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這裏的你我,都是傻X!”
“張健說系統壞了就壞了?張健說錢沒了就沒了?”
“錢肯定是要不回來了,現在還好多人還幻想在FCoin的騙局裏面呢。”
……
距離FCoin宣布停止運營已有幾天的時間,由投資者組建的各種維權群每天都充斥著上述信息。資金打了水漂,義憤填膺的氣氛持續發酵,群裏每天都在商討著各種溫和或暴力的維權方式。
2月17日,“宇宙第一交易中心”FCoin創始人張健發了一封名爲《FCoin真相》的官方通告,宣布FCoin正式倒閉,並以一種“情深意切”的方式宣布跑路。
“通往地獄的路由善意鋪成,是時候要披露真相了。真相哪怕再殘忍,也好過美麗的謊言。……FCoin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不是系統無法恢複的問題,而是數據出錯+決策失誤,最終導致資金儲備無法兌付用戶提現的問題。預計無法兌付的規模介于7000-13000BTC(價值約6860萬-1.27億美元)之間……有生之年,負責到底。”
有人將上述內容翻譯成了大白話,“我張健現在沒錢給你們提現,本來是想帶你們飛,掙大錢,沒想到事與願違,我求過火幣李林幫忙,白搭!現在再次創業,如果能賺到錢會還給你們,不過你們要有耐心等。我已承認債務,頂多是民事責任,有本事來找我啊。”
曾經的區塊鏈布道者秒變鐮刀,FCoin宣告崩盤是所有投資者沒想到的結局,盡管事情早有端倪。
從2月10日起,FCoin便以一天一則的頻率發布停機維護公告,表示“由于關鍵人員失聯,以及部分系統和數據嚴重受損,導致無法按計劃及時恢複,將開放以郵件形式申請提現的操作。”
用戶們紛紛揣測是不是FCoin管理團隊內讧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張健的“跑路公告”。
在FCoin的巅峰時刻,張健很是高調,出席各種演講、聚會場合。在一次觥籌交錯中,喝的滿臉通紅的張健已沒有了往日斯文,一幅大哥風範朝衆人舉杯,“FT100別墅靠海!讓那些不相信我們的人早點下車,這樣我們FT才能早日實現100,讓任何時候下車的人拍斷大腿!”
如今,“下車”FT的人可能在拍著大腿慶幸躲過一劫,而一直在FT上有幣的人卻已經傾家蕩産。然而,從目前看,投資者很有可能會血本無歸,因爲FCoin早在2019年就啓動了社區化運作模式,不存在公司主體,無疑這爲維權增加了很大難度。
Fcoin的巅峰與覆滅
2018年6月份,北京已有初夏的氣息。在XX劇場,一檔區塊鏈視頻節目正在錄制。
作爲演講嘉賓之一的張健很是投入,聲線略顯嘶啞,情緒飽滿,邏輯嚴謹,但跳躍性卻極強,“第一……第二……第三我們稍後再說,我們先穿插說另一話題。”像這樣中斷話題稍後續講,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演講裏出現了不止一次。
就好像成竹在胸,卻隨意埋伏筆,設置懸念,再伺機放大招。
此時的張健在業內已小有名氣,火幣前CTO,著有區塊鏈領域專業書籍,幾乎以一己之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攪動了整個加密貨幣交易所格局。
2018年5月底,張健創辦的FCoin上線,十五天後,日交易量高達288億人民幣,超過第二至第七名的OKex、火幣、幣安等6家交易所的交易量總和,坐上全球交易量的頭號交椅。
從此,FCoin擁有了“宇宙第一交易所”的稱號,張健也由默默無論的理工技術男,成爲圈內有名號的人物。
在FCoin上線前,火幣、幣安等主流交易所的盈利模式在于交易手續費和上幣費。而FCoin不走尋常路,上線便推出了“交易即挖礦”這一全新模式。
