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六日,《聯合晚報》的一名記者想針對我的父親李光耀的事情訪問我。這是在爸爸去世兩周後的事,而向來內斂的新加坡人對他的贊頌之聲仍不絕于耳。國家博物館爲爸爸舉辦的紀念展,吸引了很多人排隊參觀,展館外出現了長長的人龍。媒體繼續報道爸爸的生平事迹和與他有關的小故事。
例如,爸爸有一次發電報回家,告訴家裏人他什麽時候抵達,而電報裏也出現了神秘的“戰艦”字眼。他是想告訴家人自己晚上想吃火鍋(steamboat,亦指輪船或汽船),但沒人看懂他在說些什麽,因此晚上也沒有火鍋可吃了。雖然這篇報道娛樂性十足,但我覺得它既沒有新聞性,也沒教育意義。
泰米爾納德邦有一個村莊要爲爸爸立一座雕像,另一個則要建博物館,還有一個要興建紀念堂來紀念他。假如爸爸的遺體不是已火化,他肯定會感到既驚訝又苦惱,在黃土之下不得安息。在新加坡,有國會議員提議以爸爸的名字爲各種建築或機構命名,而這也讓我感到十分困惑。
爸爸生前極力避免人們把他當偶像般崇拜。這些舉動必定違背了他的意願,並與他主張爲新加坡和新加坡人服務的精神背道而馳。他那麽做沒有別的目的,只因那是該做的事,與自我宣傳更是無關。
爸爸生前必須公開露面,爲的是激勵新加坡人、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想法、說服他們接受自己的決定,並明白這是爲了他們的利益著想。他從不會純粹爲了宣傳而宣傳。我每次在文章中提到他,都會先征求他的同意。他會回說:“好的,但不許你把我給偶像化了。”
曾有前國會議員提議,以他的名字命名國家古迹或公共建築,而爸爸的簡短回複是:“謹記奧茲曼迪亞斯的教訓。”奧茲曼迪亞斯是古埃及的一名法老。十九世紀英國詩人珀西.·.比希.·.雪萊的一首詩就描述了一座巨大但已支離破碎的奧茲曼迪亞斯雕像,石腿的基座上鑿刻了這段文字:“吾乃奧茲曼迪亞斯,王中之王也,功名蓋世,乃蒼天所不能及!”但周圍只有沙漠。雪萊要提醒世人,所謂偉人及其千秋大業,不過是過眼雲煙,終究是要化作烏有的。
在爸爸過世後,新加坡人最應該做的,是延續他爲新加坡人謀福祉的那種精神。我們在這方面能做的事情很多。
同樣地,把過多的精力花在爸爸的私人物品或肖像上,也有違他生前努力奮鬥的目的,也就是提升新加坡人的福祉。
然而有人告訴我,牽動新加坡人的心的是爸爸生前居住的房子,一棟有一百多年屋齡的房子。父親在《李光耀:新加坡賴以生存的硬道理》一書裏已說過,他希望屋子在自己過世後能被拆除,因爲要保存它將是勞民傷財的。他的遺囑也清楚表明,他並不想保留這棟房子:
我的意願,以及我已故的妻子柯玉芝的意願,是在我過世後立刻將我們位于歐思禮路三十八號,新加坡郵區238629的房子拆除。如果我的女兒玮玲想繼續住在原來的房子,那就在她搬走後,立刻把房子拆除。我要求我的每一名子女能在拆除房子的事情上確保執行我們的意願。
如果我們的孩子受到任何法律、規則或條例上的改變所限制而無法拆除房子,我希望我的房子絕不會開放給我的孩子、他們的家屬以及他們的後人以外的訪客。
我過去曾對此事公開表態,而這保持不變。我的遺囑的其他部分是保密的,但這個段落所提到的意願可以公開。
我想,爸爸不希望保留歐思禮路的房子,還有另一個原因。爸爸在《李光耀:新加坡賴以生存的硬道理》中曾以印度首位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的住家爲例,表示公衆人物的住家一旦成爲曆史古迹並開放給公衆參觀後,就會被絡繹不絕的訪客弄得亂七八糟。被譽爲獨立、民主與現代印度之父的尼赫魯,也開啓了一個“政治王朝”。他的女兒英迪拉.·.甘地和外孫拉吉夫.·.甘地都先後當上印度總理,而他的外孫媳索尼娅.·.甘地在丈夫去世後,也在前總理曼莫漢星背後“垂簾聽政”,行使真正的政治權力。爸爸在《李光耀:新加坡賴以生存的硬道理》收錄的一段訪談中,被問及自己是否希望看到孫子也從政。他的回複是:“不,我對(政治)王朝不感興趣。新加坡對此也不感興趣。我們要的是最有能力的人來治理這個國家。”
新加坡同胞們,讓我們一同邁向後李光耀時代,繼續善待彼此,體諒彼此,爲新加坡人努力打造一個更美好的新加坡。
如果我們在過程中也讓新加坡人以外的人類同胞受益,那也不是一件壞事。我們都是活在同個世上的人,都終將離開這個世界。我們若能趁在世時多幫助他人,人生將更充實和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