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考入北大,25歲自殺,留下200萬文字,一首詩影響幾代人!胸懷“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夢想,爲何留不住他25歲的生命?
相信但凡對文字稍感興趣的朋友,對于一首名爲《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現代詩印象很深: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爲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首寫于1989年1月13日的短詩,曾影響和感動了無數中國人,他的作者,名字叫海子。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海子在寫完這首詩的兩個月零十三天後,竟選擇在山海關臥軌自殺,結束了年僅25歲的年輕生命。一個在當時文壇星光四射的天才詩人,爲什麽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告別人世呢?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出生于安徽省安慶市懷甯縣高河鎮查灣村。 1979年,15歲的查海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這件事在他那個貧窮閉塞的小村來說,是窮小子逆襲成功的神話,許多人家都以他爲榜樣來激勵自家孩子。但是,短短的幾年後,查海生的神話故事在家鄉默然失色——這一切都得歸咎他的“不務正業”,一個法律系的高才生,竟然戀上了詩歌。
上世紀八十年代,人們剛剛從文化的荒漠走出,被禁锢多年的思想一下子找到了自己渲瀉的空間,一大批文學愛好者如雨後春筍般成長起來,其中,詩歌受到青年人的追捧。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查海生于1981年結識了青年詩人駱一禾,並開始了詩歌創作。他在不到7年的時間裏,海子創作了近200萬字的作品,出版了《土地》、《海子、駱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詩》和《海子詩全編》等等。
北大畢業後,海子成爲中國政法大學的一名助教。但是,他是個個性鮮明的文藝青年,海子生前的好友西川是這評論他的:“純潔,簡單,偏執,倔強,敏感,有時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作爲體制內人,海子適應不了大學裏那種循規蹈矩的生活,在政法大學,海子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固執。雖然已經工作了好幾年,但他一般不參加學校和系裏組織的會議和活動,所以他的績效工資及獎金等統統扣除,只能拿到每個月的基本工資。那點錢根本滿足不了他的開支需要——除了自己日常花消,還得擠下錢業供養在鄉下讀書的弟弟和父母。精神的富足與物資的貧困,一直這樣無情地撕扯著海子的靈魂。
不僅如此,海子對于正常的人際關系也處理得有異常人。1987年,海子把母親接到了北京昌平,想盡一切辦法讓母親吃好、睡好、生活好。爲此,他特地從朋友處借了些錢打理母親在北京的幾十天生活,使母親開心快樂地過每一天。
但是,母親過得卻並不開心,因爲她發現兒子人際交往經驗欠缺,處理不好同領導、同事們之間的關系。有一次,海子帶母親去政法大學的操場上散步,遇到一位領導,領導看到海子領著一位中年婦女散步,估計她是海子的媽媽,就主動向海子先打招呼,海子只是輕聲“嗯”了一聲,並沒有過多地搭理領導的問候。
等領導走遠後,媽媽責怪他不該這樣對待他人。海子的回答是:那個人雖然是領導,實際上肚子裏的“墨水”並不多,沒有必要去和他多講話。母親發火了,再不改掉清高的毛病,將來吃虧的還是自己。但是,海子不可能因爲母親的一席而改變的。
還有就是他的初戀,是他在政法大學教書時的學生,他爲此寫了許多贊美詩,但是,分手的結局似乎早就注定,因爲窮困聊倒的海子給不了別人未來。想來,這樣的打擊,對海子這個敏感的詩人來說,也是非常沉重的。
1989年初,海子回了趟安徽老家。但是,這趟故鄉之行帶給他的卻是更大的失望,“有些你熟悉的東西再也找不到了。”海子回到查灣村時已經身無分文,也就沒有像往常那樣帶些禮物回家。剛一進門就喊著媽媽要飯吃,他餓極了。
就在回家前不久,他和幾個北大同學相約一道“下海”,去海南辦報紙。當海子把欲辭掉法大教師的職務和幾個朋友去海南辦報紙一事認真地和父親提起時,父親勃然大怒:“好好的一個鐵飯碗不要,去海南做什麽?”海子是個孝順的孩子,看到父親的態度如此堅決,他只好又回到學校繼續教書育人。
其實,海子也想人生有所改變,期間,他還被人忽悠著練起了氣功。自從接觸到氣功後,他的頭腦中經常産生大量可怕的幻覺。那些日子,幻覺變本加厲地折磨他,仿佛有惡魔在指使他做什麽,海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噩夢經常將他驚起,僅有的一點睡眠時間也被剝奪了。
1989年3月26日,不堪重負的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一代天才詩人就這樣走向了另一世界,留給世人一份沉得的悲哀。海子臥軌時,身邊帶著四本書:《新舊約全書》、梭羅的《瓦爾登湖》,海雅達爾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他的遺書中寫著“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附]海子詩摘抄
九月
目擊衆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一個叫木頭 一個叫馬尾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鏡 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只身打馬過草原
秋
秋天深了 神的家中鷹在集合
神的故鄉鷹在言語
秋天深了 王在寫詩
