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思潔 編輯|覃旭
對于朱令一家人來說,似乎總也摸不准時間的速率。
時間會疾馳,朱令變老了,2019年,她已經46歲了,鬓角增添了幾絲白發,笑起來時眼角的魚尾紋,取代了25年前眉眼中的稚氣。母親朱明新的腿腳不靈了,甚至都不能再下蹲了。父親吳承之也蒼老了,近視眼都退化成了老花眼。
但時間又好像一直在踱步。25年前的1994年,在清華大學化學系讀大三的朱令,被兩次投毒重金屬元素铊,造成全身神經系統受損,終致殘疾。朱明新最開始以爲,最多只需要等兩年,案子就會破,凶手就會落網。後來他以爲要等八年,後來的後來,直到25年後的今天,法律上的真相仍舊遙遙無期。
1994年12月11日晚,北京音樂廳清華大學民樂隊的專場演出上朱令在演奏,當時已經發病。
時間也會”停滯”甚至是”後退”。剛出事的那幾年,朱令會覺得自己還身處清華園,坐在輪椅上的她發脾氣,”我的書呢,我要去做實驗。”後來,朱令變成了一個小孩子,情緒化,生活上的一切都需要父母來協助完成。
朱令一家見證了照顧朱令的護士,從剛參加工作到結婚生子的人生曆程變遷。而朱家人自己的生活軌迹,一直圍繞著醫院,治病,住院,其他的一切,停在原地。
平淡的日常,已是最好的慰藉
2019年12月初的北京,下午五點多天空就已扯下了黑色的幕布。在北京郊區的一家療養院病房內,朱令坐在輪椅上,下巴後縮,張著嘴,一根長長的管子一頭連著她的脖子,一頭連著氧氣罐。
她每天總是這樣仰著頭,因爲膈肌麻痹,右邊的肺萎縮,身體不自主地向右側傾斜。”令令,把身體坐直。”母親朱明新在一旁叮囑。朱令緊緊抓著輪椅的手會再加把勁,努力把身體扶正。
2011年在醫院一次急救時,呼吸機壓掉了她的一顆門牙。手術後,朱令的氣管被切開,氧氣不經過鼻子的過濾,直接到達肺部。
25年前的铊中毒,毒素已經侵入了朱令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铊對神經系統、消化系統的損害,不可逆轉,造成了朱令的終生殘疾。如今,她視力衰退到只能看到人影,肢體活動困難,就連站立都需要有人給予支撐。
“全身都是毛病,最明顯的是肺部的感染,智力也退化成了孩子,還患有糖尿病。”朱明新說。
因爲氣管被切開直接連接氧氣罐,喝水容易嗆著。朱令咳嗽了幾聲,吳承之用手掌拍打著她的背部,隨後拿來了吸痰器。
痰是朱令的肺最大的敵人,而痰又極易産生。幾聲咳嗽,吳承之就知道有痰了。他娴熟地取下朱令脖子上的氧氣管,用一根細長的管子靠近氣管開口處。伴隨著機器”刺啦”的聲響,朱令的面部變紅,眼珠瞪大,五官向鼻部聚攏,在幾秒鍾內面龐又變紫,隨著細長管子的離開,她面部的表情恢複平和。每天,朱令都要經曆多次上述痛苦時刻。
這間還算寬敞的病房套間,是朱令全部的活動範圍。屋內擺著簡單的家具,一張可以伸縮的桌子上,堆著塑料飯盒,裏面盛著從食堂打來的飯菜。微波爐、食品攪拌機、壘起的牛奶,擺在角落的桌子上。屋內剩下的大面積位置,留給了康複用的各種器械。隔壁,是朱令父母的房間。腌好的鹹菜被裝進了壇子擺在窗台上,旁邊還有一台酸奶機,以及一大盒牛奶、一小袋酸奶發酵劑,一次能夠做六小瓶酸奶。每天早上和晚上,吳承之會在酸奶上加一勺蜂蜜,餵給朱令吃。
屋內充滿著臨時感,這個家庭來到這所療養院已經六年,生活是每日不變的重複。
2007年央視東方時空播出的朱令在母親朱明新引導下做康複訓練的視頻截圖
早晨七點前起床,八點開始,康複醫生們陸續抵達這一位于一樓偏僻處的套房,爲朱令做康複訓練。吃完午飯,送走最後一位康複老師,朱令又要開始父親爲她制定的訓練計劃——彎曲膝蓋練習腿部的肌肉三十次,舉重練習上半身的肌肉三十次,還要泡腳理療。
