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帶領中國航油在海外商戰中縱橫捭阖,業績顯著,但卻在最高點時跌落,锒铛入獄。在1035天的監獄生活中,他曾“孤獨得想一頭撞死”,“像狗一樣地活著”;遭遇同胞踩壓,讓他想到魯迅筆下的“人血饅頭”.
夜幕如墨。一顆細小流星劃破天際,在瞬間即逝的一絲光亮中,漸次清晰出一架飛機的輪廓。隨著飛機的滑落,機場候機廳內人聲鼎沸,“長槍短炮”式的鏡頭爭先恐後。就在此時,一個人從飛機上緩緩走下–他就是“來自中國的CEO”。
這是在新加坡1035天的服刑歲月裏,作爲前中國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中國航油)執行董事兼總裁陳九霖,爲美國一家電影制片公司編寫的自傳體劇本《THE CHINA‘S CEO》(《來自中國的“CEO”》)設置的片頭。盡管劇本的詳細故事情節陳九霖早已記不太清楚,但對于這個低調而又充滿懸疑色彩的開頭,他卻記憶猶新。
“這個CEO大概40多歲,穿著便裝。他是中國象棋中的‘過河尖兵’,直逼敵軍匪巢。過河以後,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第一個去冒險、去經曆風浪的人。”說話間,陳九霖堅毅的眼角邊,刀刻般的紋路顯得異常深邃。
某種意義上說,這個看似虛構的CEO形象,恰恰是陳九霖自身的寫照。作爲一名領軍人物,他曾帶領中國航油在海外商戰中縱橫捭阖,業績顯著,但卻在最高點時跌落,锒铛入獄。
曆經1035天枯燥監獄生活的煎熬,陳九霖當活著是一種幸福的存在,當以強大的意志力走出沉珂之時,他又再次偏執地開始重新上路–做講座、寫文章、出版著作……那種精氣神甚至帶點兒天真勁兒,就像是一個剛走出大學校園的“90後”(與“九霖”諧音,也是企業界大亨們送給陳九霖的綽號),渴望獲得成功與外界的認可。
能夠繼續發揮其在投資和能源領域的特長,並且做一些自認爲有價值的事情,是陳九霖一直以來的心結。因著它,陳九霖不僅沒有被監獄中的枯燥所壓垮,反倒讓這個“結”如種子般在他的心底紮得更深,根須蔓延得更廣。
“我並未到此爲止,也沒有蓋棺定論,生命還正常,我覺得我還是有未來。”如今已年過50的陳九霖,希望繼續踐行他未完的石油夢,盡管這個夢想曾被突如其來的牢獄之災擊得粉碎。
(一)獵豹式的過河尖兵
貧寒子弟,刻苦讀書,考上北大,理想的成功路徑原本是“學而優則仕”,可卻陰差陽錯地進了國企……陳九霖的成長路徑並非一路坦途,用他自己的總結是“一直被命運或者說外力推著走”。
1997年,陳九霖被“推”到了新加坡,接管國有控股的中國航油。公司創業之初,包括陳在內只有兩名人員、沒有辦公場所、全部啓動資金僅21.9萬美元,而采購一船航油需要600萬至1000萬美元。況且,那時又恰逢亞洲金融危機,中國航油的國資背景,並沒有獲得相應供應商及銀行的特別優待。
陳與唯一的搭檔“相依爲命”,開始了艱難創業,整合他的國內外資源,搞起“業務創新”:請有資金和信用的企業幫助“過賬”–先講好條件,請賣家將油品賣給陳九霖指定的有實力企業(但這些企業其實並不具備“專營權”),讓這些企業給賣家開立信用證。此後,中國航油再從這些企業手中買進(先提貨後付款,可以利用時間差賺錢),並支付其一定的費用。最終,中國航油再轉賣給最終用戶。
