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資3.5億美元，華人蜂擁搶購的舊金山第一豪宅，如今卻是“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唐僧牛仔
美國舊金山，不少華人100多年前遠涉重洋實現“淘金夢”。
今天，這裏仍是華人在美國最重要的聚集地，只不過其“淘金”的方式早已成了買房置業，坐等升值。然而最近，不少在舊金山著名豪宅地標“千禧塔”擲重金買房的華人，他們的淘金夢卻變成了噩夢。
千禧塔——美國舊金山市區最高建築，幾乎每套房單價都在100萬美元以上。3年前，這裏一套兩居室的公寓，最貴的近1000萬美元，光物業費一年就要2.3萬美元（舊金山人均年收入的1/3）開盤時，千禧塔總共賣出了7.5億美元，在當時可謂是炙手可熱的投資項目。
然而僅僅幾年後，千禧塔就被爆出沉陷、傾斜、牆壁開裂、玻璃窗掉落、莫名難聞的氣體泄漏等各種問題。
如今，業主就算以半價出售都無人問津，更可怕的是，沒人說清具體的原因。
曾經豪宅地標
如今5折沒人買
58層高的豪華公寓樓——千禧塔，矗立在舊金山市區的黃金地段。
從這兒望過去，金門大橋近在咫尺。
這座號稱市區第一高的建築，2009年一經竣工，立即吸引了逾400戶業主，他們非富即貴，可如今，這座讓富豪名流和中國投資客趨之若鹜的“舊金山樓王”，卻一文不值。
在自己57層的家裏，76歲的帕米拉•巴特雷用球杆輕輕推動了一顆高爾夫球，可無論她推多少次，球都會向房子的左邊滾去。哪怕她故意把球往右撥，球也會慢慢停下來，然後滾向左邊。
帕米拉獨自一人在家中打高爾夫，圖源：Stephanie Martin Taylor
帕米拉家的左邊，正是美國哥倫比亞（CBS）電視台《60分鍾》新聞節目中指出的千禧塔塌陷方向。
2016年年底，歐洲航天局哨兵衛星項目公布了一項新發現，稱千禧塔的地面因爲不明原因，正以每年數厘米的速度下沉。事實上，這不是什麽新發現，也用不著動用衛星。因爲，這裏的住戶早就發現，自家豪宅樓下的人行道破裂，門框也變形。
這些肉眼可見的變化，都是因爲千禧塔正在慢慢傾斜。
2009年竣工，到2016年9月，這棟大樓共下墜了約40.1厘米，向西北方向傾斜約 5.1厘米。而且，業主協會聘請的工程師測量後警告，整棟樓還會以每年2.5厘米的速度繼續下沉。
千禧塔樓下人行道因爲樓體傾斜開裂
工程師的說法應驗了。
今年千禧塔下沉的數字已經變成了約43厘米。就連“能正面迎接飓風”的玻璃幕牆，也在樓體不斷下沉的壓力下變得不堪一擊。就在9月8日，靠近大樓傾斜一側的36 層的窗戶破裂墜地，砸在已經因沉降出現了數米長裂縫的地面。
樓內的情況更加糟糕。在CBS 拍攝的影像中，千禧塔地下車庫牆上的裂縫從地板綿延到天花板。還有住戶稱自己總是能在家裏聞見刺鼻的臭味，這說明千禧塔的防火功能已經被破壞了，煙和火焰都能從裂縫中透進戶主家。
千禧塔大樓內的裂縫，應力裝置正在監測裂縫增大的數據
不管是像帕米拉一樣擔驚受怕地住在千禧塔裏，還是花了大價錢買來投資，這棟樓讓業主的財富迅速縮水，運氣好的半價轉手。
弗蘭克和安德魯是一對工程師情侶，兩人曾是這裏的業主。在千禧塔剛被曝光下沉傾斜的時候，兩人就開始緊急抛售房子，簡直是“給錢就賣”。最終，他們以五折的價格賣出了公寓，虧了將近400萬美元。
但更多的人卻沒有那麽好的運氣，想賣都沒人來問。
在售房網站Zillow上，能找到很多條千禧塔售樓信息。一套250 萬美元的房子開價只要110 萬美元，即使價格縮水了一半還多，可挂出來100多天也沒有要賣出去的迹象。
千禧塔部分中國業主的名單
被千禧塔套牢的，就有不少來自中國的業主。從舊金山高級法院披露的訴訟文件上看，千禧塔的中國業主至少有20 人。雖然業主已經集體提出訴訟要求賠償，可他們面對的是一場非常複雜且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交叉訴訟。
因爲，直到現在都沒弄清千禧塔下沉的原因，當然也沒人會出來爲此負責。
千禧塔成“斜塔”
沒人知道爲啥歪
其實，從千禧塔剛完工那天，這座樓的沉降就超過了之前設計的標准。可是從2016年被媒體曝光後業主提起訴訟，一直拖到今天，都沒能找到大樓不斷傾斜下沉的罪魁禍首。
早在2016年11月，舊金山市的檢察官丹尼斯•赫雷拉就向千禧塔的開發商提起訴訟。他指控開發商沒有依法向購買者披露千禧塔的真實安全狀況：“我們不會允許任何人爲了自己的利益隱瞞信息。根據法律要求，開發商需要告訴購房者樓體正在下沉。他們的錯就在這裏。”
赫雷拉還說，調查顯示，開發商2009年2月就知道工程師先前預計的“千禧塔”的最大沉降值爲大約15厘米。那時這棟樓內的公寓尚未有任何成交。可是，在2008年2月完工前後，建築物的下沉就已經非常接近這一數字。
不過，開發商卻不這麽認爲。開發商發言人JP•約翰斯頓稱，在向潛在買家披露信息方面，開發商的做法符合所有州一級和地方法律。與此同時，千禧塔開發商堅稱自己的建築沒有任何質量問題，還把矛頭指向了2010年在千禧塔東側開始動工的跨灣換乘樞紐。