醫院食堂的菜譜也很少變化。朱令最愛吃周五晚上的餃子,十五個,是吳承之給她規定好的數量。就連喝水的時間和分量也是固定的,每天八杯水,由父親拿勺子一勺勺餵到朱令嘴中。
朱令父母每日的生活圍繞著朱令展開,誰來餵飯,誰來輔助康複訓練,誰來幫助朱令洗澡,都分工明確。每天晚上九點到十二點,吳承之會守在朱令床前,朱明新休息。等到夜裏十二點爲朱令翻個身,吳承之便回到隔壁的房間睡覺,而朱明新則守在朱令的床邊睡覺。淩晨三點的鬧鍾,叫醒照顧了朱令兩年的護工,她再起床幫助朱令翻身。
因爲得到了悉心照顧,朱令雖然不怎麽能活動,常年與輪椅和床榻爲伴,但沒有生過一個褥瘡。
2019年11月26日這天,是朱令46歲的生日。最近幾年,少了大規模的媒體報道和輿論熱度,在療養院的生活也清靜了不少。最先發來生日祝福的,是《朱令的四十五年:北京清華女學生毒殺疑案》的作者李佳佳,吳承之在零點剛過,就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還有網友發來了問候的短信,有人寄來了水果、食品。貼吧上,微信公衆號上,人們在祝朱令生日快樂。
朱令46歲生日照片 受訪者供圖
上午11點,朱令的4位中學同學和班主任老師,提著蛋糕來到療養院。朱令穿著粉紅色開身毛衣,兩手支撐著身體,坐在床沿。生日歌響起,朱令的臉上露出笑意,老師握著朱令的手切下了蛋糕的第一刀。
生日會結束,人們離去,朱令躺上了床,在朱明新和護工的陪同下,繼續常規的康複訓練。晚上她蹬一個小時的”自行車”,鍛煉腿部肌肉,細密的汗珠覆在額頭上,打濕了幾縷發絲。
日子是平淡的,而能夠維持這種日複一日的平常,對于朱令一家來說,就是現如今最好的慰藉了。因爲這意味著朱令不會有生命危險,能夠安安穩穩地延續生命,這是父母最大的期待。
這種期待,是在25年慢慢煎熬中,一點點降低下來的。朱令1994年中毒後剛蘇醒時,朱明新期待著,兩年時間她能站起來,能夠生活自理。但時間被拉長,朱令在1999年,終于能夠借助輔助者站起來。但是隨著3次病情告急,進ICU搶救,那些通過常年的康複訓練換來的進步,又在頃刻間坍塌,甚至變得更差。
吳承之和朱明新也就漸漸接受了朱令的身體狀況螺旋式下降這一現實。而對于25年前那場投毒案的追索,也從希望法律能懲治真凶,求一個真相和正義,到現在,覺得真實發生的事情能夠被記錄下來就好。
2019年11月,一部記錄朱令案的紀實作品《朱令的四十五年:北京清華女學生毒殺疑案》在台灣出版。之後,有微信公號從案情分析的角度,連續寫了六篇文章,又引起一波輿論和社交媒體上的爭吵。
這些年來,吳承之和朱明新也習慣了外部世界的輿論節奏,從互聯網的論壇、博客時代,到後來的微博、微信時代。
“這本書和這幾篇文章是一起出來的,我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們基本上已經把事情給說清楚了。”在拿到書的第一時間,吳承之摘下眼鏡,把板凳搬到朱令旁邊,駝著背,捧著書閱讀起來。朱明新則翻出了舊報紙,做成書皮把書包了起來。
時間抹得掉的,以及抹不掉的記憶
25年過去了,還會有真相嗎?”會的,曆史終將會審判,只是我們估計是看不到了。”吳承之戴著眼鏡,頭發已經花白,出生于江浙地區的他身材並不高大,有著理工科知識分子的淡然與儒雅,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起初,吳承之和朱明新拒絕了《鳳凰周刊》記者的采訪請求,”事情都沒有進展了。”
