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物史看,人類從農業社會開始的曆史不過一萬年,而細菌病毒等微生物卻已經在地球上超過了三十四億年。從這個角度說,人類是新來者,也是造訪者,甚至是冒犯者。然而,混沌初開的人類,面對未知的世界,因爲生存和發展的需要,總是充當冒險者。當人與自然的關系被打破,原本只在動物之間傳播的微生物,就會擴散至人類,形成傳染病。這,可算是自然的一種無言的報複吧。
各種有意無意的“冒犯”,打破了人與自然的平衡,爆發各種傳染病。曆史統計數據來看,戰爭及俘虜、動物、自然災害是造成傳染病大爆發的主要原因。蝙蝠、老鼠、猩猩、牛馬等許多野生動物,本身就是病毒攜帶者,人類的貪吃造成“病從口入”;蚊子、虱子等又喜歡帶著病毒走進人類的生活。戰爭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屍體來不及處理而腐爛,就會引發傳染病,甚至造成瘟疫;大量的戰俘帶來的種族交互,也容易引發傳染病。至于地震、幹旱、洪水等各種自然災害,既改變了生態環境,也破壞了人類生活,爆發傳染病是很自然的。
曆史有時更複雜,是諸多原因的交織,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更大。
在歐洲,公元前430多年的“雅典大瘟疫",導致近四分之一的居民死亡,存活下來的不是沒了指頭、腳趾、眼睛,就是喪失了記憶。悲慘一幕被希臘史學家修昔底德記錄下來,成爲人類史上記載較詳盡的最早一次重大傳染病。公元二世紀中期的羅馬帝國,正是安東尼執政時期,一場瘟疫導致羅馬本土三分之一人口死亡,高達五百萬,史稱“安東尼瘟疫”。公元五世紀的地中海鼠疫肆虐了半個世紀,東羅馬帝國四分之一的人口死亡。從1347年開始,橫行歐洲三百年的“黑死病”,奪去了近兩億人的生命。
美洲呢?十五世紀末,歐洲人踏上美洲大陸時,這裏居住著兩三千萬原住民,一百年後銳減至不到一百萬人,”天花“是主因,因而被稱爲“人類史上最大的種族屠殺”事件。1648年,墨西哥的Yucatan半島首次爆發大規模黃熱病。此後的兩個世紀裏,黃熱病在美洲、非洲及少數歐洲國家流行,死亡人數超過一百萬,號稱“美洲瘟疫”。
亞洲同樣如此。以中國爲例,有史可載的傳染病高峰期有兩個。第一個在東漢末期到三國初,全國性大瘟疫發生十二次,小規模的地方性疫情不計其數,很多地方的人口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五十,人口從六千多萬驟減到一千五百萬以下,強度可能高于歐洲的“黑死病”。就是號稱“醫聖”的張仲景,雖著有專治瘟病的《傷寒雜病論》,全族兩百多口依然在十年之內死亡三分之二。令人遺憾的是,時至今日,究竟是哪種傳染病仍然沒有定論,也難怪張仲景回天乏術。
第二個高峰期是明末清初。由于多年戰爭及自然災害,鼠疫和天花這兩個古代最恐怖的殺手接踵而至,輪流肆虐神州大地,北京城每天死亡人口以萬計,直接導致了北京城的意外淪陷和李自成軍隊的戰鬥力喪失。改朝換代之後,天花還意猶未盡地殺死了順治皇帝、多铎等政壇大佬。傳染病改變了曆史人物的命運,也就改寫了曆史。像著名的民族英雄鄭成功,之所以盛年暴亡,極有可能是感染了登革熱。
囿于當時的科學技術,人類幾乎無法知道原因,更遑論預防。在這些烈性傳染病面前,人類之所以生存下來,更多是靠自身的免疫力。然而,當時的人類並不如此歸因。以至于偉大的拿破侖,認爲勇敢的人不會被傳染。他的勇敢軍隊不止一次遭遇傳染病,甚至改變了戰局。當年遠征俄國,肆虐法軍的斑疹傷寒每天奪去法軍六千人的生命,引發極度恐慌,遠征以失敗告終,拿破侖帝國開始由盛轉衰。1799年,他那橫掃歐洲的無敵“鐵十字軍”撤離埃及時,成群士兵染上了沙眼,先是眼睛發紅流淚,繼而睫毛倒長、磨破角膜,接著眼球上出現一層白斑,最後失明。這一著名的“拿破侖盲軍之謎”,直到二十世紀中葉,一個叫湯飛凡的中國人才揭開。因爲,他發現了沙眼衣原體。當然,這是後話。
事實上,在傳染病面前,帝王和平民是平等的,偉人與凡人的命運是相同的。雄才大略的亞曆山大大帝,由于長期在沼澤地區作戰而染上瘧疾,英年早逝。給人類以智慧的偉大哲學家黑格爾,死于霍亂。偉大的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在《悲怆交響曲》首演六天後,因爲感染霍亂而與世長辭。席勒、巴爾紮克、雪萊、契诃夫、莫裏哀、卡夫卡等著名文學藝術家,都患有肺結核。