利用這招,中國航油終于從瀕臨破産的邊緣開始逐漸恢複元氣,並否極泰來,一路扶搖直上。2001年,中國航油完成了在新加坡交易所主板的挂牌上市。此後,陳又制定了石油實業投資、國際石油貿易、進口航油采購的跨越式發展戰略。至2003年上半年,公司石油實業投資回報占公司總利潤的68%,成爲持續發展的主要引擎。
此間,中國航油被冠以諸多榮譽:2003年4月,被美國應用貿易系統(ATS)機構評選爲亞太地區“最具獨特性、成長最快和最有效率的石油公司”。後來,又被人民日報描述爲“我國首家依靠自我奮鬥、完全利用海外自有資産在海外上市的中資企業”。
陳九霖個人的名譽也在此時達到頂峰。他以490萬新元(折合2350萬人民幣)的年薪,被稱爲新加坡的“打工皇帝”,被國內媒體譽爲中國國有企業國際化進程中的“過河尖兵”。“世界經濟論壇”評選其爲2003年度40名“亞洲經濟新領袖(奠基人)”之一,並稱他是一個“有潛力的企業家”。
有媒體甚至用這樣的語言描述著陳當時的風光:他的坐騎是一輛深藍色奔馳S430轎車,耗資1500萬新元(折合9000萬人民幣)打造的辦公環境堪稱豪華;他受邀在新加坡最著名的中文報紙《聯合早報》上開設專欄,更頻繁出現在美國沃頓商學院等各種演講台上,所說的話被奉爲企業發展的“聖經”;甚至就連各國政要也都“很買他的面子”,陳辦公室的四面牆上,挂滿了他與基辛格、李光耀等各國政要大腕的合影。
(二)“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然而,就在陳九霖和他所掌控的中國航油發展至事業高點之時,無形的命運之手仿佛再次推了他一把。只不過,這次是手心朝下。
2003年下半年,中國航油從石油現貨貿易轉而進入期權交易市場。經查實,早在1990年代末,中國航油就已涉足石油期貨市場。而且,2001年12月6日中國航油在新加坡上市時,《招股書》上還將投機性石油衍生品交易明確列爲業務之一。據稱,在當時的多次期貨交易中,中國航油玩得不算大卻多有甜頭,而且從未吃過敗仗。
可沒想到平靜之後的風暴卻爆發得如此迅猛。2004年,中國航油資金鏈斷裂,在石油期貨上虧損5.5億美元。當年11月29日,公司開始向新加坡高等法院申請破産保護令,作爲公司總裁的陳九霖則在事發後被中止CEO職位並繼續擔任公司董事。他于當年12月1日被調回國內擔任如今世界500強企業的航油集團任副總經理,分管海外業務。
爲了妥善解決此事,並且免得更多人受到牽連,當年12月8日,陳應新加坡交易所的要求,主動回到新加坡協助調查。
在機場,陳九霖扔下一句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甚至還編了兩首打油詩,抒發自己內心的感受:“縱有千千罪,我心坦然對,一心爲大衆,失誤當自悔。”“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還。人生終有不歸路,何須計較長與短。”
此時的他,早已對自己未來的結局有了預判,甚至對新加坡的監獄都做了充分的了解。只不過,他依然期許新加坡的調查或許能還他一個清白:中國航油的虧損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可是,形勢的嚴峻還是出乎了陳的預料。據陳九霖向中國新聞周刊網記者回憶:“我一到新加坡機場,就被當地的便衣逮捕了。他們沒有出示逮捕證,沒有對我進行調查,就直接給我一個人戴上了手铐。”
