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過去半年,蘇敏的自駕遊讓她紅遍了中國,那過去幾天,她的故事經《紐約時報》報道及《海峽時報》轉載後,進一步紅到了美國與新加坡。
蘇敏的爆紅,與她的外貌無關,也與她的自駕遊無關。
她爆紅,是因爲她做了很多忍氣吞聲多年的已婚婦女們非常想做,卻始終不敢做的事:
丟下丈夫,離家出走,一個人自駕遊,“真正活成了我自己”。
57歲的蘇敏在一個爲慶祝三八婦女節拍攝的3分鍾視頻中說道:
“在我們完成妻子、母親這些所有的角色任務以後,其實我們是有那麽一段時間爲自己而活,我們並不是一直生活在忙碌中,一直生活在不自由當中。只要你勇敢地去追求自我,去追求自由,你一樣能找到你的自由與幸福。”
從小在西藏長大,育有一名女兒且已經當上外婆的蘇敏在2020年9月23日,帶上帳篷開始自駕遊。
離開居住的河南鄭州後,先一路開去西安住上一個星期,5個多月裏走過了中國的30多個城市。近期去了昆明、麗江、大理,在洱海邊露營,聽著鳥鳴入睡,然後去海南過年,一路向南。如今她已經在路上開了超過1萬3600公裏。
蘇敏有異于一般華族婦女的“敢作敢爲”,被《紐約時報》在標題中譽爲:
女權主義者的代表人物(Feminist Icon)
文章底下的諸多留言都對蘇敏表達了敬意,爲她的堅強和勇氣喝彩。當然也不乏有指責她“抛夫棄女”的網民,但這些人幾乎都被其他網民群起圍攻罵回去。
不過,在紅螞蟻看來,蘇敏並不是西方媒體口中的“女權主義者”。
她更多是迫于無奈,必須趕在自己被抑郁症壓得崩潰之前,嘗試找方法自救。她並非以身作則呼籲“姐妹們”丟下丈夫離家出走,去捍衛作爲一名女性的主權,而是呼籲“姐妹們”在履行完社會意義上的所有母職後:
“’別忘了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要只是爲家庭而活,爲別人而活,也要抽點時間想想自己,爲自己活一次,活出自己的精彩!”
蘇敏2020年12月與搜狐新聞極晝工作室進行了一場訪談,以自述的方式侃侃而談,語氣中沒有責怪,只是平淡的敘述,以及嘗盡人生酸甜苦辣後的一種重新發現、歸納與分享。
在談及爲何要“出逃”時,蘇敏說:
“回頭觀望自己的人生,判斷這場持續了30多年的婚姻就像“從一個隧道進入另一個隧道”,昏暗、無聲、壓抑。在2020年的某一個時刻,我下定決心要爲自己活一次:離開家庭,開車自駕遊去。”
“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生小孩,把女兒撫養長大,看著她結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再看顧外孫到上學的年齡。我已經履行完社會意義上的所有母職。50歲時,月經從身體裏消失了,記憶的衰退和皺紋一起加速闖進生命,我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這一次,絕不含糊,年齡、婚姻、金錢、家庭,都沒能阻礙我——此時此刻,就要出門去。”
在壓抑的婚姻中患上中度抑郁症
蘇敏在訪談中,舉了很多例子來解釋爲何自己在這段婚姻中越來越透不過氣,越來越沒自由。
- 和他生活在一起,就是壓力、壓力、壓力。(這句話蘇敏說了兩遍)
- 結婚30多年,我了解丈夫不吃辣,愛釣魚更愛吃魚,了解他打開電視始終在體育頻道和新聞頻道之間切換,最大的興趣是哪個地方又打仗了,了解他的心髒病和高血壓,也了解他靠乒乓球比賽贏得了多少個水杯,但卻從來無法探知他的內心。
- 兩個人像是活在平行世界……女兒上初三寄宿後,兩個人就分房睡。聽到丈夫關門離開的聲音,我才擁有沙發、電視的使用權,看自己喜歡的電視劇。
- 爲了少挨打,我盡量少在他面前說話。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說。我覺得自己過得憋屈極了,你在自己家說話都不自由。
- 丈夫發起火來會摔東西、打人,一拳頭把我怼一邊去。最嚴重的一回,我也氣急了,不知從哪拉了把凳子,明明可以打到他的,結果有一瞬間的遲疑,把凳子摔到旁邊,對方拿起來就往我背上砸,疼了好些天。
- 有一回兩個人吵完架,我實在沒忍住,問丈夫: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爲我長得不好看啊?可惜疑問並沒有得到解答,丈夫只是說,你以爲你長得多好看嗎?我也想過,和丈夫的關系這麽糟糕,是不是因爲自己生的是女孩?