這25年來,所有能盡的努力,這個家庭都去嘗試了——信訪,申請信息公開,接受媒體的采訪,找政協委員給公安部門寫提案,寫信給最高法院的院長,甚至多次托人想要致信高層領導……
“這個事已經捅到底了。”在他們內心裏,真凶早就已經認定,只是未能伏法。那是1997年,因爲北大又發生了類似的铊中毒的案子,教育部在下發給各個學校中的文件中如是表述:一九九五年五月,一九九七年五月,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先後發生了兩起學生铊鹽中毒案件。除涉嫌人爲作案外,铊鹽未按劇毒品管理是其重要原因。2007年,在公安部給某政協委員關于朱令事件的提案回複中,寫著”基本確認爲人爲投毒所致”。
朱令中毒後,吳承之報警,案件被定性爲刑事案件。警方在和家屬的溝通中,說過這樣的話:”嫌疑人已經鎖定,正在短兵相接,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了。”
在朱令第一次發病,到確診爲铊中毒的6個多月的時間內,吳承之和朱明新從未想過女兒是被人下了毒,而警方透露過的惟一的嫌疑人,就是朱令的室友孫維。
如今談到過往的那些,吳承之和朱明新都保持著淡然和平靜。時間已經抹掉了記憶中的很多細節,但那些情緒性、氛圍性的感受讓朱明新難以忘記。她會主動提到,”我沒想到事發後朱令的同學們會那麽冷淡”、”她怎麽就做出這樣的事呢,朱令還跟我說過室友之間有多好”。
這種巨大的失落和無力感,在最初與清華大學、協和醫院以及警方和政府打交道時,曾一直緊緊包裹著他們,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漸漸消逝了。
當時朱令前後共有兩次發病,第二次發病要比第一次發病嚴重許多,渾身劇痛,無法進食,頭發全部掉光,昏迷,直接住進了北京協和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在長達52天的昏迷的日子裏,朱令全身換血八次,但一直沒有查出病因,最後,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讓吳承之和朱明新做好准備。
一份電子郵件扭轉了局勢,通過互聯網的幫助,最終確診了病因。這是在案發後,朱令铊中毒事件被報道時,被廣泛提及的一個點,”新生的互聯網,救助了一個女孩的生命。”
求助的郵件是朱令的中學同學貝志誠通過互聯網發往全世界的。據央視《東方時空》報道,在郵件發出的幾分鍾後,就收到了第一封回複,郵件上寫著一個陌生的英文單詞:”Thallium”(铊)。在隨後的幾天內,七百多封郵件從世界各地發來,其中有一百零六封都指向了一個病症——”铊中毒”。
這是朱令入院後曾被懷疑但很快被醫院排除掉的可能病因。當時協和醫院向清華大學要了一份在化學系讀書的朱令的重金屬接觸物清單,裏面並沒有铊,再加上協和醫院當時並沒有能夠檢驗铊含量的儀器,所以”铊中毒” 的懷疑被忽略掉了。
後來,朱令的父母拿著翻譯出來的外國專家判斷朱令爲铊中毒的郵件,想讓醫院參考,一度被拒絕。在最後病危通知書下達後,他們再次懇求。
朱令的各種身體組織成分被送到了北京市勞動衛生職業病研究所。據《朱令的四十五年》一書中描述,當時測量儀表盤上的指針啪的一下就上去了,朱令身體中的铊含量已經遠遠超出了研究所內的檢測設備所能檢測的範圍。最終檢測結果表示,朱令體內的铊含量已經超過了致死量的40%。
2013年後,一位在美國的留學生找到朱令一家,想要拿朱令的頭發進行研究,吳承之交出了保留的幾根朱令的脫發。2018年,一篇論文發表在了《Forensic Science International》上,論文的研究結果第一次向外界詳細地揭示了朱令當年詳細的中毒狀況:
朱令第一次毒發是因爲一次長達四個月的小劑量投毒,從1994年8月下旬第一次中毒,到12月初入院治療。而第二次中毒是兩周內的大量投毒,劑量遠大于第一次,並且伴隨著鉛中毒,直到1995年3月初入院治療,昏迷。
起初,清華大學對外並不承認校內有铊,在警方拿到了學校購買铊鹽的證據後,校方才承認當時清華兩位老師做實驗需要用到铊。而在最初,學校曾向同學們保密朱令铊中毒事件涉及刑事案件的情況。
朱令的父母于1996年起訴了協和醫院,2000年的終審判決中,協和醫院被認定在對朱令的救治中沒有過失,但也被判補償朱令10萬元。而在多方力量的協調下,清華最終支付了20萬元”人道主義”關懷的補償。
人們在網絡上爭吵,但真相沒有更新
這起铊中毒刑事案件本身,在1998年8月25日就結束了。而這個未破的案件,在這25年間,多次在輿論場掀起波浪,伴隨著中國互聯網從初生到不斷更新叠代。
最開始,是互聯網救了朱令,再到後來,各路人士在網絡上的發言,引起輿論的關注。網友們依照公布在網絡上的各種信息,想要撥開當年的迷霧,也通過網絡,抱團取暖,聚集在一起,想要爲朱令做些事情。
“案子本身很簡單。”吳承之回憶說,公安部門的態度是在1996年初突然轉變的,1995年5月初報案,最初公安辦案很積極。但到了1996年,再次去詢問案情時,就表示無能無力。
案件似乎就這樣悄無聲息了。但是朱令被”互聯網”遠程救治的消息,卻頻頻見諸報端。同樣被提及的,還有朱家與協和的醫療糾紛。
遠在美國的志願者何青,最早是在1996年的《讀者文摘》上看到有關朱令的報道,那時她以爲朱令已經得到了救治。再次得知朱令的消息便是在2005年,一篇名爲《天妒紅顔:十年前的清華女生被毒事件》的網帖出現在天涯網站,文章直指朱令是被孫維投毒所害。隨後,孫維本人發帖來爲自己澄清,還有孫維和朱令共同的同學在聲明後面跟帖,來證明孫維的人品。
吳承之還記得那時的場景,他每天都會打開電腦,浏覽網絡上的發言,”大家會在網上蓋樓,帖子會被刪,但網友們就一直蓋。”但吳承之和朱明新從未在網絡上發過言。”大家都各有各的想法。”這兩位老派的知識分子,嚴謹克制,還是相信要走法律途徑。
許多人都是在看到《天妒紅顔》那篇文章發出來後,才了解到朱令的遭遇。人們在網絡上發帖,討論案情。”大多數時候大家你爭我吵,胡說八道。”一位當時活躍在貼吧的網友回憶道。人們對于案子各有各的看法,關于究竟誰是真凶,投毒的原因,分析出了各種版本。最早幫助朱令發郵件求助的貝志誠,也成爲了網友們懷疑的對象。
人們在網絡上分析案情,爭吵,罵架。而案件調查爲什麽停滯,很多人把這指向了”孫維家背後的勢力”,但這只不過是無法證實也不好證僞的猜測。
有黑客攻陷了孫維的郵箱,發現了她和同班的幾個朋友溝通如何聲明,讓他們如何聲援的郵件。有網友找到朱明新,陪著她一起去上訪,要求信息公開。
那時網友”芳香正時”會隔段時間就從杭州飛往北京去看望朱令,她在貼吧的發帖裏,記錄著朱令那時的身體狀況。2006年時,與朱令進行溝通會有些困難,到2008年,在電話裏能和她簡單地溝通。而到2011年10月,她見到在醫院住院將近一年的朱令,那時她氣管已經被切開,說話困難。
2007年,中央電視台的編導用時一年拍攝的紀錄片《朱令的十二年》,經過了四十個版本的修改,才在電視上播出。而紀錄片的采訪和資料的整理,也離不開那位陪著朱明新去上訪的網友的協助。
朱令的事情再次成爲輿論的熱點是在2013年4月,複旦大學一學生被同學投劇毒化學品死亡,而19年未破的類似的朱令案,又被網友們提起。