被抓之後,問罪的矛頭紛紛向陳一人投來,國內媒體開始不斷“挖角”,稱陳只顧個人榮譽,不顧國資安危,甚至有人向對正在看守所內的陳發出“民營企業家們面對巨大債務都會選擇自殺,陳九霖給國家造成了5.54億美元的虧損,爲什麽不自殺”的诘問。
陳九霖激憤地反駁:“難道自殺就是承擔責任,我這樣活著就是逃避責任了嗎?自殺恰恰是逃避責任的表現。”
“爲什麽是我?爲什麽事情會弄到這種地步?”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結局的陳,開始想辦法自證清白,先後兩次籌集巨款尋求保釋,第一次是12萬新加坡幣,第二次是200萬新加坡幣。此間,他還要時不時地被抓進去“協助”調查。
據陳回憶,2005年底,新加坡方面開始跟他談判,威脅稱假如不認罪,就會被判十年或是十年以上,如果認罪,就可能判個一年或者半年。
陳不認。
2006年1月,新加坡方面發出最後通牒:現在認罪還來得及,只要認罪,就判刑兩年,不認罪,就可能十年或者十年以上。
陳回應,我沒罪。
2006年3月初,律師突然給陳打電話,稱事情不妙,公司財務總監“招供”,爲了撇清自己與這件事的關系,他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陳身上。
對此,陳沒有回應。
後來,陸續有其他人表示“認罪”,形勢對陳越來越不利。可陳九霖依舊沒有聽律師的勸解,甚至提出要請英國的皇家律師來打官司。當時,對方要價70萬新加坡幣,約合385萬元人民幣,但陳當時的賬戶已全部被凍結,朋友也不便出手援助,畢竟他是在跟新加坡官方打官司。況且,新加坡是否批准英國的皇家律師來打官司,也是個未知數。
這之後,各方面的壓力蜂擁而至,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勸陳認罪。而且,新加坡有關方面也給證人施加壓力,致使對陳有利的證人接連拒絕出庭。更現實的問題是:他已經沒錢再耗下去了。
于是,陳被迫認罪。上庭之前,他在《辭職書》上表明心迹:“在這件事情上,我承擔了比任何人都大的責任,受了比任何人都大的苦難。即使如此,我無怨無悔。如果這樣能證明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無私利私心的人,如果能使別人得到解脫,也值得我這麽去做。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可在法庭上,面對指控書上的錯誤指控,陳又沒忍住,犀利指出了指控書上的各種事實錯誤……新加坡方面最終接納了陳的質疑,可陳的代價是,本來很可能會被判兩年,最後卻被判了4年零3個月,外加33.5萬新加坡元的額外罰款。
“你後悔嗎?”中國新聞周刊網記者問。
“不後悔。”陳說。
“爲什麽?”
“原則性問題不能妥協。而且,我也不是沖動,我就是堅持事實。”
陳九霖最後被判刑的原因是股東售股拯救公司和公司沒有向交易所呈報虧損。但直到今天,陳依舊對這個“小黑點”耿耿于懷。
在新書《石油衍生品合約監管法律問題研究》中,他如此控訴:
“新加波當局的法律文件,言之鑿鑿地稱我本人‘惡意擾亂新加波金融秩序’,這純屬是爲了自圓其說,于法無據。首先,作爲一個正常人,我惡意擾亂新加波金融秩序的犯罪動機何在?利益驅動何在?其次,作爲仍在職的公司主要負責人,誰願意所任職的公司出現虧損呢?更何況,中國航油是我本人一手打造的公司。中國航油集團售賣中國航油股票籌資補交交易保證金,是母公司層面集體決策的結果,根本不是我的個人行爲,爲何將刑事責任強加于我個人頭上?
