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一種混雜的氣質,理想主義的天真與商人的精明計算並存,掙紮在「桃花源」與「武陵」,烏托邦與名利場,理想與現實的夾縫裏,爲無數細枝末節的問題做決斷——比如在疫情沖擊和時代巨變中,爲一部戲找到容身之所。
文|枕木
編輯|金匝
圖|受訪者提供
夢的緣起
故事,要從《如夢之夢》說起。
那是1990年,導演賴聲川在羅馬看畫展,他注意到一幅楊·布格爾的畫,畫的主題就是「畫」,在那幅畫裏,到處都是畫,牆壁上挂著畫,地上堆著畫,畫中人物手上拿著畫。看到這幅畫中畫時,賴聲川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既然畫家可以做「畫中畫」,那我也能寫一個「故事中的故事」。
他在筆記本上記下了一個長句:在一個故事裏,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裏,有人說了一個故事。這是《如夢之夢》最初的構想,也是後來這部戲的第一句台詞。
9年過後,賴聲川在印度研習佛法,白天上課、繞塔,晚上讀書。有個午後,他坐在舍利塔南邊,開始書寫這個「故事中的故事」——他把腦子裏組合出來的一切人物、劇情、架構,從心中「倒」在紙上。等回家後,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輸入電腦,變成了一份長達29頁的大綱。平常兩小時的戲,大綱通常是3-4頁,他自己都無法想象,這份29頁的大綱,會成爲一出多長的戲。
後來,這份大綱成了長達8個小時的《如夢之夢》。
《如夢之夢》固然是一出好戲。它是大膽的突破,也是驚人的作品。《香港經濟日報》評價它,「一個大戲川流不息」,新加坡《海峽時報》稱它有「史詩的特質」。但它也是一部非常難制作的戲,這部戲共有十二幕九十五場,演出長達八個小時,首創環繞形式劇場,讓一部分觀衆坐在舞台中央,椅子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猶如置身故事之中,與劇中人同喜同悲。它需要三十多位演員飾演一百多個角色,三百多套衣服,舞台包含八個方位、三個樓層,時間線從民國初年一直延續到現代,空間上橫跨亞歐,從台北演到巴黎,又到上海、北京、諾曼底。
劇本完成後的5年裏,《如夢之夢》演過幾次,「演一場虧一場」。第一次演出是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那時賴聲川是客座教授,只做出了一版三個半小時的英文版工作坊式演出。後來他回到台灣,在台北藝術大學,終于上演了完整的八個小時的《如夢之夢》,卻難以持續。賴聲川的妻子丁乃竺當年接受采訪時也說:「每次制作《如夢之夢》都當作是最後一次,因爲實在太困難了。」
爲了找到複排的可能性,賴聲川曾讓學生做過一個「《如夢之夢》專業重演企劃案」,研究這部戲如何才能一直演下去,五位研究生努力了一個學期,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該劇無法重演。「不但無法籌集專業演出所需之預算,更在台灣找不到適合的演出空間。」
2005年過後,整整8年裏,《如夢之夢》都沒有再演出過。
直到遇見王可然。
2021年央華版《如夢之夢》劇照 圖源如夢劇場公衆號
王可然,就是今天我們要講的故事的主角,一位戲劇制作人,癡迷戲劇,不爲人熟知,是完完全全「幕後的人」,謝幕時沒有他的身影,演職人員名單上也沒有他的名字,但同時,他也是大戲《如夢之夢》背後的舵手。
遇到《如夢之夢》是在2009年,王可然剛成立一家名叫央華的戲劇公司,想做一些真正的好戲。他和賴聲川合作《寶島一村》,他管制作,賴聲川是導演,有一天,他給《寶島一村》想了個廣告語,叫「賴聲川超越巅峰之作」,詢問賴聲川的意見,結果對方一笑,說:「我還有個作品,叫《如夢之夢》,你可以看看。」
《如夢之夢》劇本很長,王可然看得很慢,但讀了一半,他就打電話給賴聲川:「我們做吧。」賴聲川提醒他:「你要想好哦。」
從決定要做《如夢之夢》到它真的面世,王可然籌備了近4年。這部戲成了他那段時間的人生主題。4年裏,王可然的好友、央視主持人張越每次見到他都會問:「你上次說那個戲怎麽樣怎麽樣,還排不排啊?」排嗎?剛開始,王可然的心裏也沒譜,只說「多半排不了」;等過些日子,張越再問,他有了松動,「再等等,在想辦法」;又過些日子,他會說,「有點眉目了」。