死于霍亂的柴可夫斯基
人類當然想破解這些千古難題,但只能憑經驗,因爲不知道微生物的存在,采取最多的是“隔離”。即使從1676年荷蘭人列文虎克首次用顯微鏡觀察到細菌開始,直到十九世紀中葉,近兩百年間,人類對微生物的生理活動及其對人類健康和生産實踐的關系並沒有多少認識。
列文虎克發現細菌
十九世紀,人類的活動跨越海洋,傳染病的傳播擴散範圍更廣更久。僅以霍亂爲例,肆意縱橫天下,造成大規模流行八次,死亡人數無法估量。1817-1823年,從“人類霍亂的故鄉”印度恒河三角洲蔓延到歐洲,僅1818年前後就使英國六萬余人喪生。1826-1837年,霍亂穿越俄羅斯到達德、英、加、美,歐洲僅在1831年裏就死亡九十萬人。1846-1863年,霍亂波及整個北半球。1865年,一艘從埃及開往英國的船,將霍亂帶到了歐洲,直到1875年才告一段落。1883-1896年的第五次大流行,霍亂到達埃及。五次大流行,死亡數據無法統計,僅印度在一百年間就被霍亂奪去生命三千八百萬。在中國,1855年雲南爆發霍亂,一直折騰到1894年,波及多個省份,死亡人口一千二百多萬,造成社會動蕩,客觀上加速了清王朝的滅亡。
1861年,法國人巴斯德創立“胚種學說”,由此開始了微生物學的創建。從此,各種傳染病疫苗開始陸續研制,一些傳染病得到有效防治。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真菌學、細菌學、病毒學、醫學微生物學、免疫學等分支學科開始迅速發展。然而,這一領域的探索是危險的,不少探索者爲之獻出了生命。像日籍科學家野口英世,在非洲研究黃熱病,卻感染此病身亡,成爲爲此病獻身的第三位科學家。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微生物學家湯飛凡,在1958年發現沙眼衣原體,既解決了幾千年的沙眼難題,也開辟了微生物學的一個新領域。從此,除了細菌和病毒,微生物世界還有衣原體。
微生物之父——巴斯德
必須承認,要認識和防控存在地球三十四億年的微生物,人類的努力還遠遠不夠。二十世紀,傳染病仍然肆虐。1910年10月,中國東北爆發鼠疫,疫情如江河決堤,橫掃東北平原,波及河北、山東等地,奪走六萬余人生命,被稱作"20世紀最嚴重的一次流行性鼠疫"。1917年10月,俄國斑疹傷寒流行,奪去約三百萬人的生命。”一戰“爆發後,德軍因爲疏于驅除虱子,導致東戰線發生大規模斑疹傷寒。瘧疾在”一戰“中也大顯身手,英國、法國、德國的士兵受瘧疾之苦達三年之久,十萬士兵因此喪生。“二戰”期間,美國在非洲和南太平洋的駐軍中有六萬人死于瘧疾。1918年3月,“西班牙流行性感冒”爆發于美國堪薩斯州的芬森軍營,一年之內席卷全球,患病人數超五億,死亡近四千萬,相當于”一戰“死亡人數的四倍!
東北鼠疫
霍亂在二十世紀也不消停。1910-1926年第六次大流行,1961年開始第七次大流行,波及五大洲140多個國家和地區,報告患者逾350萬。1992年10月第八次大流行,席卷印度和孟加拉國部分地區,短短三個月報告病例10余萬,死亡幾千人;1997年9月起又在非洲大規模蔓延……
二十一世紀,人類仍然受傳染病之苦。排第一的是肺結核,每年在全球奪去生命一百七十萬。瘧疾,每年全球約有三億宗病例發生,超過一百萬人死亡。艾滋病,2016年奪去一百萬人生命。此外,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的埃博拉,已經奪去數千多人的生命,被稱爲"人命擦黑板“。還有”新生兒的詛咒“寨卡病毒,”再犯拿命來換"的登革熱,心有余悸的SARS,聞雞色變的H7N9禽流感,等等。現在,又有新型冠狀病毒。尤其令人被動的是,病毒還會變異!
2003年的SARS
值得欣慰的是,隨著科學技術越來越發達,人類對微生物世界的了解越來越深入,傳染病的防控越來越得力。一些曾經困擾人類幾千年的傳染病被制服了,如天花、沙眼。而且可以堅信,還會有更多的傳染病被人類制服。
縱觀人類的生存發展史,其實就是一部傳染病防控史。不過,當發現有個微生物世界的存在後,人類是否應該對自然多一份敬畏?對生命多一份尊重?佛祖說“衆生平等”,中國古賢說“天人合一”,今天看來,值得世人深思。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是個永恒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