(三)監獄中,像狗一樣活著
但在當時,即便是有再多不滿和控訴,陳九霖只得無奈接受锒铛入獄的現實。在新加坡樟宜監獄,他一待就是1035天。
據陳回憶,他剛一進到監獄就被嚇到了。“當時是四個人一個房間,其中有三個人正光著膀子吃飯,身上滿是圖騰紋身,他們有黑社會的頭頭,而且都說在報紙和電視上見過我,我嚇得要死。”
對于那段監獄時光,陳在自己的博客文章《活著》中,如是寫道:
“犯人常年曬不到陽光;一年四季只能穿著短袖襯衫和短褲,連內褲都沒有;監獄不設床鋪,犯人(包括很多病人)都長期睡在潮濕的水泥地上,很多人都因此骨頭疼痛;所有犯人,即使是病人,每天也只能喝沒有燒過的自來水,在候審監獄裏(在這裏的’犯人‘還只是犯罪嫌疑人,未被法院定罪)甚至不少人只能喝馬桶裏的水;新加坡監獄還禁止在囚室內鍛煉,就連做俯臥撐也是犯法……”
相對于環境上的艱苦,更苦的則是精神上的孤獨。陳曾被關在一個人的監獄長達6個多月時間,不能工作,光線暗到連看書都看不清,飯菜通過一個小洞塞進去,吃完又從小洞拿出來,“孤獨得想一頭撞死”。遇到有人在門外走路的時候,陳的心裏就會驟然覺得踏實。後來,他幹脆什麽都不想,“像狗一樣地活著而已”……
據陳回憶,監獄內自殺者屢見不鮮,甚至他親眼看到有人從樓上跳下,肋骨折斷三根。不過,監獄內活著的人也讓陳看到了希望–有一位精神病人每天都得吃幾次藥、打幾次針,獨自一人被關押在5至6平方米的黑暗囚室裏,連出門放風的機會都沒有;還有一個雙腿高位截肢,一只手提著尿袋的囚犯。
“即使是這樣的一群人–生存對其而言堪稱一場折磨與苦難,他們卻仍在頑強地活著。”陳在《活著》的博文中這樣寫道:“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只有活著,才能將不平抹平。”
後來,在新加坡服刑還剩4個月的時候,獄方讓陳提前出獄,以示“寬待”。可陳拒絕了。“我一定要熬過去,我要堅持到最後一分鍾。”
(四)“人血饅頭”的精神救贖之路
2009年1月20日,陳九霖刑滿出獄回國。
他開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心全力地安慰受傷的家人:“這個事情使我的家裏受到很大的打擊,我太太得了深度抑郁症,我的孩子成績由班裏前三名一落千丈,我的母親去世,父親得了糖尿病,我的嶽父心髒搭橋,胃切除一半……就是屋漏偏遇連陰雨吧。”與記者相對而坐的陳九霖用沉郁地語調緩慢地敘述著,聲音仿若低沉的大提琴。他的頭扭向一邊,雙眼炯炯地望著咖啡廳的窗外,外面陽光清澈透亮,綠葉呼啦啦地在抖動。
此外,陳九霖想要好好調理一下自己的身體。據陳回憶,他進監獄時體重是86公斤,而出來時僅有68公斤。當時的新加坡獄方爲了增加陳的體重,在出獄的那一天,甚至特別給了他兩盆飯吃(平時是一盆),可陳最終的體重依然沒有增加。“他們(新加坡獄方)肯定郁悶死了。”陳的臉上挂滿了勝利式的笑容。
出獄後,陳九霖拿下了清華大學的法學博士學位,並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于2013年初出版新書《石油衍生品合約監管法律問題研究》。他說,寫這本書有三個目的:“一是期望能對石油衍生品的理論及實操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二是期望對企業風險控制或是企業監管方面,有參考價值。三是期望能對一些與他有類似經曆的人,有生存啓示或是勵志價值。
“我看到不少人因爲跌了一跤從此一蹶不振,身邊的有很多人甚至自殺了。我想用這個告誡與我有同類經曆的人:要振奮,不要一蹶不振或是破罐子破摔。”陳說。
“那麽,到底是什麽支撐你走到今天?”中國新聞周刊網記者問。
“我心底無私,很坦然。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大衆。”這種充滿了理想化的表述,陳九霖回答起來卻義正言辭。
不過,對陳九霖來說,真正精神救贖的力量還來自于《聖經》、《金剛經》、《古蘭經》、《道德經》、《論語》等,他悟到人生有三層境界:境界不高的人活在昨天;境界高的人活在今天;而境界最高的人爲了理想而活在明天,上帝即是。
此外,陳還“迷戀”著各種“監獄英雄”,比如韓國前總統金大中、南非前總統曼德拉,還有“曆史名流”,如“孔子厄于陳蔡之間”、“文王拘而演周易”、史記的作者司馬遷遭遇宮刑等。“做點事情都不容易,都會有各種挫折,你做的事情越大,遇到的挫折也越大,”陳甚至幽幽地說:“希特勒的《我的奮鬥》,我也喜歡看。”
對此,老朋友甚至給陳添了一個新標簽–“勵志哥”。
“中國航油事件,你對自己有什麽反思嗎?”面對中國新聞周刊網記者的提問,陳九霖的回答一字一頓:“我的觀點始終不變,中國航油是我的第二生命,就像一個父親對待孩子那樣,沒有任何父親希望毀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2011年12月6日,中國航油在新加坡隆重舉辦上市十周年慶祝宴會,自己並未獲邀出席,甚至其名字都被各方來賓小心翼翼地避開。而陳九霖則在北京發微博,引用新加坡《聯合早報》的報道,恭賀前東家上市十周年:“在新加坡交易所上市的中國航油,已成爲其母公司中國航空油料集團公司的國際業務核心單位。”
“你信命嗎?”