2013年,《如夢之夢》終于在大陸首演,主演是許晴、 史可、 譚卓、 劉美钰、胡歌、李宇春、闫楠、孫強。首場戲,一張最貴的戲票一千來塊,那時北京市的月平均工資是五千多塊,誰要花工資的五分之一,看一場從沒聽說過的戲?連張越也擔心票賣不出去,爲了支持王可然,她自己默默花錢,買了一堆票請同事看。
但大家都沒想到,《如夢之夢》北京首場的票,很快就賣空了,票房超過1200萬元,那是保利劇院第一個破千萬的戲劇。等到上海演出,又賣了1000多萬,劇場的工作人員給領導打電話彙報,那頭都不敢相信:「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那之後,央華版《如夢之夢》在大陸連演了9年,簇擁者無數,到了這兩年,常常一票難求,張越放出話去:「誰都別再托我買票了。」大家都知道她和王可然關系好,但她一個口子都不敢開,只回一句:「我買不來。」
一部普通話劇的成本約爲100萬,但《如夢之夢》不同,它制作繁複,費用超過800萬。4年籌備,沒有收入,爲了拿出這800萬,王可然賣掉了自己在觀湖國際的房子,也抵押了自己在富力城的房産——那是他畢業十多年來全部的積蓄,只能租房住。最窮的時候,他卡裏就剩3萬塊錢。所有這些,在戲開演之前,他誰也沒說。十多年過去,再聊起這段,張越都不住地搖頭:「王可然是一個瘋子,是個冒險家……《如夢之夢》這部戲,除了他,沒人敢做。」
戲幕後的王可然,身上有一種混雜的氣質,理想主義的天真與商人的精明計算並存,掙紮在「桃花源」與「武陵」,烏托邦與名利場,理想與現實的夾縫裏,爲無數細枝末節的問題做決斷——比如在疫情沖擊和時代巨變中,爲一部戲找到容身之所。
他的故事正如作家賈行家所說:「列位看官,且看戲劇人是如何商人一般,賭徒一般,頑童一般,也君主一般,巫師一般,在精明地、狂熱地、遊戲地,也專斷地、魅惑地制戲吧。他們使我們的年月尚有幾分性情,幾分顔色。」
王可然 圖源如夢劇場公衆號
聽差的、老媽子和舵手
去年冬天,《人物》跟訪了王可然好幾次,那是他最忙的月份,趕上《如夢之夢》的演出季,聊天的地點不固定,有時在排練廳,有時在餐桌上,或是劇院的會議室裏,他的手機一直在響,經常答著問題,突然就開始對著手機發語音,結束後擡起頭又問:「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戲劇制作人的日常,是看戲人很難理解的一種瑣碎和忙碌。牛萌曾是資深文化記者,爲了寫一本名叫《一切爲戲劇》的書,也是王可然的自傳,她跟訪王可然一年多,兩人最高效的采訪是晚上三點以後,那個時候,白天的事情都解決了,該回的微信都回掉了,王可然終于可以安靜下來,好好地回答她那些問題。
白天的王可然到底在忙些什麽?牛萌給過一個回答:他是一個劇的啓動者、總設計師,負責選劇本,找導演,挑演員,找投資,搭建一個劇組,還要敲定演出場地,把關宣傳營銷、商務、售票……
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排《雷雨·後》時,王可然想請法國著名戲劇導演埃裏克·拉卡斯卡德來執導,但對方對這個陌生的東方故事完全無感,看完劇本後一口回絕:我爲什麽要去中國導一部這樣的戲?第二次溝通,他才改變主意,願意跟王可然見一面。等到第三次溝通,他開始覺得這部戲很有樂趣。第四次溝通結束,他才正式答應來排這部連台戲,結果,新冠肺炎又爆發了。
在此期間,王可然和中方團隊反複給埃裏克寫信,介紹《雷雨》《雷雨·後》的創作背景,解釋爲什麽《雷雨》是中國最偉大的戲劇作品,它的偉大之處在哪裏,它與當下中國人的關系是什麽,整個過程前後花了一年半。
找好了導演,演員也需要一個個敲定。話劇經費有限,排練耗時又長,對演員來說不是一個很有性價比的選擇,最困難時,敲定一個演員,王可然花了整整七個月。面試演員時,他不會讓他們試戲,通常就約對方一起喝咖啡,大家隨意聊聊天,一杯咖啡喝完,五分鍾到半個小時,就能判斷這個人能不能用——這是一種對人的直覺。
他給《雷雨》選四鳳的演員,和對方聊的是戀愛史,什麽時候開始收到情書,什麽時候開始戀愛,原因很簡單——周家的兩個公子都愛四鳳,她一定是一個對男人極具吸引力的少女,那麽,這個演員最好也在生活中有很強的異性緣。