“交易即挖礦”,即交易扣除的手續費會返還等值的平台幣FT。如果持有FT就會獲得交易所分紅。FT價格越高,交易越活躍,用戶得到的分紅就越多,交易所平台幣套現也會越多。這一模式被幣安趙長鵬評論爲“不但是變相ICO,並且是高價ICO。”
FCoin上線幾個月後,張健獲得了高達1.5-2億美元的巨額賬面回報,用戶一天分紅最多時達到6000BTC。張健得意于自己打造的FCoin盈利模式,自歎“真正懂我的人,都會驚歎我設計的精妙”。
巨利之下,Okex、幣安紛紛跟進,甚至相繼放言將收購成百上千家像FCoin那樣的交易所。
然而,初生便實現爆發式增長的FCoin存在明顯的産品缺陷,張健的自信有些過了頭。
據某業內人士透露,此時FCoin開始出現大量刷單套利團隊,“若同時注冊兩個賬號,每次來回倒手交易可獲得本金萬分之二的純收益。FT價格相對固定、無波段操作,1小時交易15次,日收益率高達7 %。”
一旦交易量大幅減少,用戶分紅將隨之銳減,失去金錢誘惑,平台用戶粘性變降低,資金盤不再流暢運轉,“死亡循環”隨之而來。只有平台幣滿足大批量鎖倉、價格不斷上漲這兩個條件時,盈利模式才不會崩塌。
如今,回頭看,“交易即挖礦”更像是一枚誘餌,將投資者逐漸引向“通往地獄的電梯”。
2018–2020年 FT幣價走勢圖
從2018年6月到12月,FT的價格飛流直下,從最高1.257美元,降到0.011美元。投資者關燈吃面,血淚俱下。
在這期間,張健進行了一系列“神操作”,爲了穩定幣價,實行幣改,相繼推出“投保即挖礦”“鎖倉即挖礦”等新模式。但本質均相同,即FCoin推出FOne、FI、FCandy等各種代幣去換用戶持有的BCT和ETH,結果是,幣價沒穩住,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此外,“張健對人極度不信任,極度懷疑。”FCoin前員工曾說,“公司一旦遇到事情,他就會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裏寫通告。”最多時,張健曾在一天之內發布了6條通告。
對于FCoin來說,産品早熟,通告是對現有機制的查缺補漏。而對于Biekey等潛在合作項目來說,這些則成爲拒絕合作的理由,“FCoin公告太頻繁影響團隊睡眠”,“適應不了FCoin多變的規則”。
FCoin內部管理混亂。2018年8月11日,運營總監周小雪宣布離職,並解釋離開原因是“內部職責劃分混亂”,隨後,FCoin的市場和運營大權轉移到張健老婆李瑩瑩手裏。此事一度引起外界對FCoin實行“交易所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的熱烈討論。
之後,李瑩瑩戲劇性的成爲張健“黑粉”,表示對張健失望,“張健等了10年才等到天時地利人和,不希望他自己的盲目自信摧毀幣圈唯一的希望,”不久,張健獨攬大權,李瑩瑩退出。
2018年9月某天,一篇投資者血淚控訴FCoin的文章在網上廣泛傳開,産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加上之前推出的FCandy、FOne等一系列舉措都未能改變FCoin窘境,張健把自己的頭像換成了敦刻爾克大撤退的丘吉爾,微信名改爲“已退出微信,抱歉”,人遠走新加坡。
曾經邀請張健作爲嘉賓之一的那檔區塊鏈視頻節目,在張健“出事兒”之後,第一時間把所有海報等宣傳資料上的張健影像抹去,對剪輯好的視頻也進行了刪除,産品推出後,無論是視頻節目還是圖書,都已經找不到張健的一絲影子。
有人前往望京浦項中心的北京博晨技術有限公司(張健的實名注冊公司)探尋,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正當人們質疑張健跑路時,FCoin官網發出公告,稱公司屬于社區化運作,沒有裁員和退租之說。
