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標題)“彎道超車”的“大年童話”
2010年元旦過後,黃大年就急火火地上班了。這天下午,地探學院組織文體活動,很多人聚在乒乓球室,熱鬧地操練起來。
剛剛留學歸國不久的于平正在候場,聽到觀衆中傳來一陣議論。她順著大家的目光望去,一個穿著暗綠色棉服、背個雙肩包、腳踩厚底大皮鞋的中年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來。
“那就是黃大年,從英國回來的大專家!”
作爲地探學院的畢業生,于平對黃大年的威名早有耳聞,可她萬萬沒想到,輪到她上場時,竟是和這位大專家同台競技!
黃大年可不是爲了打球而來的。他一邊打球,一邊觀察著對面這個紮著馬尾辮、球速很快的女同志。而于平也發現,黃老師的注意力根本沒在球上,他不時和旁邊熟悉的老師說幾句話,然後樂顛顛地去撿他的漏球。
休息時,黃大年招手把于平叫到場邊,微笑著說:“于老師,我是黃大年,我從英國回來,現在想在咱們學院創設移動探測技術平台中心,我查閱了你的資料,很需要你的幫助。”
寥寥數語,讓于平對這個大專家心生親切。很快,她與一批青年學者都被黃大年招到了麾下,“吉林大學移動平台探測技術研發中心”的牌子挂起來了!
移動平台探測技術是世界科技強國竭力追求的核心技術,也是國家科技實力的重要標志。黃大年把在英國原有的研究基礎和方向都進行了擴展,瞄准海陸空三棲的移動平台探測技術——海上有無人船,水下有無人潛航器,空中有無人飛機。
由于這一技術難度高、覆蓋廣、應用性強,涉及多項交叉學科,黃大年又找到林君,向這位大學好友提出了一個大膽設想——在吉林大學設立新興交叉學科學部。
爲什麽要搞交叉?
因爲這是中國實現“彎道超車”的唯一機會!
黃大年涉獵很廣,他在英國時的研究涵蓋地學、信息、軍民融合等多個領域,他深知,真正的核心技術是買不來的。中國雖然拿到了新一輪世界科技競賽的入場券,但必須牢牢抓住創新這個“彎道超車”的機遇,才能追趕曆史的潮流。
知易行難。要真正找到學科之間的結合點,形成一個新領域並不容易。2012年,從儀電學院畢業的焦健加入了黃大年的團隊。師徒二人用了兩三年時間,才確定了焦健的研究方向——“平台和傳感器”。
“這是移動平台探測急需的研究,把硬件和軟件結合起來,也是未來交叉學科研究的方向。”焦健清晰地記得,黃大年爲他規劃研究前景時,眼裏迸射的光芒。
哪些是國際上炙手可熱的大學科?怎樣讓基礎研究和前沿科技“在碰撞中尋求突破,在差異中做出增量”?如何盡快把跨學科人才彙聚到統一機制下開展工作?
黃大年的大腦一刻不停地高速運轉。他常常來到辦公室對面的“茶思屋”,放一段音樂,斟一杯咖啡,然後,倚在吧台旁邊,望向牆上懸挂的、一張張地學前輩的肖像照片。
時光退回到半個多世紀前:新中國剛剛建立,國家建設時不我待,建校籌備如火如荼,政務院財經委員會礦産地質勘探局副局長喻德淵致信,向正在北京的李四光征詢意見,李四光提筆回複:“今天人民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人民的需要,國家的需要,這就是一切追求的原點。從這個原點出發,黃大年腦海中的關系脈絡網不斷延伸——
“咱們學校有學者參加南極科考,能不能研制全地形車,完成在極寒、溝壑、全時段極限條件下的通訊、交流和作業?”
“‘雲端遠程控制’技術發展很快,能不能開發野外作業醫療看護車?這個目前在國內還是空白啊。”
“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在南極內陸地區鑽取冰下基岩岩心,能不能在海洋資源與安全領域跟建設工程學院、環境與資源學院聯合做些事情?”