他說服演員何賽飛來演魯侍萍,很多人一開始不理解,何賽飛貴氣、妩媚,在人們心裏,魯侍萍只是一個貧苦的、被抛棄和遺忘的老媽子,但大家都忘記了,魯侍萍也是一個被周樸園瘋狂愛過、到老也忘不掉的女人。王可然一直記得一個細節,那麽多年,周樸園家的窗子就是不能開,因爲魯侍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開窗,「能讓一個江南的闊少爺瘋狂愛著的女人,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有無比的魅力」。
《雷雨·後》劇照,左起佟瑞敏(飾周樸園),何賽飛(飾魯侍萍)齊琦 攝
戲劇制作人要操心的,遠不止戲劇本身。保利劇院的副總經理張朝慧是王可然十多年的合作夥伴,她還記得,最早王可然和保利劇院談《如夢之夢》的演出事宜,要拆改劇場,領導不同意,拍了桌子,因爲從沒有過先例。她作爲劇場方的對接人,去王可然的辦公室找他,「那屋特小特小」,推門進去就看到一張小桌子,王可然正跟人打電話,桌角放著一個大紅本,是房産證。雖然王可然什麽也沒說,但張朝慧一下就明白了,她心裏特難受,喜歡戲劇的人她見過不少,但用自己全部資産來賭這個事的,「少之甚少,甚至都沒有」。
如果要更直觀地感受一位戲劇制作人每天在做什麽,牛萌在《一切爲戲劇》中記錄過幾個片段。那是去年她看《如夢之夢》彩排時,王可然的日常——
他一邊快步趕往劇場辦公室,一邊跟身邊的工作人員交代:伯爵、江紅和五號病人的戲還要調整;晚上賴聲川導演要跟演員肖戰、張亮、黃璐視頻連線,記得提前做好准備;飾演妻子角色的演員頭發顔色不對,能否讓其染色;現場觀衆千萬不能拍照,一定要盯住;今天晚上安排一場聚餐,請全體演員吃火鍋,給大家打打氣。
穿過後台,推開辦公室的門,一屋子人等著跟他彙報:面向抗疫工作人員的《如夢之夢》武漢公益演出場,確定要做直播嗎?直播內容是什麽?在哪些平台同步?這部戲在武漢公開首演,邀請哪些媒體和評論家去看?嘉賓的機票酒店訂好了嗎?快要開票了,售票規則怎麽定?一張身份證允許買一套票還是兩套?昨天這部戲又上微博熱搜了,外界的疑問要回應嗎?怎麽回?
除了《如夢之夢》,還有數不清的事情等他拿主意:央華另一部重頭戲《猶太城》馬上要複排,公司的百度百科資料得重新編寫了,年底要排一部新戲,該找主演了,已開始接洽一些演員,是否還有其他人選?
如此直到半夜2點。
不僅如此,制作人的功夫還得能延伸到劇場之外,這也是一個和人打交道的活兒。
編劇萬方是作家曹禺的女兒,也是王可然多年的合作夥伴,她性格單純,自我定位是個「社恐」。萬方一直記得,《北京人》在廈門巡演,她忽然接到電話,家裏16歲的寵物狗情況不太好,那會兒她在劇院,嚇出一身冷汗,王可然立馬從劇院出來,送她去坐回城的飛機,等到了機場,還有些時間,他又給萬方買了個冰淇淋。安慰到萬方的,除了冰淇淋,還有花兒,每年三八婦女節,萬方都會收到王可然送的花,「沒有人會送我花,但是他會」。
李宗雷是央華的簽約演員,疫情剛爆發那年,他在老家合肥待了很久,沒有演出,也沒有收入,王可然給他打電話:「你來公司上班。」去公司幹嘛呢?王可然給他弄了一個視頻賬號,拍些非常無聊的小視頻,其實就是想找個名目給他發點錢。這樣的小事很多,李宗雷喜歡這種感覺,「他會惦記著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這些很重要,很溫暖」。
在央華,王可然是「這個單位的老爺、老媽子兼聽差,過的不是人的日子」。張越一直記得一件事,有一回,她跟一個上海的朋友聊天,聊到戲,對方說,喜歡看央華的戲,還認識一個央華的票務,張越有點好奇:「央華的人我還挺熟,票務叫啥?」對方回答她:「一個叫王可然的,微信名叫右手舉杯。」
這是一個戲劇制作人的生活:「兩眼發直,亂亂哄哄,操心到極致。」
王可然在排練廳 圖源王可然微博
兩個都不在的地方
戲劇圈子裏,王可然的央華是一家比較獨特的公司。大部分民營戲劇公司排的戲其實就兩類,一類是小圈子的藝術,不打算面向特別多的普通人,還有一類以低成本、低票價,迎合觀衆的趣味,逗逗樂、貧貧嘴——但王可然把自己放在了「兩個都不在的地方」。
這一點,從央華的劇目表能看出來——《如夢之夢》《寶島一村》《暗戀桃花源》是賴聲川的經典作品,《冬之旅》《新原野》《雷雨·後》是萬方的戲,《鄉村》《西貢》《猶太城》則是歐洲戲劇節上口碑非常好的作品。「這麽多年來,在戲劇市場上,嚴肅的戲沒市場,有市場的嬉皮笑臉,主題很深刻,市場又不錯的,唯一就是可然。」王可然的大學老師、紀錄片導演張同道如此評價。