“我認同有命,但命可改變,自助者天助。我也是這樣鼓勵我兒子的,我告訴他,首先要有目標、要有追求、要有奮鬥、要有努力,這樣就一定水到渠成、久旱逢甘霖。”
不過,看似完美的精神救贖中,有些傷痛似乎是曆久彌新。由于在新加坡服刑,陳甚至沒能見上病危的母親最後一面。
媒體報道稱,陳在新加坡服刑期間,主動來看望陳並表達支持的,以境外朋友居多,如一個德國石油專家,專門從德國飛來新加坡。哈佛大學一名教授提出爲他寫書,還有台灣一名86歲的老太也去探望。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大陸同胞卻對他卻多有非議,有人甚至稱陳應爲中國航油事件自殺謝罪。
直到現在,依然有人質疑陳九霖轄下的中國航油是靠“壟斷”和“關系”發迹。對此,陳一口氣列了六大理由給予回擊:
“首先,很多央企都在新加坡設立了子公司,爲什麽只有中國航油出類拔萃?其次,中國航油成立于1993年,卻是在1998年之後才逐步發展起來的,難道說是我去了之後中國航油才突然有靠山了?第三,航油貿易的所有業務都是通過公開招標進行的,是完全要跟別人競爭的;第四,中國航油後來的發展戰略是’三足鼎立‘,包括石油實業投資、國際石油貿易、進口航油采購,而且後期中國航油大部分的收入來源並不是靠進口航油業務;第五,如果中國航油有依托的話,我們就沒必要去搞國際石油貿易,這是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被逼著去做的。我們當時都不是傻瓜,如果躺著可以賺錢的話,幹嘛站起來去掙錢呢?第六,如果真正有靠山的話,最後怎麽會出現如此大的貿易虧損呢?關鍵時刻有人頂一下就行了,可事實是沒有人給你頂。”
陳說,對于自己的遭遇,他有時會想到魯迅筆下人血饅頭的故事。
歸國後的陳九霖,曾幫朋友打理過公司,曾頂著“被判刑的人怎麽還能進國企”的質疑在葛洲壩集團做過一段時間,曾在大學講課,曾在《人民日報》等多家媒體上發表過多篇關于石油戰略的文章……
可似乎這些都不是他的歸宿。
“他的心裏有一個石油帝國夢,他還在等。”陳九霖的“發小”吳虹說。
2011年3月1日,陳九霖在訪問尼泊爾途中,參拜了釋迦摩尼的故鄉–藍吡尼。在“佛祖”曾經居住過29年的宮殿,他看到這樣一棵樹:它沒有一片綠葉卻鮮花盛開,孤零零地挺拔在滿園的寂野之中。據當地人介紹,這種樹是先開花後長葉。
陳遂即興作了一首打油詩:佛祖故居一樹仙,鮮花開于綠葉前。孤木神似頓悟者,先知先覺人世間。花盛一時終落去,聖殿門前少人煙。
業內稱陳九霖系國企高管悲劇 高盛設下惡意陷阱
陳九霖的悲劇源頭是高盛的惡意陷阱,它不僅坑騙了中航油,而且坑騙了國航、東航等多家中國國企。可這些企業大都忍氣吞生,惟獨陳是個另類,他甚至天真的以爲國有企業會支持他打敗金融巨頭,爲國家挽回全部損失。
文/和君創業總裁 李肅
