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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爲了慶祝新加坡紅樓夢學會的成立,新加坡眼組織了新加坡文人學者所寫的有關《紅樓夢》的一系列文章,組成“紅樓夢專題”。今天這篇作者是南洋理工大學副教授、古典文學專家曲景毅,談及怎樣在青少年中普及和推廣《紅樓夢》。
《紅樓夢》在中國章回小說甚至中國文化中的經典地位毋庸置疑。可是,當代讀者特別是年輕族群對它的接受呈現出兩極化的境況:喜歡癡迷者不乏其人,敬而遠之者也不在少數。從這些年從事古典小說的教學經驗中,我感受到《紅樓夢》在當代年輕族群中存在一定的接受困境。究其原因,大略有幾下幾點。
第一,文字典雅精深。《紅樓夢》使用的語言半文半白,其語言體系以南京方言爲主,以北方方言爲輔,將中文的諧音文化運用到極至,又有大量的詩、詞、歌、賦、古文、酒令、聯額、對句,需要一定的閱讀能力。
第二,象征隱喻難讀。《紅樓夢》草蛇灰線,伏脈千裏,主線、副線經緯交織。並且隨處可見谶語,包括詩谶、語谶、戲谶、迷谶、畫谶等,使得整部小說充滿象征與隱喻,理解起來有一定的難度。
第三,篇幅富于挑戰。《紅樓夢》前八十回約61萬字,程高本120回有約96萬字。在當今這個“短平快”的時代,我們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想要閱讀如此長篇,需要很強的耐力與定力。
第四,人物關系複雜。《紅樓夢》人物衆多,關系複雜。據清朝嘉慶人姜祺統計有448人,民國時有《紅樓夢人物譜》,共收721人。四大家族,金陵十二钗正冊、副冊、又副冊,丫鬟、小厮、仆役,關系錯綜複雜,想要進入《紅樓夢》的“大觀園”人物圖譜並非易事。
第五,生活距離遙遠。《紅樓夢》描述的時代是明朝,成書的年代是清朝中葉,那種貴族式的大家族生活,距離今天的我們較爲遙遠。具體到書中主要人物的愛情婚姻,一般人會認爲寶、黛、钗乃三角關系,與黛玉戀愛、與寶钗結婚,是美好的理想。如何理解寶、黛的愛情?現代人需得跨越心理隔膜方可洞見真谛。
以上幾點,或許在閱讀和理解其他古典名著中亦存在類似的問題,而《紅樓夢》尤甚。
第六,最後一點,即書中濃郁的悲劇氣氛,或許會讓人望而卻步。曹雪芹于悼紅軒裏“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創作的殘缺的《紅樓夢》,字字皆是血,一把辛酸淚,整部小說訴說著一個大家族的盛極而衰,最終敗亡,一場美好的愛戀曲折坎坷,最終毀滅。現代社會,壓力很大,節奏很快,年輕人本已連連叫苦,對這樣的悲情小說,難于接受。今天是2月26日,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是我們《紅樓夢》學會成立的“好”日子,也是舉家團圓的喜慶日子,但若探討到《紅樓夢》的元宵佳節,卻有點煞風景。書中一共寫到四次元宵節,兩次在甄家(略寫),兩次在賈家(詳寫),都透著人世悲涼。前兩次都在第一回。第一次甄士隱抱著三歲的甄英蓮(諧“真應憐”,即後來的香菱)看煙花,遇見一僧一道,僧人說“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舍我罷,舍我罷”,甄士隱當然不願意。轉一年的元宵節,仆人霍啓(諧“禍起”)帶英蓮看花燈,因要小解,結果英蓮被拐走,成爲其人生的轉折點,甄家更加著了大火,奪走了幾乎全部家業。第三次是第十七、十八回,賈元春封鳳藻才德妃,回家省親,聲勢浩大,乃賈府的頂盛時期。可是元春見到賈母及家人只是哭,說“送我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那裏是深宮大院,政治漩渦,哪有想象中的美好。元春點的四出戲伏了八十回後的四個悲劇(《豪宴》伏賈家之敗,《乞巧》伏元妃之死,《邯鄲夢》伏甄寶玉送玉,《離魂》伏黛玉之死)。元春出的燈迷是炮竹,一響而散,不吉之兆。第四次是第五十三、五十四回,賈母邀請族中男女,結果應者寥寥,頗有推脫者。一向最會講笑話的王熙鳳講得兩個笑話卻並不那麽妙,一是寓意榮華即將過去,二是寓意敗落就要開始,尤其是最後那句“咱們也該‘聾子放炮仗’散了罷”,實乃不祥之音。
過去有人說,《紅樓夢》不讀五遍,沒有發言權,不因人廢言,這話有一定的道理。《紅樓夢》作爲經典當然仍有研究價值,在文本的細密化分析、英譯對比研究、將之作爲小說研究的參照物等方面,還有可開拓的空間。但我以爲,在當代“普及與推廣”比純學術性的研究更加重要,怎樣激發我們年輕一代對古典文學(特別是像《紅樓夢》這樣的巨著)的閱讀興趣,可以作爲“紅學會”開展活動的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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