很多人都談起過那件事。那還是2017年7月,王可然和演員安娜伊思·馬田去了歐洲最負盛名的戲劇節——阿維尼翁戲劇節。在阿維尼翁的第一天晚上,他們搶到《西貢》兩張票,座位很糟糕,是劇場最後一排的角落,特別擠,王可然幾乎是「半個屁股邊碰著椅子」看的《西貢》。三個半小時的戲,全法語,他一句都聽不懂,卻看懂了,而且被極大地吸引,當天,他就去找導演談,要引進這部戲。安娜覺得神奇,聽不懂台詞,要如何判斷戲的好壞?但在王可然的標准裏,制作人是一個全方位的工作,制作人首先是要懂戲,再去談生産和制作。他把這種能力歸納爲,「一種戲劇人的敏感和專業」。
張越是資深戲迷,她學文學出身,一直有看戲的習慣。央華上演《西貢》時,張越正在巴爾幹出差,返程那天剛好能趕上最後一場,因爲是法國請來的團隊,下次演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坐了幾十個小時的飛機,來不及回家,提溜著箱子就去了劇場。戲很長,她以爲自己肯定會睡著,畢竟30多個小時沒睡覺了,結果居然沒睡,從頭看到尾。
《西貢》的故事發生在一間名爲「西貢」的越南餐廳,講的是一大批越南百姓跟著法國占領軍撤走,逃往法國,從此國門關閉,鐵幕降下,到他們活到鐵幕打開的那一天,40年過去了。曆史裹脅著個人的命運,完全不能控制,這些異鄉人一生都在尋找文化和身份的認同。2018年12月,《紐約時報》評選2018年全歐洲五部最值得推介、最具創作高度的戲劇作品,《西貢》就是其中之一,它被稱爲2017年阿維尼翁戲劇節的「劇王」——王可然戲劇人的敏感,應驗了。
他還力推了一出叫《鄉村》的戲,戲的主角是逃回以色列的猶太人,眼看著追兵就要打到以色列了,但那裏的人幹著活,喝著酒,日子一如往常,他們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那就再等兩天,不行咱們就去馬薩達吧。
不了解猶太民族曆史的人,可能領會不到這句話的含義。馬薩達是以色列的一個高崗,那地方原是猶太國王的王宮,兩千年前,古羅馬帝國入侵時,大部分猶太人被殺死、被抓走,剩下最後的一批,只能跑到王宮門口的那片山崗上。圍困之後,這些人誓死不降,他們在那兒守了一年多,直至彈盡糧絕,集體自殺。「去馬薩達」,就意味著集體自殺。這個民族經曆得太多了,死亡對他們來說仿佛等閑之事,他們是勇敢的,從不喊口號,只是過日子,然後雲淡風輕地說:「不行咱們就去馬薩達吧。」
這些年,央華引進的也多是這類作品。《猶太城》講的是二戰期間,大批猶太人被限制在 「猶太城」,這些即將被處死的人,白天做苦工,晚上會換上幹淨衣服,用一塊肥皂頭或一件舊衣服,換一張戲票,到劇場裏看戲。進到劇院,仿佛回到了往日文明的生活中,「那個時候我們就覺得我們還像個人」。
看這些戲時,作家賈行家疑惑過:「如此遙遠的苦難,如此不同的苦難態度,爲什麽在今天在這裏上演?」像《鄉村》這樣的戲,不介紹曆史背景,觀衆是很難懂的,不是所有人都理解「馬薩達」意味著什麽,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猶太民族兩千年的流亡史,這些戲好歸好,但門檻太高,票不好賣,「賠死了」。
但王可然不這樣認爲。舞台上那些「遙遠的苦難」,講的其實是人類共通的情感和命運。他想讓中國觀衆看見真正好的東西,不管現在能不能完全看得懂,能不能欣賞得了,但真正質量好的東西它得在,大家得見過。
去年上演的央華版《如夢之夢》,王可然大膽地啓用了肖戰來飾演《如夢之夢》裏面的五號病人,這是一個需要勇氣的決定。許多人都很吃驚,爲什麽選他?其實在此之前,王可然並不認識肖戰,也不了解他的過往,他知道肖戰是因爲選角導演的推薦,聽身邊一位心理醫生聊起,才知道肖戰經曆的始末。
第一次跟肖戰見面,他認爲五號這個角色對方能勝任。肖戰瘦削、幹淨,和五號的氣質很相符,最重要的是,演員身上的複雜性足以代表戲劇的複雜性,他所經曆的人生無常,那種迷茫,「人待著待著莫名其妙就被成全了,莫名其妙又被打擊了」,那既是五號病人的命運,也是肖戰自己的命運。
過去一年,肖戰的加入給《如夢之夢》帶來了超乎想象的關注,武漢場《如夢之夢》開票時,購票平台曾因人數過多而崩潰,數據顯示,當時每秒鍾有超過13萬人在線購票,而未改造前,武漢琴台大劇院能賣出的座位數只有1800個左右。