……
科學是嚴謹的,但離不開奇思妙想。巴爾紮克說:“真正的科學家應當是個幻想家。”
黃大年就是這樣的“幻想家”。
與探測儀器專家合作研發深地探測儀器裝備,與機械領域專家合作研發重載荷物探專用無人機,與計算機專家合作研發地球物理大數據處理與解釋系統……在黃大年想要構建的“科研特區”中,沒有什麽不敢想,也沒有什麽不能做。當很多人還站在2.0時代,他已經望到了4.0時代。
每冒出一個新想法,他馬上去找熟識的專家探討一番。然後,連夜查找資料、進行調研論證、設計實現路徑。有的人一邊和他討論著,心裏也犯嘀咕:黃老師說的怎麽都像童話,能實現嗎?
然而“大年童話”的擁趸越來越多:衆多“海歸”慕名而來,馬芳武、王獻昌、崔軍紅等“千人計劃”專家也在他的遊說下相繼落戶吉林大學。黃大年的辦公室裏常常高朋滿座,衆人圍繞一個問題談得眉飛色舞,辯得口幹舌燥。
時任吉林大學統戰部副部長任波知道,爲了編織一張更大更密的科研網絡,黃大年付出了不爲人知的心力。
2013年10月,歐美同學會舉行成立100周年慶祝大會,黃大年作爲海歸科學家代表應邀出席,現場聆聽了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內心備受鼓舞。
他回到長春後不久,就主動打電話給任波,“國家對海歸這麽重視!我們更應該傾盡所有報效祖國!擔任會長的事兒,我就不推辭了!”
任波又驚訝又感動,愣在電話那頭說不出話來。彼時,學校留學歸國人員聯誼會正在醞釀改選,大家心服口服的會長第一人選,就是黃大年。可他實在太忙,任波提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好意思找他。
黃大年欣然出任,其實還有別的“算盤”。他覺得,從國家需要和世界一流角度看,我們雖然努力了,但還很不夠,還得快馬加鞭,招攬更多高端人才。
他把目光投向“海歸”群體,一個腳步匆匆的身影,就這樣走進了吉林大學300多名海歸知識分子的靈魂。聯歡郊遊、調研開會,只要不出差他保證場場必到,陪大家唱歌、爲大家照相。
有一次,學校爲海歸人員組織藝術沙龍,那是黃大年回國後第一次走進KTV,按要求,每個人都要唱一首。黃大年很謙虛地對任波說:“哎呀,我特別喜歡唱,可就是一到高音就跑調。”
在大家鼓動下,他上去唱了一首《壟上行》,結果一發不可收,《我的中國心》《祖國,慈祥的母親》《我的祖國》……他一首接一首。
唱畢,大家一致認爲,當天的麥霸是黃老師。任波問他:“黃老師,你知道麥霸是什麽意思嗎?”他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說:“麥霸?是一種榮譽吧?”
他的回答,讓大家愣住了。這個把愛國歌曲唱得如此高調的大年學長,是多麽樸實而率真!他那顆童話般的純真之心,征服了所有人!
2014年學校中秋晚會,黃大年因爲一首歌,落淚了。
演唱者藝術學院副教授姚立華剛走下舞台,發現黃老師在舞台的一角等著她。她走上前去,剛想問候,竟發現這位大專家的眼角挂著淚珠。
黃大年一字一頓地說:“姚老師,聽了這首歌我感動得落淚,請理解,我們常年在國外的這些人,對祖國的愛很深、很深。”
彼時,姚立華剛剛從俄羅斯深造歸國,她十分驚喜地發現,自己在演唱這首歌時所投入的情感,都被黃老師感受到了。
作爲我國著名歌唱家、聲樂教育家郭淑珍的弟子,姚立華把演唱的質量看得很重。曾經,每每駕馭《我愛你,中國》這類高難度歌曲,她心裏多少有些“小滿足”,後來,到了國外,很多華人聽到這首歌都會淚流滿面,她感到他們對祖國的愛是那麽真,就像孩子對母親的依戀,這種歌者與聽者的互動,讓姚立華內心深處的情感被點燃了。回國之後,遇到黃大年,更讓她發現,在自己身邊,還有如此同頻共振的人。
祖國,就像生命中最激越的音符,撥動著黃大年的心弦。那一首首歌,也讓他與一大批海歸學者分享著同樣的心、難得的情。