當時朱令一家還居住在位于方莊一套兩室一廳的房間。屋內還維持著上個世紀的裝修風格,牆頂的牆皮有些脫落。那間並不寬敞的客廳,從當年4月17日,每天下午三點開始,總會有記者到訪。這樣的日子持續到6月。
吳承之的記事本上,記錄著在那三個月來采訪過的每個記者的名字和電話。大概共有四十家媒體的記者到訪過那間小客廳。曾經問候過的清華大學的領導、政府的相關人員,以及獻愛心的明星、企業的名字,也記在這個本子上。
2013年輿論上的熱切,讓公安部門通過其官方微博做出了回應:因從朱令出現中毒症狀到公安機關接報案件,時間已近半年,相關場所沒有監控設施,犯罪痕迹物證已經滅失,盡管辦案人員盡最大努力,采取了當時能夠使用的各種刑事偵查措施,仍未獲取認定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證據。工作中,專案組始終堅持依法公正辦案,未受到任何幹擾。
25年來,朱令的事情一次次在網絡上引起熱議,輿論推動著事件的發展。從最初的門戶網站、天涯論壇和百度貼吧,到現如今的微博、微信,互聯網在快速更叠。朱明新曾經的工作,是和計算機打交道的工程師,隨著年齡的增長,計算機系統的更叠,網絡的變遷,她已經感覺到自己”落伍”了,不再能操作最新的電腦系統。這種落伍就像朱令的案子,緩慢地推進,甚至是停滯。
在追求案件真相的道路上,也有意見的分歧和互相的猜忌。貼吧內的網友們發生過一次次的爭吵,曾經在一個陣營想要”追凶”的隊友,也會變得陌生。那個曾陪著朱明新去信訪,幫助央視編導拍攝紀錄片的志願者,也因爲一些原因開始抱怨,最後不再和朱令一家聯系。
“當時覺得很簡單的案子,總能解決的吧。後來發現沒那麽簡單,也希望有奇迹出現。”曾經活躍在貼吧的網友這樣解釋大家後來慢慢淡去的原因,”但大多數人都還在默默關注著,只是不怎麽發言了。”
朱令成了一個符號,人們就像看連載小說
但時代和身處時代中的很多個體,並未把朱令遺忘。她成爲了這個社會的一個傷疤,每當特殊的社會事件爆發,她總會被提及。
2006年和2007年,百度貼吧”朱令吧”都組織了《天妒紅顔》發文周年的征文活動,很多網友參與。2013年後的又一次媒體大規模報道後,更多人知曉了朱令的遭遇。許多人聚集在一起,想爲朱令做些事情。
常靜是成都人,她在貼吧上很活躍,2014年,她貼吧上發帖,想要做以朱令爲主題的台曆,爲朱令籌款。不認識的網友紛紛響應,七八個人的團隊很快組成,有人負責設計,有人負責聯系印刷廠,有人負責宣傳,有人負責分發郵寄。
有人在大學校園裏擺攤賣”朱令”的文化衫,有人制作雨傘、文化衫、氣球、台曆、環保袋,有人制作朱令事件的”電子書”,整理大事記。有新加坡的網友穿著”朱令”的文化衫,拿著”朱令”的氣球,爲路人講解朱令案。還有人幫忙聯系北京適合朱令做康複訓練的醫院,”我們把想到的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我們能做的又太少了。”
志願者們做的相關義賣品
這些年,人來人往。有人發帖,有人來看望,有人捐醫療器材……有人消失了,又有新人出現。”大多數時候,這些網友們其實不怎麽和我們聯系,他們怕打擾我們吧。”朱令的父母說。
更多的時候,朱令和朱令案成爲了一個符號,她的名字被印在各種紀念物品上,她的遭遇被人們從各種角度解讀,寫進論文。
2004年,幫助朱令基金會在美國加州成立。朱令的兩位大學同學童宇峰和張利,中學同學貝志誠、何青,最早參加對朱令網絡救治的李新和Dr.JohnAldis等人,是基金會現在的成員。基金會成立的初衷是幫助朱令以及其他的铊中毒者。在他們的組織下,在海外舉辦過音樂會,爲朱令籌款。這些年,爲朱令請護工的錢,就是由基金會支付的。
