哈爾捷金馬雕塑,則是首都的標志性建築。
在完成會議的正式日程之後,東道主魯桂成大使組織兄弟館的同事去阿什哈巴德郊區參觀土庫曼斯坦的兩大國寶。在一個農村的家庭作坊裏,我們仔細觀看了地毯傳統編織的全過程。純樸的土庫曼姑娘還讓我們坐到跟前,手把手地教授怎樣穿線織花。隨後,就去鄰近參觀養馬場。
養馬場主人是使館的“關系戶”,因爲國內來的代表團幾乎都要提出看汗血寶馬。主人聽說有五位中國大使前來參觀,特意作了精心安排。先是到馬廄,盡管主人一再招呼,我們還是離馬匹較遠。魯大使悄悄地跟我咬了一下耳朵,說阿哈爾捷金馬很溫順,不會踢人的。出于禮節,我壯了壯膽,帶頭走近圍欄。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匹渾身烏黑油亮的公馬,擁有輪廓美麗的頭顱和天鵝般優雅的脖頸,毛色在燈光下像綢緞一樣呈現色階變化,真不愧爲“最具美感的馬”。
它朝著我迎了一步,友善地揚起脖子,轉過臉來,做出可愛的接吻狀。一下子,大家都樂開了,紛紛上前撫摸親熱,並拍照留念。然後,我們來到客廳。一邊喝著熱騰騰的奶茶,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主人娓娓道來。
土庫曼有句俗語:“早上起床後先給父親請安,之後給馬兒請安。”這形象地反映了馬在家庭中的地位。小馬駒出世後,像孩子一樣被正式命名,因此每匹阿哈爾捷金馬都有自己的名字,其後代則叫兒子、女兒、孫子、重孫等等,並有世代家譜。在悉心餵養的過程中,馬兒受到主人全家老少的呵護和疼愛,始終與人類保持著親密接觸,因而也漸漸變得通人性了。當主人有難時,它總會挺身相救。
被譽爲“貴族血統”的阿哈爾捷金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馬種之一,原産于土庫曼境內科佩特山脈和卡拉庫姆沙漠之間的阿哈爾綠洲,由當地的捷金部落培育而成。阿哈爾捷金馬至今已有三千多年馴養曆史,是人工飼養時間最長的馬種,與阿拉伯馬、英國純血馬同爲世界三大純種馬。
目前,該國擁有70種同血系純正阿哈爾捷金馬。常見毛色有淡黃、棗紅、銀白及烏黑等,體高一般爲1.5米左右,皮薄毛細,四肢修長,步伐輕靈高雅,體型纖細優美,再襯以彎曲高昂的頸部,勾畫出完美秀麗的流線。
阿哈爾捷金馬具有適應沙漠幹熱氣候的特性,在長途騎乘中表現出良好的速度和耐力。正是由于卓越的性能,國際市場上售價昂貴,通常每匹達幾十萬美元。目前全世界共有阿哈爾捷金馬6000余匹,其中土庫曼斯坦3000多匹,俄羅斯2000來匹,另有1000匹分布在世界各大洲其他國家。
參觀的重頭戲是訓練場。主人牽過一匹淺黃色、臉上帶有白花紋、四腿墨黑、蹄子雪白的馬兒,馬背上披有一塊精致的紅毛毯。他飛身上馬,揚鞭疾馳,繞場跑了幾圈後到我們面前嘎然而止,馬的前半身騰空仰立,好不威風!
