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文教授(EUGENE TAN KHENG B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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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期一年的萊佛士登陸200周年紀念活動,也爲回顧更遙遠的過去提供了一個契機。它讓我們能共同努力追溯新加坡的700年曆史,這比英國殖民主義者于1819年到來前早了500年。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從新加坡過去700年的長期命運中汲取哪些教訓呢?
受雇于東印度公司的萊佛士向柔佛蘇丹王朝租用新加坡,是新加坡曆史的轉折點。英國人的到來,爲這個小島的經濟、物質和社會帶來天翻地覆的轉變,並一直持續到今天。直到最近,新加坡的曆史始于1819年仍爲主流敘事。
民族國家往往試圖將自己的曆史追溯到輝煌的過去,或證明自己的曆史更爲悠久。新加坡也不例外。開埠200周年紀念活動突出表明,新加坡不僅是一個擁有53年獨立曆史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實體,而且是一個有著700年曆史的國家。
對于像費爾南·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1902年—1985年)這樣的曆史學家來說,“長時段”(longue duree)是一種以很長一段時間內,不知不覺發生的所有現象爲重點的曆史書寫。它強調人與世界之間不斷變化的各種關系,包括地理、氣候和人口結構。這種形式的史學與以事件爲基礎的曆史寫作截然不同,後者重視的是短期的不同事件。
作爲一個主權民族國家,新加坡的曆史相對短淺,這種對長時段曆史書寫的渴望,體現了它對更久遠過去的不懈探索。對長時段敘事的追求或許也可以解釋,新加坡爲何在21世紀初,單方面地尋求與20世紀初的中國革命民族主義建立有形聯系,以此彰顯它在這方面所做的貢獻。
晚晴園—孫中山南洋紀念館就是體現這種努力的一個實例。這棟位于馬裏士他路附近的老別墅,在新加坡史學上占據著一個非比尋常的位置。晚晴園展示了新加坡華人社會的現代化過程,而1911年辛亥革命的精神和價值觀是其源頭活水。
從1900年至1911年,孫中山曾以晚晴園作爲他發展革命事業的東南亞臨時基地。他到新加坡時,也住在那裏。1994年以前,新加坡政府並未在憲報上將晚晴園列爲國家古迹。
不過,在時任內閣資政的李光耀于2001年11月的孫中山誕辰暨辛亥革命90周年紀念活動上,爲晚晴園主持開幕典禮後,孫中山和辛亥革命顯然已成爲新加坡獨立故事的一部分。新加坡的民族主義被認爲是受到辛亥革命的啓發。
在這個曆史敘事中,當時居住在新加坡的華人塑造並促成了海外華人和新加坡人的民族主義。1912年,孫中山在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時,稱華僑乃“革命之母”,贊揚他們爲推翻中國君主制度所做的貢獻。
2000年,時任貿工部長的楊榮文指出:“辛亥革命對新加坡的反殖民運動和後來的獨立運動起了促成作用……孫中山先生所激發的中華民族主義,爲新加坡的民族主義運動提供了強大的動力。晚晴園見證了我們的先輩爲這場重要革命所做的曆史貢獻,他們不僅付出金錢,也付出了鮮血和生命。”
楊榮文在2001年補充說:“新加坡人在1911年的辛亥革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場革命不僅是政治上的革命,也是文化上的革命。它改變了全世界華人的自我認知。”
在過去的幾年裏,出現了一種重構的新加坡史。這種曆史敘事以近期的考古證據爲基礎,證實14世紀的新加坡曾短暫存在過一個繁榮的轉口港,而其盛衰興廢盡在百年之間。
長時段曆史觀力求強調,新加坡作爲大英帝國一部分的變化的記載,與萊佛士到來前,被湮沒了500年的沉寂歲月,共同構成了新加坡700年的曆史圖景。
從新加坡在1819年前後的曆史對比中,可以得出一個深刻的教訓,那就是港口城市的興衰。新加坡(作爲淡馬錫)也確實經曆了盛衰浮沉。
現實是,在人類曆史的進程中,如果沒有腹地的優勢和反應迅速的良好治理,港口城市的命運就會變得盛衰無常。
威尼斯共和國就是一個經常被引用的例子。威尼斯是意大利最早從事國際貿易的城市之一。它在1300年成爲一個海洋帝國,並從15世紀初開始成爲一個領土帝國。威尼斯的地理位置及其人民的創業精神,造就了它的成功。基本上具包容性,並贏得人民廣泛支持的威尼斯政府制度,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存在了1000年左右的威尼斯共和國在大部分時間裏,不僅是歐洲最成功的國家之一;在拿破侖于1797年征服威尼斯之前,它也是自由和獨立的。
簡而言之,威尼斯共和國之所以衰落,是因爲它在面對技術進步造成的貿易路線改變時,沒能作出相應的調整。更糟糕的是,它無法制定和執行能從根本上反映地緣政治現實的外交政策。無法靈活地應對地緣政治變化意味著,威尼斯被卷入意大利大陸的政治之中。
了解新加坡在14世紀至18世紀的衰落經過和原因,能爲它提供重要的借鑒。新加坡雖擁有得天獨厚的戰略位置,但它得妥善地處理氣候變化(可能影響貿易路線)和亞洲地緣政治所帶來的問題。換句話說,成功從來都不是預先注定的。
新加坡在14世紀末的衰落意味著,它在15世紀至17世紀中葉的東南亞“商業時代”,只是一個旁觀者。當時,東南亞融入了全球貿易體系,而以貿易爲基礎的城市則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其中之一的馬六甲就趁勢而起,取代了新加坡的貿易地位。
在紀念新加坡700年曆史的衆多活動和節目中,有一個如同當頭一棒的重要事實:在長達700年的曆史中,發展爲一個港口和城市的新加坡曾至少三次突然衰落。
開埠200周年紀念活動對不同的新加坡人,自有不同的意義。然而,回首一個早已逝去的時代,應該會讓新加坡人想起國家在700年來所經曆的興衰。過去50年的成功惠及了新加坡人,但成功從來沒有保證。像新加坡這樣一個年輕的民族國家,必須從其漫長的曆史中吸取正確的教訓。
(作者是新加坡管理大學法律系副教授。黃金順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