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 《企鵝歐洲史》中記載了1858年德國漢諾威的一次斬首行刑,讓人不由得想起了魯迅先生的《藥》。著名的“人血饅頭”,在歐洲變成了“人血飲料”。
歐洲斷頭台
當時的一位解剖學家,擠到了人山人海的行刑台下,觀看了整個過程,他描述說:
幾個行刑助手用一個皮兜子兜住犯人的下巴,一人拽住皮兜子,使勁把犯人的頭往後拉。劊子手從披風裏抽出一把刀刃鋒利、裝飾講究的執法大刀……雙臂揮刀向犯人的頭上砍去,轉瞬間犯人身首異處。劊子手刀法幹淨利索,一刀砍斷了脖子……幾個癫痫病患者等在斷頭台的一側……行刑手用杯子盛上犯人流出的冒著血泡的血,遞給患者,患者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19世紀的歐洲,公開處刑,把人血當成治病的良藥,這麽愚昧無知嗎?
對的,一直到19世紀末,這一類的公開處刑依然很多,而且人們也樂于去圍觀。和當年處決女巫的盛況差不多,一旦有處決犯人的消息傳出來,附近的居民總會蜂擁而來。大部分人是看熱鬧的,中間還摻雜著兜售食品飲料的小販、表演雜耍的藝人、行竊的小偷,以及等著“人血飲料”的各種病人——這位記錄行刑過程的解剖學家,也不是去看熱鬧的,他十有八九是想帶走犯人屍體供解剖使用。
大家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況是多麽的混亂。
歐洲的公開處刑,不管是斬首、火刑還是絞刑,都是皇室以及教會的統治手段,通過血腥殘酷的場面,震懾民衆,維護自己的權威。
但是,資産階級崛起了,如何處置罪犯也成了他們同皇室及教會抗爭的熱點。
歐洲的絞刑非常普遍
國王不能隨意處決犯人,教會也不能隨意迫害“異教徒”,建立一個完善的司法體制,成了19世紀中後期歐洲各國資産階級抗爭的熱點。公開處刑罪犯,在歐洲慢慢的減少了。
在文章一開始描述的這次行刑之後,歐洲各國紛紛改成了在監獄內處決犯人。最早進行這場改革的是俄國,1826年爆發的針對沙皇統治的十二月黨人起義,尼古拉一世公開處決了被捕的5人。結果,在絞刑過程中繩子斷開了。按照傳統,這是上帝的旨意,犯人可以免死。但是尼古拉一世不願意赦免這些人,換了新繩子繼續進行絞刑,引發了群衆的強烈不滿。
歐洲各國都意識到了普通群衆的強烈“敵意”,廢除公開處刑大勢所趨。不僅如此,資産階級再接再厲,開始盡量減少死刑犯的數量——按照以往的法律,很多並不是很重的罪行,都可以判死刑。
而現在,國王手握生殺大權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不僅如此,被資産階級掌握的議會,進一步開始了對監獄的改革。
問一個問題,監獄的作用是什麽?
一般人可能會回答“關押罪犯”。是的,但只回答對了一半。不管是古代中國還是歐洲,“肉刑”都是最重要的刑罰手段。砍頭、鞭打、杖刑、黥面、割鼻……對待犯人,直到19世紀中期,最流行的還是肉體的折磨。
監獄的最大作用,僅僅是在審判階段,臨時關押犯人。當然,監獄還是最重要的審訊場所,各種殘忍刑具布滿了每一個角落,讓犯人們生不如死,只好認罪招供。
歐洲監獄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減少死刑,減少“肉刑”。
鞭刑
減少肉刑是個緩慢而阻力重重的事情,比如在歐洲流行上千年的鞭刑,已經成了最爲傳統的懲罰犯人方式。猶太人、羅馬人、波斯人、埃及人,以及穆斯林們,都使用過鞭刑。在醫療手段不發達的時代,鞭刑所造成的傷口,極有可能因爲感染奪取犯人的生命。
衆所周知,目前新加坡依然保留鞭刑,而這種制度就來自曾經的英國刑法。
在19世紀末,肉刑逐漸被歐洲各國廢除。如何懲罰罪犯,成了各國最頭疼的問題。
俄國人的辦法最爲直接,由于國土面積廣大,尤其是西伯利亞地區異常寒冷,荒無人煙。所以把犯人流放到那裏,幾乎連看守人員都可以不要。所以,整個19世紀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俄國人大約有86.5萬。很多的犯人,就在寒冷的西伯利亞渡過了余生。
澳大利亞曾是英國罪犯流放地
而對于歐洲人來說,把放人流放到自己的海外殖民地,則是最好的選擇。畢竟,監獄裏人滿爲患,成本越來越高——把這些人送到殖民地,可以極大的補充勞動力,犯人們自然也願意。