接著,殷勤的主人讓我們親自上馬體驗。我正好躍躍欲試,于是穿上特制的大紅袍,戴上白色羔皮帽,在主人幫護下,戰戰兢兢地坐上馬背。先是由他陪著緩緩地走了一圈,然後按其提示輕拉缰繩,雙腿一夾,馬兒就乖乖地小跑起來。果然名不虛傳,騎得十分平穩、舒適、潇灑,感覺真爽。後來,我出版外交回憶錄時,還專門將騎著汗血馬的照片作爲插圖附上。
天馬傳奇及汗血之謎
據《史記》中記載,張骞出使西域歸來說:“大宛多善馬,馬汗血”。故在我國,兩千多年來這種馬一直被神秘地稱爲“汗血馬”。
公元前112年,敦煌有人將一匹汗血馬獻給漢武帝。武帝大喜,將其稱爲“天馬”,並作歌詠之:“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沬流赭。騁容與兮跇萬裏,今安達兮龍爲友。”武帝愛馬心切,遂派百人使團,帶一具純金制作的馬前往大宛國,欲以重禮換取汗血馬種馬。可是,大宛國王不僅拒換,還在歸途中“殺漢使,取其財物”。武帝聞之大怒,下令武力奪馬,並爲此發生兩次戰爭。
公元前104年,漢武帝命李廣利爲貳師將軍,率騎兵數萬人西征,但敗退敦煌。3年後,漢武帝再次命李廣利率軍出征,還帶了兩名相馬專家,以備攻破大宛後挑選良馬。此時大宛國因內讧而議和,允許漢軍自行選馬,並承諾以後每年向漢朝進貢兩匹良馬。漢軍選汗血馬3000多匹,經長途跋涉,回到玉門關時僅剩1000余匹。引進汗血馬的漢朝騎兵,戰鬥力大增。傳說一次與外軍作戰中,敵方人數衆多,而漢軍騎汗血馬上陣。馴養有素的汗血馬,以爲這是表演的舞台,興奮地作起舞步姿勢。敵方矮小的蒙古馬,見汗血馬高大、奇特,竟不戰自退。
《五王醉歸圖卷》
其中穿深紅色衣服,由兩個侍從攙扶的是玄宗,他所騎的是“照夜白”;接著是顧前後盼,騎“玉花骢”的岐王。
唐朝時,中原與西域諸國的關系更加密切。公元647年,奧古什-卡拉乞達人贈給唐太宗一批阿哈爾捷金馬。太宗從中選出10匹,封之爲“千裏馬”。天寶三年,唐改大宛爲甯遠,並將義和公主遠嫁甯遠國王。對方獻上兩匹“胡種馬”(亦即汗血馬),唐玄宗取其名爲“玉花骢”和“照夜白”,還被畫進唐代名畫《照夜白圖》、《玉花骢圖》。不過,杜甫在《丹青引》一詩中批評宮廷畫家韓幹把馬畫得太肥,責其“畫肉不畫骨”。但也有人爲其辯解道,唐玄宗的禦馬有專人餵養,又很少活動,所以膘厚肉肥,畫家不過是寫真、寫實罷了。
照夜白 圖
唐代著名畫家韓幹,相傳年少時曾爲酒肆雇工,經王維資助,師從畫馬名家,學畫十余年而藝成。爲學習畫馬,他經常到馬廄裏去,甚至搬到那裏和飼養人一起居住,細心觀察馬的習性,對比找出馬的性格特征,研究馬的動作規律,並把各種各樣的馬都記錄在案。韓幹自己說:“馬廄裏所有的馬都是我的老師”。人們稱贊,韓幹筆下的馬是“能跑動的馬”。他畫的馬匹體型肥碩,動態感強,創造了富有盛唐時代氣息的新風格。
據查,自古以來,對汗血馬描述得最爲形象逼真,可謂達到出神入化,要數一生愛馬的李白了。這位唐代大詩人出生于西域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晚年時寫下絕唱《天馬歌》,詩曰:“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爲虎文龍翼骨。嘶青雲,振綠發,蘭筋權奇走滅沒。騰昆侖,曆西極,四足無一蹶。雞鳴刷燕晡秣越,神行電邁蹑慌惚。天馬呼,飛龍趨,目明長庚臆雙凫。尾如流星首渴烏,口噴紅光汗溝朱 ……”
汗血馬從漢朝進入我國一直到元朝,還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坐騎,也成爲蒙古大軍橫掃歐亞大陸的主要戰馬,曾興盛上千年,後來卻消失無蹤。
有的說法是,汗血馬速度快,但體形纖細,負重力和耐寒力差,這是被棄用而消亡的一個重要原因,還有諸如疫病、血統失純或自然退化等因素。1950年,爲改良騎兵部隊的馬匹,我國從蘇聯引進阿哈爾捷金馬種馬,其中52匹飼養在內蒙古錫林郭勒牧場。但當時未能建立一套譜系管理制度,任其自然繁殖,導致純種馬失傳。
至于汗血馬是否真的“汗血”,迄今各國專家衆說紛纭。據史書所說,汗血馬奔跑時,脖頸部位流出的汗中有紅色物質,鮮紅似血,因此被稱爲“汗血馬”。而清人德效骞在《班固所修前漢書》中將“汗血”解釋爲“馬病所致”,認爲有一種存活于馬臀部和脊部的寄生蟲能鑽入皮內,使馬皮在兩小時內就會出現往外滲血的小包。
此觀點得到部分外國專家認同,但現代科學對這種寄生蟲尚知之甚少。另有一些學者依然堅稱,阿哈爾捷金馬在快速奔跑時體溫上升,使得少量血漿從毛孔中滲出,因而出現這種“汗血”現象。
土庫曼斯坦養馬專家則有自己的見解,認爲阿哈爾捷金馬皮膚較薄,奔跑時血液在血管中流動容易被看到,加之馬肩部和頸部汗腺發達,特別是棗紅或栗色的馬,出汗後局部顔色會顯得更加鮮豔,給人以“流血”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