2004年的“中航油石油期貨5.5億美元巨虧”事件,和其後的陳九霖陷獄四年,曾經備受關注。經過近幾年一系列事件真相的逐漸明晰,我可以肯定地說,陳九霖無疑是中國國企高管的第一大冤案,也是第一大悲劇。
陳九霖的企業家素質與能力有目共睹,1997年,受命于危難的陳九霖,盡顯其企業家的英雄本色,將中航油集團在新加坡的分公司從死亡線上生生拉了回來,此後數年中幾乎是百戰百勝,將企業資産推增850多倍,創造了中央國企海外高管的經菅奇迹,新加坡前總理對他也是交口稱贊。業績斐然的陳九霖,是當年中國海外企業中最大的一匹黑馬。
但這匹黑馬的跌落,卻也是蹊跷百出。
首先,國際石油市場波谲雲詭,中航油作爲一家石油企業,面對石油市場的大起大落,必須涉足石油期貨,以達套期保值之效。然而,國有企業一旦進入風險奇高的領域,企業家的悲劇往往在所難逃。
陳九霖的悲劇源頭是高盛的惡意陷阱,其設計的展期三項式期貨合約完全是欺詐性騙局,不僅坑騙了中航油,而且坑騙了國航、東航、深南電等多家中國國企,每家損失均達數十億之巨。這些企業大都忍氣吞聲,生怕事情鬧大了暴露巨虧醜聞。但陳九霖則是個另類,還未平倉已經看破高盛惡局,並在事發之後馬上提起了訴訟。他天真的以爲國有企業會支持他打敗金融巨頭,爲國家挽回全部損失。
與此相類的案情,是2010年4月美國證監會(SEC)與高盛大戰法場並以全勝告終,讓高盛忍痛出血,交了高達5.5億美元的罰金。但是,中航油不是SEC,陳九霖在市場拼殺時已不再記得自已的國企角色。或許他清楚自己最後的拼殺一定是孤軍奮戰,但總還對本該幫他平息關聯受損的新老股東的國企母公司抱有希望,能夠堅決項住新加坡法院的壓力,與高盛決一死戰。但是,這時的國企母公司與國航、深南電們一樣,人人面如土色在躲避責任,巴不得快快把陳久霖送進監獄,以個人承擔一切責任的方式,大事化了、平息此事。
于是,陳九霖成了百分之百的替罪羊在新加坡進獄。中航油的母公司也馬上如釋重負地將本來勝算極大的訴訟迅速撤掉了。國有資産被算在陳九霖頭上徹底流失了。
至于陳九霖被新加坡判刑是不是冤案?在我看來也是無可爭議的。從石油期貨的走勢上看,中航油只差5000萬美元,而且只要再等兩三個月,整個期貨價格走勢就會大幅逆轉,中航油甚至會扭虧爲盈。
但是,身處國有體制下的陳久霖,救局受到了重重障礙。從他獲刑的罪名看,期貨每天漲跌,剛剛虧損之時無信息披露之責,如果不是國企決策憂柔,如果早早減持股票正常入局,新加坡證監當局是無計可施的。即便如此,新加坡法院這個判決還是在法律的邊緣上。如果母公司力挺陳九霖死掐高盛違法犯罪,如果母公司作爲減持方承擔集體責任力保陳九霖,新加坡證監當局仍堅持拿陳九霖當替罪羊開刀,就會鬧成一個司法醜聞。新加坡絕對沒人敢強判他入獄服刑!
可惜,國有企業的高管們都是一個通病,中航油與南航、深南電們只能犯一個共同的錯誤,卻讓違法犯罪的真凶–美國高盛躲在華爾街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