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喝茶(攝影 網易Tarzan)
自打我記事起,在我的印象中,祖父與茶就泡在一塊結爲夥伴了,茶好像已經融入他每一天的生活,但只喝不品,毫不講究。對茶葉不挑剔,喝得卻很勤。時常約著老友到家中,燒水,沏茶,閑聊。爲此,祖母沒有少唠叨過。祖父是個熱心腸的人,我們家剛好在大路邊上,祖父見到路過熟人,辄道“入屋坐,食茶再走。”
老房子設一高門檻,除了一扇大木門,特意還裝了一扇小門,平時大門一開,小門便關,以防家禽入屋。我時常趴在小門上,看行人來來往往。下雨天,這感覺妙不可言。大伯公時常會去鄰居家打麻將,我一看到他,老遠就必須打招呼,畢恭畢敬,看老人家回我一個笑臉,我才放下心來。不過大伯公與祖父生平有些隔膜,兩人雖是兄弟,卻較少相處。
紅雙喜的瓷茶壺(圖片來源于網絡,感謝原創作者)
祖父生活節儉,喝茶亦是如此。泡在一個印著紅雙喜的瓷茶壺裏,用一個白瓷小杯倒出來喝。一次要放多半壺茶葉。喝得很慢,喝一口,還得回味一下。有時候一壺茶就是喝上兩天,完了祖母還舍不得倒掉,直接攪進豬食之中,說豬吃了有益。
說到祖父喝的茶,就一個字:濃。喝得很酽,跟藥一樣。那時在鄉下,茶桌上最常聽到的一個詞就是“酽茶”。與“岩茶”諧音,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還真誤以爲是岩茶。那時本不愛喝茶,嘗到如此苦茶,更是不愛跟飲,不過有苦有甘方才好茶。茶葉品種繁多,但那時我只認得茶而已。出來參加工作之後,開始比較正式的接觸茶,也接觸了不少茶,後來細細回想,祖父當年泡的到底是什麽茶呢?既非鐵觀音,更不是武夷岩茶,紅茶也對不上,綠茶可能性最大,畢竟閩西還是有幾款不錯的名優綠茶,但香氣上找不回感覺。直到前年,在市場長龍茶行老林那邊嘗到幾款存放多年的陳年綠茶,我才拍案恍然明白。祖父當年喝得就是便宜的陳年老綠茶,滋味濃酽,就是香氣較爲遜色,但止渴生津依舊不差。老舊社會,又無冰箱,茶葉保存不會如今這般講究。
屋後的大山
祠堂旁的壽伯曾經做過茶葉小買賣,我看他就是將散茶直接裝進大塑料袋,在套上一層麻袋。趕圩的時候,放進籮筐,挑著就走。散圩之時,我時常看到壽伯挑著籮筐從我家門口經過,汗流浃背,那時他老人家已上年紀,後來壽伯得了肺癌去世了。( 在客家人的口語中,一般把鄉鎮稱爲墟,把約定俗成的集市交易稱爲“圩日”。)
漢成公、明伯、兆公,還有我自家的叔公都和祖父保持著不錯的關系,如此也是平日裏最好的茶友。漢成公的兒子搞家電維修,早年在北京發了財,回鄉蓋新房,買家電,家中很早就有了電視機。那個年代的鄉下,誰家有電視,誰家就熱鬧。祖父經常到漢成公家中喝茶,而我就跟著祖父去看電視。上世紀90年代新加坡電視劇風靡大陸,94年的《蓮花爭霸》就是在漢成公家裏接觸到的。明伯開了一家縫紉店,平日裏給鄉親們縫縫補補,有時給年邁的老人做些壽衣,日子過得充實自在。祖父倘若不在家中,我最先尋的便是明伯的縫紉店。兆公挺有本事,那時候我們鄉裏自己組建了一個建築工程隊,大夥組團在外頭創業打拼。而兆公就是當時建築隊的領導。後來不知何故建築隊解散了,剛好兆公也老了,就回家中安享晚年,老人家和藹可親,愛泡茶,前些年還在世的時候,我回老家常常會順帶些茶葉孝敬一下老人家。
94年央視版《三國演義》劇照
叔公和祖父相處的日子是最多的,叔公愛看電視愛下棋愛去寺院喝茶,94年央視版《三國演義》和98央視版《水浒傳》開播的日子裏,是我和兩位老人家相處的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如今重溫這兩部電視劇,總能將那段回憶勾起。
98年央視版《水浒傳》劇照
村子周邊有幾座寺廟,兩位老人信仰佛教,逛寺廟是日常生活一部分,寺廟環境清幽,喝茶有個好環境,那真叫享受生活。聽聽古刹鍾聲,品味香茗,拾得一份清淨,自有一番意境。屋後有座寺廟稱龍山堂,古寺坐落山腰,風景獨好。但因處在深山裏頭,路途遙遠,平日去的少,只有初一十五去上上香、吃吃齋飯,有一回寺廟闖進土匪,嚇得主持從後門偷偷溜下了山,召集了村裏幾個年輕人,急急忙忙趕上山,彼時,土匪早已離寺而去。河對岸也有座古寺叫水井堂,顧名思義寺廟因水而得名。古寺邊上有口甘泉,十裏八村出了名,很多人得了皮膚病,找了大夫都未治好。喝了這口井的甘泉,擦拭擦拭患處,竟然莫名其妙的好了。村裏架橋之後,到水井堂真就幾步之遙,往返方便。
重建之後的龍山堂
水井堂的功德堂相當于寺廟的茶室,廳堂有一張老舊的長方桌,很長。幾個老爺子坐著藤椅圍著長方桌,看主持“表演”濯器、燒水、注水、淋壺、篩茶。每人先喝上幾小杯。然後就漫談往事,一聚就是半天時間。喝茶對水確實有所講究,水井堂有好泉,倒是喝茶的好去處。喝一杯泉水泡的茶,如今想想確實過瘾。泉就在寺廟外密林處地面,一個圓形的小池子,看得見泉水咕嘟咕嘟往上冒。甘泉,水清而甜。不過當時尚不知品茶,更不知其泡茶之妙處。我只記得主持常常分享美食,將橘子餅切成薄片,放在桌上當作茶點,我一吃就停不下嘴,此事倒是印象深刻。
重建之後的水井堂
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回在水井堂看見一位老人家寫毛筆字,待老人家放筆之後。我突然興致而來,拿起筆寫了幾個字,當時寫得挺帶勁。祖父看到很驚喜,沒承想我能有這份興趣。隨即回家給我買了筆墨,逼我練字。爾後,我一有空就得在家中練毛筆,不過當時並沒有下苦功夫,所以沒有出好成績。如今的功夫,不過當年童子功,甚是慚愧。而當時練字就在客廳之中,我家吃飯用八仙桌,桌子很高,靠牆一側有張長實的墊腳凳,我往墊腳凳一站,將毛邊紙往桌上一攤,就可以練字了。此時祖父一般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抽著卷煙喝著茶,我時不時觀察他的表情。有時倦了,就走下墊腳凳,指著廳堂正牆上一張出神的毛主席畫像,對祖父說,你瞧,主席在看我。祖父看我逗他,時常會笑著另拿一個杯子,讓我喝喝他泡的茶,真香。
老舊的功德堂
喝茶,喝好茶,往事如煙。歲月早已帶著祖父離我而去。而今喝不到祖父泡的那杯茶了,但茶香依在,愈久愈濃。(文/福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