比如英國,從18世紀開始,就把犯人流放到北美。但是到了1776年,北美的抗爭讓英國再也無法流放罪犯了。于是,他們又把目光轉向了遙遠的澳大利亞。此後數十年時間,源源不斷的罪犯來到這片不毛之地,努力生存下去。
可以說,澳大利亞爲英國本土的監獄,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但是到了19世紀60年代,澳大利亞人也開始反對,覺得自己不能永遠接納英國罪犯。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1867年,英國的流放制度徹底結束了。
當越來越多的歐洲國家無法流放罪犯,他們必須開始正視監獄改革了。
監獄是重要的審訊場所
19世紀之前的歐洲監獄,往往是以懲罰爲主。罪犯會遭到非人的虐待,被打死或者病死的情況時有發生。但是到了19世紀末,改革派們提出了一個重要的監獄改革思想:改造罪犯。
從“懲罰”到“改造”,近代監獄改革終于走上了正確的道路。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帶動歐洲近代監獄改革的,正是英國的罪犯流放地:美國。
1790年,美國費城建造了一所新型監獄,意圖通過勞動改造犯人的性格,讓他們變成對社會有用的人。這種思想被英國人大加贊賞,爲了解決國內越來越多的犯罪問題,1842年倫敦建造了英國曆史上第一所新型監獄。
在這裏,犯人們都有自己的編號,他們要讀《聖經》、做禮拜,虔誠的進行內心的忏悔。會有專門的神父負責這些囚犯,幫助他們“一心向善”。當然,僅僅這樣是不夠的,必要的懲罰還是需要的。
監獄跑步機
1818年,英國工程師William Cubitt爵士受到了磨坊水車的啓發,發明了專門監獄使用的“跑步機”。這是一種巨大的設施,一群犯人雙手抓住橫梁,兩腳不停的踩動輪子,産生的動力還可以碾碎谷物或者抽水,一舉兩得。
對于囚犯們來說,雖然跑步機比鞭刑要輕松很多,但是按照規定一次要踩兩個小時(每天要踩六個小時以上),單調無聊又費力氣。一旦停下來就會被輪子卷住,嚴重受傷,也是很痛苦的懲罰。
關鍵是,這種跑步機進入監獄的時候,犯人們的生存環境依然非常糟糕。長期缺乏營養,缺乏睡眠,衛生和醫療條件惡劣,意味著一旦在跑步機上受傷,輕則殘廢,重則死亡。
19世紀末,又一輪改革的浪潮襲來時,監獄跑步機退出了曆史舞台。
但是,歐洲監獄的問題遠遠沒有解決。
監獄人滿爲患
由于沒有過多的財力投入到監獄的管理,犯人的數量越來越多。于此同時,政府卻難以補充更多的看守。
于是,在監獄內把犯人用鐵鏈鎖在一起,用皮鞭和棍子暴打犯人,減少一日三餐的供應都很普遍。一直到20世紀初,歐洲監獄中的種種問題,導致犯人們根本得不到“改造”。他們出獄之後,反而變得更暴力,這讓改革家更加頭疼。
當時有人提出,罪犯是會遺傳的,有必要的話,應該給“遺傳性犯罪者”做絕育手術。改革家們沒有意識到,罪犯的不斷增加,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個時代歐洲各國都極端混亂。
工業革命席卷而來,大量的農民失去土地,不得不進入城市成爲工廠工人。而當時的資本家非常恐怖,他們不僅想盡辦法增加工作量和延長工作時間,而且只給工人們少得可憐的工資。
所以,大城市裏充滿了酒鬼、小偷、強盜和殺人犯。比如19世紀末的英國倫敦,貧民窟分布在城市各處,警察卻少得可憐。
開膛手傑克之案
1888年著名的“開膛手傑克”,就是出現在當時著名的貧民區白教堂附近。而這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犯罪目標基本都是窮困的娼妓——而在當時的倫敦東區,每晚至少有上萬名娼妓徘徊在街頭。
再加上遍布歐洲的窮困移民、黑幫、革命者,整個社會極度混亂,罪犯抓也抓不完,監獄裏都被塞得滿滿的。
這樣一種幾乎無解的局面,迎來了隨之而來的兩次世界大戰。戰爭打亂了一切,整個歐洲戰火紛飛,大量人口死亡,不管是平民還是罪犯,都無法置身事外。戰後,在一片廢墟之上重新生活,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隨著戰後各國對于警察力量的不斷加強,社會穩定帶來的福利提高,犯罪率也越來越少。這種情況下,真正的“監獄改造”才越來越有成效。
回顧歐洲監獄改革曆史,我們不得不正視一個現實,監獄永遠不是打擊罪犯的最前線。完善的法律制度,穩定的社會生活,以及維護治安的警察力量,才是預防犯罪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