“我和大家一樣,沒有‘深厚感情’就不會回來並喜歡上這塊零下20多攝氏度的黑土地;沒有‘科研激情’、沒有‘心情的陽光’和聊以自慰的‘藝術的陶醉’,就不會有始終如一的堅持、初衷不變、童心難改。”深夜“冒泡”,黃大年常常在吉大海歸微信群裏分享工作成果,和大家聊聊知心話。
他就像個鄰家大哥,關照每一位“大家庭”裏的海歸人員,引領著大家去尋找回國後的坐標。
2014年7月,在水下通訊和水下網絡領域備受矚目的吉大校友崔軍紅回國探親,經人引薦見到了黃大年。
“中國水下國門洞開”,黃大年直入主題,語氣中的憂慮讓崔軍紅深有共鳴。跟黃老師從事的深地探測一樣,崔軍紅從事的水下通訊在國內也面臨著高端設備依賴進口的處境。
“咱們學校的新興交叉學科學部正在醞釀,你可以申報國家‘千人計劃’,回國創建智慧海洋研究中心,大家集中合力,一門心思把一件事做好……”聽著黃大年的話語,崔軍紅有些心動,但也顧慮重重:一方面,她在美國的平台已足夠大,如果和黃老師聯手做事情,應該前景可期。但另一方面,她已在美國生活16年,自己能否適應國內情況,也有些拿不准。
黃大年看出她的猶豫,邀她到自己的團隊參觀交流,又給她展示近年來的項目成果。崔軍紅問道:“黃老師,咱們要搞海洋探測,可是吉林沒有海啊?”黃大年躊躇滿志地說:“沒關系啊,哪裏有出海口我們就向哪裏去啊!只要有決心就能把事情做大。”
吉林沒有海,但眼前這位學長海一樣的胸懷深深觸動了崔軍紅。2016年6月,崔軍紅作爲“千人計劃”專家簽約吉林大學。
從那以後,黃大年成了她的精神導師。每當她有困難、發牢騷,黃老師都會用親身經曆鼓勵她,“你看地質宮現在很好,當時屋頂都是漏水的;修建無人機庫的時候,也遇到很多問題。這麽多人,這麽多環節,都需要時間,我們還是要有勁頭、有耐心,事情總有一天會做成的。”
事情總有一天會做成。這個信念,燃燒著黃大年生命的燭火。而那澄淨的光,照亮著一位又一位學者前進的道路。
“黃老師,您該休息一下,最近您太累了。”一天中午,“千人計劃”專家馬芳武來找他探討問題,一看他兩眼通紅,就知他又是一夜未眠。
“沒事兒,再吃兩個烤苞米就好了!”黃大年掄起手臂,伸展了一下說,“對了,有個在新加坡工作的賈繼偉回來探親,晚上我叫了他來我家,你也來,咱們一塊兒吃餃子。”
“你那麽忙,怎麽還讓人去家裏?”馬芳武說,“咱們在外面吃一頓也行啊!”
“沒事兒,就是要讓這些年輕海歸感受感受,現在國內不比國外差!”
就這樣,他拉著馬芳武等人借“千人計劃”聯誼會、吉林大學留聯會等平台,不斷尋找、聯絡海外高端人才,想盡各種辦法吸引他們留在國內、紮根吉大。
2016年9月,一份報告交到了校務委員會的案頭:在黃大年的倡議下,經過爲期一年的醞釀討論,吉林大學新興交叉學科學部籌備初期工作宣告完成,一個輻射地學部、醫學部、物理學院、汽車學院、機械學院、計算機學院、國際政治系等的非行政化“科研特區”初步形成。黃大年也成爲吉林大學新興交叉學科學部學部長。
于平看著報告默默發呆:交叉學部這件事,當初大家心裏都沒太有底,可是黃老師硬是把一個個虛幻抽象的概念,漸漸都變成現實,把各個學院、學校內外的力量,慢慢擰成一股繩。
黃大年看著報告深深舒了口氣,他的頭腦裏立刻又蹦出一連串問號:手機會不會變成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交通樞紐能不能變成拓撲網?汽車能不能實現無軌運行?外太空能不能開發礦産……
如今,曾經對“大年童話”的質疑已湮沒無聞,一個個“大年童話”正在變爲現實,在衛星通信、汽車設計、大數據交流、機器人研發等諸多領域,一個個“奇迹”正在湧現,幾乎覆蓋吉林大學近三分之一的專業。其間,又衍生出許多新課題、新方向、新學科,由“大年童話”孕育的“科研特區”未來將有望帶動上千億元的産業項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