這也給央華帶來了數不盡的沖擊和困擾。盡管推出了一人一票一證實名制購票,仍有黃牛挂出售賣信息:去年北京場《如夢之夢》所有價位的票,黃牛炒到了最低5位數起,其中一樓和蓮花池的票更是2萬以上。爲了應對這些,票務售罄後,央華官方一直在呼籲,「請各位認准真正的合理、合法、安全的三家票務銷售渠道,目前這三個渠道均已無任何可售余票了」。
張越如此形容王可然正在做的戲——他要做符合廣大人群心理需求,又有高水准舞台呈現的戲劇作品,前者能把更多的人帶進劇場,而後者則保證觀衆的精神食糧美味營養,這樣才能讓戲劇與觀衆互相滋養,以便雙方都能體健貌端、長壽健康。
「這當然很難,對一個靠賣票養活自己的民營劇團來說尤其難,但他知行合一地做了。」
任薪橦(孫女)、孫中藝(老總管)、許晴(顧香蘭C)、張亮 (伯爵)、肖戰(五號病人B)、黃璐(江紅A)
拐杖
去年冬天,王可然獲得了法國文化部頒發的法蘭西藝術與文學騎士勳章,頒獎典禮在一個小院舉行,在場的都是他最親密的工作夥伴和朋友。那個下午,王可然很動情,站在台上說了很多話,講自己爲何走上戲劇之路。
他從小就敏感多思,在家裏小小的九寸黑白電視上,看了很多話劇,那時候電視節目不夠播,電視台在劇院架個機器,錄播話劇,總政的,人藝的,播什麽他就看什麽。不知道爲什麽,他總是對未來有恐慌感,這一點他也解釋不清,總覺得世界很大,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找不到可靠活著的辦法。
中學時代,一位安徽省話劇團的演員找到王可然所在的合肥二中,要給學生們排一個戲,免費,王可然當時是校學生會宣傳部的部長,成了對接人。那位老師叫周安東,他帶著王可然走進戲劇的大門。那時他們排話劇,所有人都走了,王可然還一個人在學校禮堂,一遍一遍地練台詞、走位置,禮堂很空,能聽見自己的回聲,好像每走一遍,心裏的那種少年維特式的煩惱就少一點。跟弟弟一起放學回家,他經常走著走著就開始背台詞,弟弟都笑,覺得他「神經了」,要跟他保持20米的距離,怕別人以爲這裏有一對傻子。
王可然的戲劇之路並不順遂,第一次考戲劇學校,家裏並不支持,因爲要去外地考試,錢不夠,一位老師資助了他100元,那是1987年,100元是老師至少半個月的工資。第一次考學,他去了北京、南京、杭州,初試就被刷了,于是去當兵,在北京郊外的長辛店,他當了三年裝甲兵。三年過後,還是想學戲劇,他又去考試,那年的招生老師正好是之前遇到的那個,他認出了王可然,鼓勵他,「你這四年變化巨大」。
他先是去了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讀了一年半,又退學去了北師大。他不是一個安分的學生,年齡偏大,戲劇功底也深,有個任課老師選了他當課代表,老師在講台上說,以後你們還要學單本劇,什麽是單本劇呢,10到15分鍾長度的劇叫單本劇,王可然脫口而出:「老師,不是的,30分鍾以上才是單本劇。」
二十多年過去,王可然和大學老師張同道一起吃飯,對方還記得他的那些「事迹」,他老逃課,因爲很多東西他都懂了,他從來也不會做出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有學生天天跑辦公室,去幫老師倒水、掃地,「批發各種形容詞」,張同道評價他:「王可然肯定不會幹這個事。」
但畢業是現實的,他還是沒能做戲劇,「混迹在各個電視台的劇組裏」,或者在電視台給人做點活,還開了一個小廣告公司,有個生意上的夥伴跟他合作了十年,突然有一天跟他講,王可然你真是個很有趣的人。這十年間,他觀察了很多朋友,大部分朋友做著做著就倒了,一小部分朋友做著做著就發達了,只有王可然,十年前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這位朋友點醒了他:「你不是那種能力差的人,爲什麽會這樣?因爲你現在幹的事都不是你在意的,你不會爲了它拼命。」
那一天,王可然覺得自己再也無法逃避了。從少年時代開始,他就知道,戲劇是他人生的拐杖,等到大學畢業,他以爲自己可以不思進取,渾渾噩噩地活著,掙點小錢,活得還挺滋潤,但時間告訴他,這些東西根本無法帶給他真正的快樂。
那個授勳儀式,賈行家也在現場,他非常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對朋友的理解:王可然爲什麽那樣選戲?爲什麽做一家央華這樣的公司?這些都得到了解答——「央華的戲劇救了哪個具體的人我不知道,但是它肯定救了王可然自己。」