2019年,區塊鏈市場迎來小迎春,FI的價格也從0.01漲到0.23,此時張健“重現江湖”,上線1年多的FCoin才開始上線後台財務系統,據張健稱,“之前前台飙升太快,導致無法顧及後台”。
然而,從2018年就已撕開的缺口已無法彌合。
最初發現問題,是在一個用戶的善意提醒下,張健發現FCoin分紅和挖礦返還存在數據問題,交易及提現早已一片混亂。“損失大概折合1000-2000萬美金,無法確切統計,但以FCoin的體量完全可以承受。”
對此,張健的對策是用自有資金回收大量FT,並且建議團隊也這樣做。這也成爲他後來複盤FCoin失敗的最大錯誤決策。
“如果沒有數據出錯,頂多是我們團隊個人財富歸零。然而加上這個因素後,導致的結果就是,我們用了受到 ‘汙染’的分紅收入去回購可能也受到‘汙染’的FT,幫助他人真金白銀的套現。稍有常識的人就會明白,這個操作會導致資産虧空。”
在很多投資者、團隊內部人員的不斷抛售下,FCoin資不抵債,FT暴跌崩盤,
“FCoin這艘船在18年剛出航就撞擊了冰山,雖然船大導致不會立即沉沒,但劃開的口子卻在全速前進的決策失誤中越來越大,最終導致船于20年初沉沒。”張健在宣布倒閉的當天,曾給火幣李林打電話求助,顯然李林拒絕了他。
還有一個細節讓用戶咬牙切齒,在宣布倒閉的一周前,FCoin曾發布公告稱,將團隊持有的全部FT(共計 720,404,905.38 FT)進行永久銷毀,這被很多用戶認爲是“臨走了,還不忘催熟一茬韭菜割完走”的動作。
有的用戶哭天搶地嚷嚷著維權,有些用戶冷靜地通過檢測系統對張健熱錢包的流向進行交易追蹤,發現自2018年6月13 日至2020年2月14日期間,FCoin冷錢包地址一和地址二,對外進行了多筆轉賬,總計發送了約 9889 個比特幣。目前,FCoin 的冷錢包余額均爲 0。
究竟 “破産通告”早有預謀?還是“善意下”的“決策錯誤+數據錯誤”?張健曾說,他願意用他的一夜暴富去換取通證經濟的初心。如果從結果導向看,這更像是張健呓語,因爲夢往往是和現實相反的。
資本圍城,進出不得
“FCoin早期投資機構和投資人手裏應該有法律保護的紙質投資協議或電子合同,行業危機面前,機構應配合受損者進行尋求法律保護。”有維權人士提議聯系FCoin的投資機構,希望能通過資産重組的方式挽回點損失。但截至目前爲止,所有的投資機構都選擇了沉默。
投資機構也是受害者之一。可以說他們同時踩中了産品和創始人之坑。産品的早熟伴有致命缺陷,而當初那個信奉“敦克爾克戰役中不屈服的丘吉爾”的理想主義創業者,在浮躁的幣圈待久了,早已背離了初心。
2013年,時年31歲的張健開始接觸到了比特幣,並癡迷于其背後的技術和邏輯。2014年,張健建立國內最早查詢比特幣交易、地址、難度及算力等信息的Qukuai.com網站,並開發出比特幣快錢包。後來網站和快錢包被火幣收購,張健也進入火幣任職CTO。
2016年,張健牽頭成立火幣數字貨幣與區塊鏈研究中心,出版《區塊鏈:定義未來金融與經濟新格局》一書。同年離開火幣,他對外自稱離職原因爲“區塊鏈技術才是自己的興趣和方向,而非炒幣。”
2016年8月,張健創辦了專注于區塊鏈底層技術研發的北京博晨技術有限公司。此時,市場上的區塊鏈公司逐漸多起來,上海分布科技、杭州趣鏈科技和北京布比網絡等區塊鏈公司先後成立。
博晨融資順利,在成立一個月後便獲得了來自于火幣網、起源資本、節點資本的天使輪投資。2016年12月,追遠創投、隆領投資、用友網絡投資了博晨A輪,2017年,用友網絡追投了金額高達1000萬的戰略融資。
數據來源:天眼查 博晨融資曆程
2018年,張健創立FCoin,企業介紹一欄至今仍是:“世界首家資産全透明的數字資産交易平台”。5月21日,FCoin宣布獲得丹華資本、節點資本、singer Capital(歌者資本)、時戳資本、八維資本、Zipper基金會等機構及個人的聯合投資。
數據來源:天眼查 FCoin融資曆程