- 丈夫精于算計,每月要給生活費的時候,就拉著我盤算上個月的錢都去哪兒了,我不能接受這種“經濟制裁”,開始打工自己賺錢。這些年來,我做過裁縫、掃過大街、當過服務員,送過報紙。一開始我想證明自己有賺錢的能力,想要獲得丈夫的尊重。結果兩個人後面變成了徹底的“AA制”婚姻。丈夫沒有因此而更尊重我,金錢上的算計和分割讓兩個人的關系更加疏遠。
2019年,蘇敏被醫生查出中度抑郁,最嚴重的時候,在家裏經常不自覺地流眼淚,開始吃起治療抑郁的藥。
蘇敏23歲就結婚,原本就是爲了逃離從小對她管教嚴厲的母親。她判斷結婚這件事就等同于“獨立生活”,有自己的家庭,就可以自由安排時間和金錢。讓她始料不及的是,自己標准裏“看得過眼”的丈夫、“符合要求”的婚姻,竟成爲未來幾十年最大的枷鎖。
“車在山路裏穿行,正經過黑暗的隧道,光亮持續了非常短暫的時間,再次浸沒在黑暗裏。自己從原生家庭走入婚姻就是這樣的,從一條隧道進入另一條隧道。”
“不過,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時間消磨太多東西,兩個人已經錯失了通往彼此的路徑。這次我打算‘爲自己好好活’,就算擁有幾百萬的財富或者可以再次選擇婚姻的機會,我都不想再折騰了。”
策劃了一年的“出逃”
在果斷“出逃”之前,蘇敏主要靠穿越小說來填補生活中的空虛。
“我最喜歡看醫生穿越,本來不怎麽起眼的人,到了另一個時空裏就是神醫,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如果自己也可以穿越時空的話,仍然願意進入一段婚姻,但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不像這輩子一樣,起碼要考察,他是不是會對我好。”
2019年冬天,蘇敏一如既往地上網查找穿越小說時,不知怎的就點進一個分享自駕遊經曆的鏈接。
“我瞬間被擊中了:居然還有這樣的選項?”
于是蘇敏開始策劃自駕遊,默默准備了將近一年。
在照看外孫的空隙,她上網查找自駕遊攻略,哪裏有營地、哪裏打油便宜、如何團購澡堂門票等等。
再來就是上淘寶置辦有用的裝備:大到帳篷、儲物櫃、冰箱,小到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然後從丈夫手裏“奪回”自己在超市打工兩年存錢買來的大衆白色POLO車,占爲己有。
爲賺取路費,蘇敏開始偷偷錄制各種短視頻:做菜的,擀面條的,做辣椒醬的。開始自駕遊後,她還在“@50歲自駕遊阿姨”微博賬號、抖音和快手平台分享自己路上所見所聞,以及一路上對人生、婚姻、感情的心得感悟。
她的這些分享瞬間擊中了許多人的心,一傳十十傳百,就這樣在中國爆紅。半年多來已經在社交平台上累計了135萬名粉絲,時刻關注她的動態。
始終沒有決心離婚
蘇敏告訴《紐約時報》記者:
“以前,我以爲我是世界上唯一不快樂的人,分享了視頻後才意識到,有很多人都跟我一樣。”
開始自駕遊後,蘇敏將很多枷鎖都放下了,就連吃飯也可以滿足自己的喜好。
“以前爲了照顧丈夫的口味,炒菜都很清淡,現在酣暢淋漓地往鍋裏加辣椒,辣椒炒肉,辣椒炒雞蛋,清炒辣椒,吃到鼻尖冒汗。……這一路走下來,我感覺特別的幸福、自由、快樂。”
在得知蘇敏婚姻極度壓抑後,閨蜜們曾勸她離婚,找個更好的別將就,但蘇敏始終沒有決心離婚。
“實際上,我有太多現實的考量。某種程度上,我在這個家“一無所有”,房子是老公的,車子寫的是女兒的名字。你想想要是離了婚,萬一要搬出去,你要找個房子多少錢?一個月就那一點工資,吃了飯還有什麽錢呢?另外,孩子怎麽辦?該回哪個家呢?不是給女兒找麻煩嗎。離了婚之後再找?又何必呢?”
“出發的時候,我想過,這次體驗一下,離開彼此是不是能過得更好,是不是心情更加平靜。如果覺得這樣都挺好,那就分開;如果覺得還需要彼此,那就將就下去。”
“我認爲無論如何一個完整的家庭都是“正確”的象征。我不忍心因爲自己的一時錯誤組建了這個家庭,再因爲自己的錯誤把它打散。他在那擺設就擺設,最起碼我有個完整的家。”
“我覺得老公也是基于同樣現實的考量:他現在一身病,高血糖,高血壓,心髒病,誰願意跟他呢?如果再找個農村的,人家還得要錢,哪去找我這樣跟他AA制還願意過日子的?”
“婚姻乏味、壓抑,我也從沒想過換個丈夫。遇到能說說話的,聊幾句沒下文了,形象好的,最多就暗暗覺得人家挺帥,也就到此爲止了。我笃定每個人的婚姻都存在問題,美好的愛情只能發生在電視劇裏。”
“我還沒有想好歸期,也沒有想過將來,能確定的似乎只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