「法蘭西藝術與文學騎士勳章」授勳儀式上,王可然先生接受法國駐華大使羅梁先生頒發的勳章。王曉溪 攝
那些對戲有傷害的事,王可然通通都拒絕了。2013年,《如夢之夢》首演,其中有一場重頭戲,女主角許晴、譚卓,飾演伯爵的男主角金士傑都會出現在舞台上。一個茶葉品牌找上門來,說只要把他們的茶葉放到舞台的桌子上,就願意付三十萬元。
當時幾乎是王可然經濟上最緊張的時候,母親身體也不好,正需要錢,聽說有贊助,他本來是開心的,在老上海天仙閣的桌子上放一盒茶葉,也非常合理。可簽約當天,品牌方拿出茶葉來,他一看是普洱,當場就拒絕了。「20世紀20年代,普洱還是偏遠地區的鄉民喝的茶,根本就進不了當時上海最高檔的妓院。三教九流的頂層人物,喝的是最好的龍井或者最好的猴魁,桌上怎麽可能會有普洱?」
因爲尊重戲劇,他不願生硬地宣推,更願意讓戲劇和人心發生關系。張越印象最深的,是王可然曾經爲了宣傳萬方的《新原野》,發起了一場劇本圍讀會。
那是2017年6月17日,111位戲劇愛好者從全國各地出發,彙聚到古徽州黟縣的南屏村。他們中有教師、警察、魔術師、圖書編輯,還有國家擊劍運動員、公務員、村婦。央華包下了村裏所有的客棧和旅館,請大家在老祠堂圍讀劇本。南屏村交通並不發達,得先乘飛機,再倒汽車,張越路上來例假,連買衛生巾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後還是當地一位女性「支援」了她。
那個晚上,大家圍坐在一起,開始讀劇本。《新原野》看起來講的是一個舊社會女性的故事,但事實上,當111個參與者一人一句讀完了之後,每個人都好像變成了劇中人,大家開始傾訴,每個人都開始談自己的感受。夜深了,劇終人散,人們在廣場上搭起長條桌,喝啤酒、聊天。編劇萬方對同行的人感慨,那個夜晚,永生難忘。張越也從沒見過這樣的「發布會」,但她知道,這些人就像種子一樣,會將《新原野》帶給更多人。
南屏舉行的大型讀本活動
大樹底下不長草
王可然不是一個情緒平穩的人。至少現在不是。十幾年前,張越剛認識他那會兒,他還是一個特別克己複禮的人,看不到什麽情緒,反而特別照顧別人的情緒,但現在,「他就跟一個行走的炸藥包似的,一碰就炸了」。
去年冬天,因爲20套《如夢之夢》的票沒有安排到位,王可然曾當著一群央華工作人員的面,直接打電話批評一位央華副總經理,那是一個追隨了他近20年的下屬和夥伴,但批評是毫不留情面的,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說:耽誤這一整天,你腦子在幹什麽?他也曾在十幾位員工面前罵副總經理李雄,罵了整整十分鍾,還摔了杯子砸他。在排練現場,許多次,張越和王可然都因爲戲吵起來,張越是唯一一個敢直接罵他的人,吵得厲害時,張越說他:「你這不就是個暴君嗎?」
「王可然是個控制狂。」他總是把問題管理得很細,這是張越最痛恨他的一點。比如說晚上要去吃慶功宴,這種小事,他都要自己安排,誰和誰要坐在一塊,誰喜歡吃什麽,誰誰誰最近不舒服,需要有什麽特殊照顧,他一定要每個人都打理到,如果今天晚上下雨,那麽誰和誰要打一把傘,他都會想好。有時候張越也在想,他管這些幹什麽,但他就是要管,不管他就不踏實。
但作爲朋友,張越又非常理解王可然的情緒化。一個24小時有100件事需要處理的人,從錢、到項目、到人、到對外對內的關系,他都要管,這樣的人很難沒有脾氣。
他遇到過太多沒法掌控的事,一場演出,涉及到幾百人的調度,航班延誤了,全部演員滯留機場,下一場演出趕不上了,或者是技術團隊和劇場工作人員發生肢體沖突了,這些事都有過。
他還要面對永遠在變化的明星們。曾有一位明星主動要求來央華演戲,簽約時答應能拿出70-90天來排練,簽完合同了,新聞發布會開了,突然通知劇組,只能拿出19天,而且這19天都不是連貫的。還有人只參加一線城市的演出,不想去二三線城市的巡演;有說自己接了新電影,實在是沒時間,能不能軋戲……剛開始做制作人時,一看到是明星經紀人來電,王可然心裏都會咯噔一下,因爲一旦哪個演員要變動,簡直是滅頂之災。
賈行家覺得特別有意思的一點是,作爲一個制作人,王可然在和演員溝通的時候,會說一些「掉底的話」,他會直接告訴演員們:「我不想和演員深交。」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尤其是商業世界裏,這句話是犯忌的,因爲它太容易被誤讀,可能會影響演員的情感。一個做戲的人,和一個演戲的人,爲什麽不深交?
