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橋很多,牆很少。雖是蕞爾小島,也是河流縱橫,水道交錯,加上經濟實力雄厚,就建了不少橋;雖是種族雜居,宗教林立,文化多元,但要避免爭鬥,消弭隔閡,和諧相處,也就不能多築牆。橋和牆是對立物:橋是聯通的,溫煦的,開放的,牆是阻隔的,冷漠的,封閉的,所謂”智者建橋,愚者築牆”。
但我們有時候也會覺得有必要在周邊建築高牆,因爲會有一種特殊的時期,需要保護,需要隔離,需要私密,需要清靜,需要在自己與他人之間設立界限。于是這世上就誕生了各種各樣的牆,譬如萬裏長城、客家圍屋,譬如柏林牆、美墨邊界圍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新加坡牆雖然少,也是有的,據說700年前就有過城牆。現今也有少量建築圈著圍牆,上面還有鐵絲網,可能是某些特殊機構。公寓樓則一般都用金屬柵欄圍著,也算是一種牆吧。但相較而言,橋還是多些,僅新加坡河上,就有14座,而這條河總長只有3·2公裏。
這條河雖然不長,卻是新加坡的母親河,因爲這個國家的文明史就是從這條河展開的。河上的那些橋也因此特別引人注目,感覺那就是曆史的刻度。當然如果你不想深入了解這些曆史,你會覺得沒有必要仔細查考那些橋的故事,甚至都記不住它們的名字,但無論如何,你肯定會注意到那些橋與衆不同的風姿。
我最先注意到的一座橋,色彩斑斓,鮮豔明亮,曾私謂之曰”花橋”,後來才知道那叫阿爾卡夫橋,菲律賓一位女藝術家和她的助手用了很多色彩和油漆對其做了匠心獨運的藝術化裝飾,因此被稱爲”藝術之橋”。新加坡河上還有一座”科學之橋”,叫螺旋橋,橋體有如DNA螺旋纏繞,結構非常精密,光影不斷變幻,極富現代感,就仿佛是一條通向未來的時光隧道。
新加坡的橋不僅跨河渡海,更奇妙的是,它還常常連接兩座淺山,穿越一片片森林,架構起一條條高懸于林梢的空中走廊。我經常去新加坡南部山脊徒步,走過一道橫跨兩座小山峰、離地36米高的亨德森波浪橋,簡直感覺像在走鋼絲。想像一下一條延綿十公裏的鋼架結構的空中步道,讓你在原始次森林的樹冠間穿梭,那是什麽感覺?就感覺這種在森林頂端架構的空中道路,比連接兩岸的橋更具創意,更撩撥人的情思。它們把大地與天空連結起來,把森林與城市攏集于一體,讓你感覺對天空的渴望、與神靈的親近,都變成了現實。
新加坡很有些橋都有了百多年的曆史,但看上去卻一點都不古老,我覺得這是因爲這些橋一直都還在使用,盡管有的已經列爲國家古迹,也沒有被圈起來供人參觀浏覽;還有一種原因就是,這是鋼鐵橋,應該更經久耐用。
我是衷心地喜愛這些橋。當然我不只是喜愛新加坡的橋,我喜愛這世上所有的橋。童年的村路溪橋,南國深圳的立交橋,江南水鄉的石拱橋,還有《魂斷藍橋》、《廊橋遺夢》、《新橋戀人》中的橋,我都喜愛。
所有的橋都駐守在風景的中心地帶,是它把兩岸以及兩岸的田野、山巒和峽谷拉在一起,使原本散亂的板塊相聚爲鄰,組合成一幅圖畫。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其實那個看風景的人也是連你和橋一起看的。相處久了,我覺得新加坡的橋也很美,盡管它們與我們中國的木板橋、石拱橋風格各異,缺少人迹板橋霜或者長虹臥波的意蘊,但卻能夠呈現出一種別樣的現代詩意。
橋不僅帶給我們交通之便、詩意之美,還帶給我們更深的思索。因爲橋意味著探索、連接與溝通,意味著跨越阻礙我們前進的障礙。建橋其實也有風險,它讓我們失去牆的保護,因爲你可以走到橋那邊去,別人也可以通過橋到你這邊來,所以建橋還需要膽識和勇氣。橋因爲聯通另一個地方,另一類人群,另一種文化,從而拓展我們的人生視野,豐盛我們的生命內涵。
“世界是一座橋,走過去,不要在上面蓋房子。”橋總是引領我們走向彼岸,把未知和陌生變得熟悉而親切。田野上板橋橫斜,把我們引向某片竹林、某戶農舍;城市裏鐵橋展開,把我們帶到機關、學校、工廠和商店。新加坡這個小小的島國,正是通過有形無形的橋,建構起龐大而精密的網絡,融彙各種族,聯通全世界。
作者:蔡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