透過singer Capital(歌者資本)的股權穿透圖可見,張健持有37.5%的股份,疑似歌者資本實際控制人。丹華資本、節點資本、Zipper基金會等幾家資本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在FCOIN主平台上幣交易的Zilliqa、BTM、Zipper等區塊鏈項目的基石投資者。
在FCoin如日中天時,戰略投資者獲得巨額分紅,然而如今他們也是有苦難言。
2019年6月份,FCoin戰略投資者持有的 FT將面臨全部解鎖,張健在未征得對方同意的情況下,私自對戰略投資者的FT 持倉延長鎖定期兩年。這一行爲被很多業內人士诟病,認爲張健武斷自私,爲一己私利完全不考慮他人感受。
博晨的投資機構也未能幸免,因有投資者在FCoin上虧損了200萬,在自殺維權獲救後,認爲以張健爲實際控制人的博晨是FCoin的運營主體,于是一紙訴狀,博晨因涉嫌非法經營、非法集資及詐騙被立案調查。
幣圈浮躁,在快速成功的沖擊下,張健或許早就迷失了初心,這可能也是投資機構在之前沒有想到的。
離開火幣時的張健稱“區塊鏈技術才是自己的興趣和方向,而非炒幣。”但他卻在兩年之後建立了炒幣平台FCoin。口口聲聲說建立FCoin的初心是“讓交易者成爲交易平台真正主人”,本質上卻是拿FCoin的各種代幣換取BCT、ETH等“硬通貨”。
創立歌者資本,張健的歌(割)者之心,除了韭菜之外,路人皆知。
張健說“到達地獄的路,是由善意鋪成的”。出發點是否善意?我們無法進入張健的內心一窺究竟。但很顯然,他的確爲曾經信任FCoin的人鋪就了一條直達地獄的路,或許有些人將永生不得翻身。
一場監管與反監管的“遊戲”
幣圈亂象,FCoin只是冰山一角。
QOS、BISS、IDAX等中小交易所紛紛卷入涉嫌從事代幣發行的非法融資活動、交易所暴雷等事件,主流交易所OKEx多次被爆通過“拔網線”的方式使投資人爆倉,以便“盜”取用戶資金。
目前的數字貨幣交易所,大多打著理財之名,卻行著資金盤圈錢之實。在高年化利率的僞裝背後,都暗藏著一條將別人送往地獄的通道。
技術是中性的,但利用技術的人卻有善惡之分。當區塊鏈技術熱潮湧起,太多的幣圈人士搭“便車”進行虛擬貨幣的炒作。區塊鏈技術去中心化,交易所卻以中心化的運營爲主。矛盾已天然存在。
處于主導地位的虛擬貨幣交易所用著低成本行使著作惡的“特權”。在有人一夜暴富的同時,就有人千萬資産毀于一旦。無數的欲望與悲歡在這裏不斷上演。
“所有的加密資産交易所都一樣,本質是銀行,交易手續費只是表面功夫而已。FCoin只不過被某些事件觸發了‘擠兌’暴露了交易所銀行的清償性問題而已。沒有一家交易所跑得了,看運氣了。”數字資産研究院學術與技術委員會常務副主任龍白滔曾如此評價FCoin的倒閉。
我國對于虛擬貨幣的監管政策日趨嚴格和完善。近日,北京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局長霍學文明確表示,“虛擬幣除了炒作、割韭菜,沒有實質價值。一個交易平台沒有實際價值卻只能造成投資人被割韭菜、引發社會不穩定,那就沒有必要存在。”
對于目前很多虛擬貨幣交易所爲逃避監管采取VIE架構的現象,霍學文表示,這是違規行爲。“我國不允許跨境虛擬幣交易,任何機構不能把境外的虛擬貨幣賣到國內,任何機構不得提供虛擬貨幣與人民幣的兌換。對于這類型行爲,我們會密切監控、嚴厲打擊,發現一起、清除一起。”
“高壓”之下,曾經的“主流交易所”之一的幣安團隊已相繼把服務器和工作人員轉移到海外,因海外各國對虛擬貨幣的監管政策也各不相同,存在衆多不確定性,所以幣安將團隊分散到了十多個國家和地區。
幣安僅是一個縮影。也有交易所曾公開表示,“雖然我們現在新加坡,但我們會做好隨時回國的准備。”
監管與反監管,這場“遊戲”已然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