在這個世界上秋天深了
得到的尚未得到
該喪失的早已喪失
亞洲銅
亞洲銅 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裏 父親死在這裏我也會死在這裏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 亞洲銅
愛懷疑和飛翔的是鳥 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 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 亞洲銅
看見了嗎? 那兩只白鴿子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亞洲銅 亞洲銅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髒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日記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秋
用我們橫陳于地上的骸骨
在沙灘上寫下: 青春。然後背起衰老的父親
時日漫長 方向中斷
動物般的恐懼充塞我們的詩歌
誰的聲音能抵達秋之子夜 長久喧響
掩蓋我們橫陳于地上的骸骨——
秋已來臨
沒有絲毫的寬恕和溫情: 秋已來臨
最後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
今夜你的黑頭發
是岩石上寂寞的黑夜
牧羊人用雪白的羊群
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
黑夜是神的傷口
你是我的傷口
羊群和花朵也是岩石的傷口
雪山
用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雪山女神吃的是野獸穿的是鮮花
今夜 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
使我徹夜難眠
春天, 十個海子
春天, 十個海子全都複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麽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爲了什麽?
春天, 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黑頭發, 騎上你飛奔而去, 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
在春天, 野蠻而複仇的海子
就剩這一個, 最後一個
這是黑夜的兒子, 沉浸于冬天, 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 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裏的谷物高高堆起, 遮住了窗子
它們一半而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農業, 他們自己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 從北刮到南, 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
四姐妹
荒涼的山崗上站著四姐妹
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爲她們破碎
空氣中的一棵麥子
高舉到我的頭頂
我身在這荒蕪的山崗
懷念我空空的房間, 落滿灰塵
我愛過的這糊塗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裏我頭枕卷冊和神州
想起藍色遠方的四姐妹
我愛過的這糊塗的四姐妹啊
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
我的美麗的結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
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到了二月, 你是從哪裏來的
天上滾過春天的雷, 你是從哪裏來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來
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
不和鳥群一起來
四姐妹抱著這一棵
一棵空氣中的麥子
抱著昨天的大雪, 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糧食與灰燼
這是絕望的麥子
請告訴四姐妹: 這是絕望的麥子
永遠是這樣
風後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答複
麥地
別人看見你
覺得你溫暖 美麗
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
被你灼傷
我站在太陽 痛苦的芒上
麥地
神秘的質問者啊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
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村莊
村莊 在五谷豐盛的村莊我安頓下來
我順手摸到的東西越少越好!
珍惜黃昏的村莊 珍惜雨水的村莊
萬裏無雲如同我永恒的悲傷
五月的麥地
全世界的兄弟們
要在麥地裏擁抱
東方 南方北方和西方
麥地裏的四兄弟 好兄弟
回顧往昔
背誦各自的詩歌
要在麥地裏擁抱
有時我孤獨一人坐下
在五月的麥地 夢想衆兄弟
看到家鄉的卵石滾滿了河
黃昏常存弧形的天空
讓大地上布滿哀傷的村莊
有時我孤獨一人坐在麥地裏爲衆兄弟背誦中國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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