但王可然就這麽說了,「就像是一個魔術師用透明的布在給你表演一樣,他就這麽幹了」,反而有一種奇妙的真誠,就好像東北人在酒桌上說,「咱們倆以後好好處,但是處不好也沒事」——事實上演員也都明白, 「你告訴我這個,我就放心了」。賈行家後來想想,「那句話反倒對演員是個安慰」。
對所有戲劇人而言,2021都是艱難的一年。去年11月8日,央華戲劇一天裏發布了3座城市演出的取消信息:河南藝術中心的舞台劇央華版《如夢之夢》,重慶大劇院、珠海大劇院的舞台劇連台戲《雷雨》《雷雨·後》。更早之前長沙場的《如夢之夢》,所有的演員都到位了,劇場拆了、改了,差一天就公演,幾百萬已經花進去了,票也全都賣光了,張家界出現疫情。那個時候,大家都處在猶豫中,演還是不演?最後時刻,王可然自己叫停了。
身邊的朋友都勸,扔出去幾百萬,對一個民營劇團來說簡直就是「要死了」,但即使是停了,也沒人覺得你好,觀衆都罵你,只能自己扛著。自己扛的結果就是,壓力特別大,氣急敗壞,待著待著,莫名其妙就開始「發瘋」,摔桌子,打板凳,不知道又跟哪件事急眼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在這樣一個狀態裏熬。
賈行家有一個感受是,在央華,王可然沒有一個等量齊觀的合夥人,他的要求很高,秩序很嚴密,因爲「民營企業沒有太多試錯的機會」。他是這個公司的絕對核心,大家拿他當師父,當長輩,工作人員實際上都是二傳手。有時候,可能某位工作人員半夜給發來一句,「對不起,還有一些地方需要修改」,那一定是王可然看了告訴他的。
「大樹底下不長草」,這是央華的現狀,也是王可然的困境。當《人物》試圖將這個問題抛向王可然,他飛快地打斷了這個問題,語氣急切:「並不是需要我來決斷,而是必須我來決斷。這絕對不是權力,而是責任,因爲我要承擔所有後果。」
圖源王可然微博
劇場的滋味
看自己制作的戲,王可然喜歡坐在最後一排,悄悄地看。
他有一個習慣:數觀衆。制作第一部戲時,他就是如此。那還是十多年前,《陪你看電視》深圳首演,中場休息時,他站在門口,看見一大群人往外面跑,他太難受了,本能地開始數,想看看走了多少人。等中場休息快結束,又有很多人往回走,他又開始數回來的人,最後發現,走掉的人和回來的人數一樣多,心才放下來。
在劇場這個封閉空間裏,王可然有過許多難忘的時刻。《如夢之夢》第一年開演,有兩位觀衆因爲看戲是鄰座,中場休息時聊了幾句,留下聯系方式,消息再傳來時,他們已經結婚了。
《如夢之夢》五周年的時候,有一位癌症患者來看戲,結束後參加活動,正好當時五號病人的主演胡歌下台,那人喊了一聲,胡歌聽見了,跪在蓮花池邊上給他簽名,很多媒體見證了這個瞬間。第二年,這位患者又來了,王可然認出他來,對方告訴他:「我又活了一年。」
劇場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人心能得到片刻安放。「所有的撕裂,都有一個解答的機會,所有的絕望,都有一個予人希望的方案。」很多人都提到了戲劇帶給他們長久的撫慰和震動。張越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如夢之夢》的心情——人啊,糊裏糊塗被送到這個世界上,努力尋找了,和期盼擦肩而過,等慢慢想明白了,這輩子就結束了,下輩子還會再來,所有的苦都要重吃,所有的執著都不能放下,又要重新曆練一遍——人就一輪一輪地,跌跌撞撞地活,是人生苦旅,也是人生樂趣。
賈行家也記得自己去看戲,演員何賽飛站在觀衆席裏和台上的人說話,能看到她小腿下面肌肉的抖動。「話劇是空間的遊戲。台上的運作如同一個有機整體,如同鋼琴演奏家舞動的雙手,說不出的默契,說不出的准確,默契就是簡潔,准確就是優雅,都是百看不厭的美學標准。」
話劇演員李宗雷,最享受的是舞台上那種「流動的節奏的氣息」。他第一次感覺到觀衆的呼吸,是演《北京人》的時候,那是一個非常安靜的瞬間,他說了一句話,突然感覺觀衆的呼吸一下就停了,他們就想聽他後面要說什麽,他開始跟觀衆做遊戲,就不說,然後放兩句話,再放兩句話,等觀衆慢慢松一口氣,說著說著又停了,那些詞完全就在腦子裏,自己瘋狂往下走。
話劇演員的收入不高,這不是什麽秘密,剛畢業的小孩去劇院,一個月五六千塊,李宗雷剛入行時,2006年,一個月工資400塊,沒什麽戲排,他應聘過洋酒的銷售,賣過車,給企業宣傳片配「非常宏偉的配音」。