千禧塔開發商創始人之一克裏斯•傑弗裏斯在2016年的新聞發布會上說，千禧塔的沉降是因爲跨灣樞紐在建設過程中從地下抽取了過多的水。
而作爲公共機構的“環灣運輸管理局”顯然不會承認這一說法，回應稱：是開發商糟糕的結構設計和地基打得不夠深直接導致了樓體下沉。工程師們表示，千禧塔的地基由950個27米深的鋼筋混凝土樁固定，但舊金山本身土質松軟，真正穩固的基岩，在90米深的地下。
修複計劃示意圖
千禧塔還在不停地傾斜下沉，可讓人看不懂的是，開發商仍堅稱，大樓的安全沒有問題，牢靠到可以抵禦地震。舊金山市政當局在2016年12月和2017年1月兩次對樓的沉降和傾斜問題做了檢查，他們雖然承認樓內牆面開裂滲水，樓外地面也出現裂縫，但是千禧塔仍很安全。甚至，還有人在電視上鼓吹，此時低價入手千禧塔正是好時機。
2017年3月，憤怒的業主對千禧塔開發商、建築公司等一系列相關責任方提起訴訟，索賠2億美元。同時，坐上被告席的還有跨灣樞紐項目責任方和舊金山市政府。業主指責跨灣樞紐在施工時沒有考慮相鄰的千禧塔，所以，規劃跨灣樞紐的舊金山市政府也難逃其咎。
直到今天，城市官員、大廈所有者、開發商和政客都在相互推卸責任，業主想要知道大樓何時能夠停止下陷，但沒人能給出明確答案。
至于賠償，就更無從談起了。
“基建狂魔”背後的隱患
舊金山第一豪宅爲何變成如今著名的“美國斜塔”，答案尚不得而知，但這背後所隱藏的警示意味，卻值得我們深思。
在過去100年裏，建造摩天大樓的絕對優勢，都在美國手中。要知道，袁世凱正忙著做皇帝的時候，紐約就蓋起了一座57層、高達241米的伍爾沃斯大樓。
1932年9月29日，11名建築工人在施工中的美國洛克菲勒中心大樓頂上吃午餐
此後，美國迅速發展的工業化，讓他們成爲全球的經濟霸主，也讓摩天大樓成爲一個國家或者地區是否繁榮的標志。一直到上世紀60年代，全世界摩天大樓數量最多的10個城市中，美國還以8席占著壓倒性的優勢。
80年代後，亞洲經濟開始騰飛，東京新加坡和香港才第一次進入榜單，而中國內地城市上海，直到2000年殺入這個榜單。然而此後只用了16年，上海、廣州、深圳、重慶就相繼進入世界摩天大樓最多的城市前10名。
中國摩天大樓數量增長的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議。2014年之後，中國200米以上的高樓建設速度更是達到了驚人的每年60座以上。去年一年中國蓋的高樓，比整個歐洲擁有的高層建築還要多。根據世界高層建築與都市人居學會（CTBUH）發布的數據， 2017年世界新建300米以上的建築共15座，中國就占了10座。
摩天大樓，是一座城市和一個國家實力和財富的象征。今天的中國，對摩天大樓的狂熱，和100年前的美國如出一轍。
不過，在新地標不斷崛起的背後，卻隱藏著危機。1999年，德意志銀行分析師勞倫斯曾提出“摩天大樓”指數（Skyscraper Index）的概念，被人們稱爲“勞倫斯魔咒”。大概的意思就是：世界超高大樓的興建通常是經濟衰退的前兆。
這種解讀看似荒誕，其實是有道理的，而這個“預言”頻頻的應驗也證明了它的准確性。在經濟繁榮階段，寬松的貨幣政策往往會鼓勵大型項目的投資，但過度投資以及隨之而來的緊縮政策，經濟衰退也接踵而至。
千禧塔似乎也是踩著這個步點而來。2007年開始，美國兩房危機爆發、雷曼兄弟銀行破産，引發了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這也正是千禧塔喜封金頂、盛大開盤的時候。是宿命還是經濟規律？也許都有，可是更多美國的社會精英，都投身能迅速致富的金融遊戲裏，設計、建造等基礎設施建設人才匮乏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一座座摩天大樓拔地而起的中國，能否跳出“勞倫斯魔咒”的規律？現在誰也不敢打包票，不過我們倒是能從一些細節中找到可能的方向。
在《超級工程》這個紀錄片裏，介紹過剛剛硬抗過超級台風“山竹”的港珠澳大橋。港珠澳大橋總工在片子裏說，他要求工人鋪設人工島上路沿石，每塊之間的縫隙不能超過1毫米。這樣嚴苛的標准，讓原本施工水平就很高的工人都覺得不適應。可他的理由是，借此養成所有施工人員對技術標准的嚴格落實，最後成爲自發的本能反應。
被人們稱爲“基建狂魔”的中國，憑著一座座高樓、一項項超級工程，積累經驗創新方法，最重要的是借此培養了數不勝數的技術人員和能工巧匠，畢竟，所有的藍圖都要他們去變成現實。
千禧塔的“日漸西斜”也給我們帶來了警示，建在“沙地”上的高樓，就算是再富麗堂皇的豪宅，也注定不會牢固。失去了實體經濟的支撐，優秀産業工人的流散，“脫實向虛”的經濟看起來就算再華麗，也逃不脫“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