幫助朱令基金會網站截圖
到現在,源源不斷的網友自發的捐款,仍然會不時打到朱明新的支付寶賬戶上。網友會在轉賬的時候,附上一兩句囑咐的話語。朱明新會把每一筆轉賬的姓名和金額,以及那些囑咐的話,都用筆記錄下來。這些捐款,會被志願者公示在微博上。
志願者們做的相關義賣品
何青還記得,2006年朱令的生日時,許多網友留言,當時貼吧裏放著歌。13年過去了,她已經記不起歌曲的內容,只記得當時流下的眼淚。而網友小妮印象最深的是2007年,東方時空播出後的那一年,大家在貼吧內商量著如何給朱令過生日,准備禮物。
2013年住進療養院後,朱令的生活和醫療有了更多的保障,志願者們來得少了。在這裏,她的名字被改爲”吳令”,當時接受療養的安排,朱令一家做出的承諾是保持沉默,不再接受了媒體采訪了。
但輿論場的紛擾就如不經意間投入水面的石子,總能激起漣漪。2017年,有人編造的一些謠言在網上傳播,這逼迫著朱明新和吳承之不得不在網絡上發表聲明澄清。
現在,聊起當年的事情,吳承之猶如在訴說他人的故事一樣冷靜和理性。他向記者分析爲什麽人們對這件事如此關注,”就和看連載小說一樣,大家都想知道結局是什麽。”
除了放不下的真相,吳承之和朱明新也擔心著將來。養老,死亡,將來都不可避免地會發生。等他們倆都離開了,朱令怎麽辦?吳承之平時很關注養老和病人照料等社會問題,他說,”養老院是不能去的,你去看了就知道裏面究竟怎麽樣。”
2004年,朱明新因爲摔倒導致腦移位出血入過院,吳承之則是在2014年因爲腸梗阻住院,他們都挺過來了。2015年4月,吳承之突發大面積腦梗,好在療養院裏搶救及時,事後他慶幸,”我是托令令的福呀。”
吳承之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們倆的身體狀況現在還可以,是因爲朱令吧。”爲了照顧朱令,他們不敢倒下。
對于朱令的未來,何青的想法是,基金會考慮給朱令多請一些護工。朱令現在的護工是清華大學的校友去家政公司專門挑選的,已經幹了兩年,人靠譜,朱令一家人都很信任。
一家人在認真經營著生活,家裏也經常有快樂氣氛,吳承之會時不時逗樂,說一些輕松幽默的話。朱明新則會說他”挺傻的”,覺得他”盲目樂觀,沒有憂患意識”,她總是流露出對朱令身體狀況的擔憂。
爲了護理方便,這些年,朱令再沒留過長發,頂著一頭假小子的發型,幾縷劉海搭在額頭前。吳承之在爲朱令脖子上的傷口換紗布時,打趣地說,”我是禦用發型師”。朱令聽到這個玩笑,露出了笑容。
有一次,醫生問,”什麽動物叫得最響?”朱令說,”什麽動物都沒有我爸爸叫得響。”這個充滿童趣的回答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有網友記得,送給吳承之的蝴蝶蘭被養得很好,還繁殖了多株。
每到周六日,吳承之會提前到療養院門前的小餐館,定上幾個朱令愛吃的菜,護工偶爾也會包點朱令愛吃的餃子。朱明新則學會了網購,偶爾在淘寶上買一些商品。
2019年12月初, 療養院的地面上,還堆積著入冬以來的初雪,楊樹葉子落下來,寂寥的寒意打落在行人身上。記者來探訪時,吳承之正在餵朱令吃護工包的芥菜豬肉餃子。飯畢,餵水,吸痰,更換脖子傷口上的紗布,一切有條不紊。
“嗝”,朱令打了個飽嗝。”嗝打得真響,吃飽了吧。”吳承之在一旁打趣地說。朱令咧開了嘴,在一旁的朱明新和護工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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