在央華的一間小會議室,他分享了一件事,那是2009年,當時他還沒有來央華,在另一個劇團,有個演出要去歐洲,要申請簽證,讓大家出具一個銀行的存款單,要有3萬元以上的存款,一屋子戲劇演員全炸了,「說誰有他媽三萬塊錢存款還來幹這個」。
當時大家都在那笑,覺得這是非常戲劇的一件事,一幫人在台上演才子佳人,演老板、高官、富商、伯爵、哈姆雷特,要三萬塊錢存款作爲出國的憑證,全都拿不出來,但大家那個時候不覺得苦,就覺得很有趣,很好笑。
之前疫情來了,實在沒戲演了,李宗雷在家做紅燒肉,在小區裏面給人賣飯、送飯。他演過很多「風流倜傥的大帥哥」,現在賣賣飯,也沒覺得有什麽,他在劇場跟大家講,紅燒肉也分派別,湖南加辣椒,江浙加糖,各地都不一樣。央華的排練廳扔著好些書,卡爾維諾,村上春樹,都是李宗雷的——紅燒肉和看書演戲不沖突。
去年,王可然的身份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放下了部分手頭工作,第一次以導演的身份參與到戲劇制作,導了新戲《你和我,劇場奇妙七步》。這部戲從曹禺的四部經典著作《雷雨》《北京人》《原野》《日出》以及萬方的三部作品《冬之旅》《你還彈吉他嗎》《新原野》中節選了七個片段,張越也成了戲中人,她本色出演了一位「說書人」,將七個片段巧妙地串成一個整體。
在這部戲的結尾,所有演員一起目視前方,訴說著《雷雨》裏周沖對理想世界的描繪——我想,我像是在一個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無邊的海上,有一條輕得像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風吹得緊,海上的空氣聞得出有點腥,有點鹹的時候,白色的帆張得滿滿地,像一只鷹的翅膀斜貼在海面上飛,飛,向著天邊飛。那時天邊上只淡淡地浮著兩三片白雲,我們坐在船頭,望著前面,前面,就是我們的世界。
首演的那個夜晚,戲演到這裏時,觀衆自發開始鼓掌,劇場進入了一個奇妙的空間,演員越來越「松」,觀衆卻越來越「緊」,這是屬于戲劇人和看戲人的奇妙共振。
剛剛過去的3月,王可然和央華又開始制作中文版《悲慘世界》,采用的是維克多·雨果的兒子夏爾·雨果改編、曾由其父親自認證的劇本,法國演員之春戲劇節主席讓·瓦雷拉監制,法國導演埃裏克•拉卡斯卡德導演,2023年1⽉10-15⽇在北京保利劇院舉行世界首演。
發布會上,許多人回憶了自己與《悲慘世界》的故事。那是幾代人的青春記憶,主持人張越說,她找遍了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的各個版本的《悲慘世界》,如果出國,也會查一下這個地方有沒有在演《悲慘世界》,不管英文版法文版都要去看一下,雨果筆下的法國,那些普通人的故事,「非常長,非常美,非常有力」,冉·阿讓一邊要面對外部世界的狂風暴雨,一邊面對內心的征戰。
這也是王可然青春期最喜歡的戲。他曾在許多場合提到過《悲慘世界》對他的影響,「你就覺得天空開始亮起來了,高中生活有依據了,有光了」。戲可以把對生活的壓力和不滿都抒發出來,可以把對別人的關心說出來,把不公平的事鞭撻一下。
關于《悲慘世界》,他還想起來一個小故事,他第一次看這本小說時才12歲不到,重讀時是17歲,那年,他去參加一場主持人考試,所有考生都是競爭對手,前面一位考生發現自己忘帶稿子了,他就把自己的備稿遞了過去。下午,他照例去恩師趙芝蓮老師那兒上課,跟老師提起這事兒,還問老師:「我這樣是不是好傻?」趙芝蓮老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跟他說:「你不傻,你心裏表現出了我看重的東西,這就是人道主義。」
那天,老師拿了一本《悲慘世界》遞給他,夜裏重讀,王可然至今還記得那份心境——「它把我樸素的東西照亮。它告訴我什麽是對的。」
王可然站在黑暗的側台看光亮處的戲 圖源王可然微博
參考資料:
1、《一切爲戲劇》,王可然、牛萌,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1月。
2、《賴聲川的創意學》,賴聲川,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