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客氣地稱美國聯邦儲備局前主席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是“世上最糟糕的前央行行長”,也不時發文狠批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政策,現年67歲的美國經濟學家克魯格曼教授(Paul Krugman)從不畏懼發表尖銳評論。
對于亞洲的發展,克魯格曼曾于1994年在美國《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雜志發表一篇名爲《亞洲奇迹的神話》的文章,把當時蓬勃發展的亞洲批評得一文不值,引起一番爭論。不過,這名《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引人矚目,不只是因爲直率敢言,更重要的是他對經濟地理學和國際貿易的獨到見解,讓他在2008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財經拼盤欄目《細看大師》專題系列,
帶你探究對世界經貿有影響力的殿堂人物及學術泰鬥,從他們的人生經曆,分析牽動衆生的財經大勢。
1970年代“亞洲四小龍”——香港、新加坡、韓國,以及台灣陸續崛起,中國大陸經濟在改革開放後以神速增長,亞洲的經濟增長速度超越西方發達國家,令人驚訝。
亞洲經濟騰飛之際,克魯格曼卻不以爲然,在一篇具爭論性的文章中否定了這個“亞洲奇迹”。
他指出,東亞經濟的增長主要是靠大量的資本和勞力投入,而不是憑生産力增長來推動經濟增長。他因此認爲,亞洲將無法長期維持這樣高速的增長。
對此,時任副總理李顯龍後來在1996年針對克魯格曼的觀點提出看法時,直言新加坡政府不同意他的理論。我國政府的研究顯示,經濟增長不全取決于投入多少資源,也應考慮有關經濟體如何善用這些資源。此外,新興工業經濟體的生産力表現在過去這些年來都在改進。它們在教育和基礎設施方面大量投資,也給國家帶來利益。
其實,克魯格曼在文中主要引用的,是經濟學教授阿爾溫·楊(Alwyn Young)針對東亞經濟增長進行分析後得出的數據。
美國達特茅斯大學塔克商學院(Tuck School of Business at Dartmouth)副教授鄒漢彬博士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說,簡單而言,國內生産總值(GDP)增長有兩大來源,一是投入生産的單位增加,二是提高投入生産的效率。阿爾溫·楊和克魯格曼的結論是,包括新加坡在內的東亞經濟取得快速增長,幾乎完全是因爲投入生産的單位增加。
以新加坡爲例,由于更多女性加入勞動隊伍加上教育水平提升,勞動力投入因而增加。此外,本地儲蓄與投資率高,也推高實際資本投入。另一方面,直至1990年代,生産力和效率改善所扮演的角色並不大。
點出亞洲奇迹存在弱點
鄒漢彬曾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經濟系助理教授。他認爲,克魯格曼的文章要傳達的更廣泛信息是,一個國家要長遠持續經濟增長,主要因素之一是提高生産力。如果不提高生産力,經濟增長將不可避免地放緩和消失。
事實上,推動生産力正是我國政府過去數年來的政策導向。鄒漢彬說:“這已延伸到個別領域層面,例如與企業和相關利益者探索帶來更多創新,以及提高工作流程效率的方案。與此同時,新加坡意識到不能單靠擴大外籍工作隊伍來取得增長。”
新加坡經濟學會副會長、戰略咨詢公司Centennial Asia Advisors首席執行員巴斯卡蘭(Manu Bhaskaran)認爲,在大部分人都歌頌亞洲奇迹的時候,克魯格曼卻尖銳地點出這個奇迹的弱點。因此,當該區域幾年後發生亞洲金融危機,克魯格曼似乎成了“英雄”。
不過,克魯格曼後來澄清,1994年所提出的論點不是針對危機即將發生而做的預言。
時隔多年,就現在的形勢來看,也有學者認爲,克魯格曼對亞洲的觀點或已過時。
新加坡新躍社科大學教授李國權指出,國際頂尖經濟學刊物中相當缺乏針對亞洲的研究,可能致使西方學術界對本區域有所誤解。克魯格曼采用的假設和經濟模式或並不適用于亞洲。
李國權說:“亞洲如中國其實比西方社會想象中的更加先進。例如,中國的電子付費網絡發達,就具有很大的增長潛能。”
馬哈迪當年外彙管制或受他啓發
無論如何,克魯格曼對國際經濟發展確實具有敏銳的洞察力。他在1998年8月到訪新加坡,並接受《商業時報》訪問時提到,第一次察覺亞洲危機即將來臨是1995年間或1996年初的事。他當時發現東南亞國家的收支平衡發展跟拉丁美洲幾年前的情況非常相似,累積了巨額的經常賬戶赤字以及短期貸款。
克魯格曼當年也爲這場危機開一劑良方。他在美國《財富》雜志的個人專欄中建議,應付東南亞金融風暴這種非常時期的非常産物,應該采取激進的經濟手段,即外彙管制。
有輿論指出,這篇文章一出,時任馬來西亞首相的馬哈迪立刻宣布全國進行外彙管制,可見這位經濟學家頗具影響力。
克魯格曼語錄
同許多人一樣,我有注意到巨額的經常賬目赤字以及短期貸款的累積。我覺得這個現象同墨西哥和阿根廷從1993年至1994年的情況實在太相似了。根據我較早的研究,我已經斷定亞洲國家的成就雖然驕人,但並非什麽奇迹,所以會面對跟其他國家一樣的限制。因此我當時表示:糟了!亞洲可能發生貨幣危機!可是近來事態的轉變卻是我當時萬萬意想不到的。
——1998年8月接受《商業時報》訪問談亞洲金融危機最初征兆
在這個冠病肆虐時代,一個不錯的預測准則是:不管特朗普政府的官員說什麽,都要假設會發生相反的情況。今年2月,當特朗普宣布病例數目很快接近零時,你就知道一場大流行即將到來。當副總統彭斯在6月中堅稱沒有冠病第二波疫情時候,新病例和死亡人數大幅增加的情況顯然將發生。當美國政府的首席經濟顧問庫德洛上周宣布,美國仍處在V型複蘇的軌道上時,你可以預見美國經濟即將停滯。
——摘錄自2020年8月6日于《紐約時報》發表的《未來:更大規模的衰退》一文
融會貫通國際貿易與經濟地理學
克魯格曼以新理論確定了自由貿易與全球化的影響,並對貿易模式進行綜合分析,憑此在2008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諾貝爾獎金委員會當年在宣布克魯格曼得獎的聲明中說:“克魯格曼的工作,把此前完全不同的國際貿易和經濟地理學研究領域結合在一起了。”
委員會指出,他的新理論清楚地解釋了,爲什麽全球貿易會由那些不僅條件差不多,而且貿易産品也相似的國家所主導。
克魯格曼以數學形式把一種新的全球貿易理論表達出來。他的理論顯示,受到規模經濟影響,制造活動會集中在擁有高需求的地區,並將運輸成本考慮在內。
此外,全球化趨勢會增加城市生活的壓力,迫使人們擠入密集區的中心地。
犀利筆鋒直批特朗普是“失敗者”
從批評特朗普的貿易戰、對冠病疫情的處理方式、刺激經濟的措施到複工政策等,克魯格曼總是下筆不留情,隔空向這位具爭議性的總統喊話。
當然,特朗普不甘示弱,他一度發貼文要《紐約時報》炒掉克魯格曼。
針對特朗普發動的貿易戰,克魯格曼在《特朗普如何輸掉這場貿易戰》文章中寫道:“貿易戰鮮有勝利者,但有時會有失敗者,而美國特朗普絕對是個失敗者。”
克魯格曼認爲,特朗普沒有贏得貿易戰,因爲除了中國及其他國家受影響,美國本身也蒙受損失。
特朗普處理冠病疫情的方式也引發爭論。克魯格曼直言,美國國會的2萬億美元(2.74萬億新元)刺激政策可能不會奏效,因爲這筆錢或拖上數周,甚至數月才會下達到急需援助的人。
在另一篇《特朗普正把美國帶往存亡邊緣》的文章中,克魯格曼對特朗普應對國內種族問題的手法感到不滿。
他說:“特朗普遠沒有安撫國民,而是火上澆油;他的所作所爲似乎非常接近要煽動內戰。”
克魯格曼從1999年起爲《紐約時報》撰寫專欄,目前在紐約市立大學任職。他是27本著作的作者或編輯,發表過200多篇文章,主要涵蓋國際貿易和金融領域。
不過,從他的犀利筆鋒來看,有時候還真讓人忘記他是經濟學家,難怪《華盛頓月刊》會稱他爲美國最重要的政治專欄作家。
不止一次預言中國經濟泡沫將破裂
隨著中國經濟增速在近年放緩,外界開始對中國經濟可能崩潰感到焦慮,而克魯格曼可說是最積極的“唱衰”中國者之一。
克魯格曼不止一次提出中國即將大難臨頭的觀點。他早在2011年發表一篇名爲《中國經濟會不會崩潰》的文章,指中國經濟增長主要依賴房地産價格快速上升,以及投入大量基礎設施推動。與此同時,中國的信貸負擔加劇,其中大部分來自不受政府監管,也沒有政府擔保的信貸,種種迹象顯示這個泡沫正要破滅。
2013年,克魯格曼再次在一篇分析中警告,中國經濟正面臨“大麻煩”。他指出,中國至今的經濟發展動力仍然過度依賴投資,而隨著中國人口紅利消失,內需持續疲軟,中國經濟即將“撞牆”。
克魯格曼的中國崩潰論不止于此。去年初,他發表文章說,很久以來許多人都一直在預言中國危機的到來,而它一直都沒發生,但如今中國似乎又在震蕩了。
他認爲,中國經濟的根本問題在于它高度失衡,它有著極高水平的投資,但似乎沒有足夠的國內消費來合理解釋這樣的投資。一旦中國發生震蕩,將給世界經濟帶來重創,商品出口商的損失尤其慘重,包括美國的農民。
對于不絕于耳的“唱衰”論,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曾如此回應:過去幾十年西方一直對中國作出各種評判和預測,其中“中國崩潰論”已自行崩潰淪爲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