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在邯鄲謀生,孑然一身,朝隨晨曦起,暮隨夕陽歸,如此日複一日,生活幾乎沒有變動。現在想來感覺頗爲淒慘,但當時年輕,哪有什麽惆怅憂傷呢,只覺年青,韶華正好。
一個人租房住,廚房是難得有煙火味的,早午餐由公司供應,但下班之後的晚餐,需要自己解決,所以連著幾天下了班,我就在一條集聚了很多小吃餐館的路上踱步,東挑西撿了幾家去試吃,有幾家味道尚可,有幾家飯菜滋味簡直一言難盡,後來吃到一家只有七八張小桌子的夫妻面館,就決定是它了。
這家小面館毫不起眼,又窄又小,但若用現在的時髦的詞語,所謂蒼蠅館子來形容它,又似乎委屈它了,因爲館子裏特別幹淨,布置的雖然簡單但是很溫馨,這還並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面條都是手工制作,所以很美味。開面館的小夫妻非常年輕,又恩愛,常在勞作之余脈脈對視。
有時我會點個蔥爆過油肉和涼拌豆腐,有時點個臊子面,或者炒蒸面,一個人吃,簡簡單單,特別累的時候,會買瓶衡水老白幹,小酌兩口。
如此作了半個月的回頭客,彼此就熟悉了,再來吃飯,老板娘會迎過來,問:“哥,你要蒜還是蔥?”
每張桌子上都擺放了一碗自制的辣椒醬,澆在面上噴香入味,還有幾個蒜瓣,客人自取食用。
我看本地人喜歡吃面時就著大蔥,便也入鄉隨俗學會了這種吃法,真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奇異味覺,居然上瘾,一頓不吃就像少了什麽。
那天飯菜上來,我照例把存放在面館的酒拿出來,慢慢品味享受。
這時,進來了幾個三大五粗的漢子,提著一大袋饅頭,至少二十個左右,我自然多看了兩眼。
五個人,叫了三碗兩塊五一份的湯面,坐等的功夫,興高采烈的聊著天,我挺納悶的,想這樣怎麽能吃飽呢?
面端上來,幾個人先將裝有饅頭的袋子打開,拿出饅頭,蘸著碗裏的辣椒醬吃。
老板娘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
不一會兒,他們就把自己坐的桌子上的辣椒醬吃的幹幹淨淨的,其中一個人去旁邊無人的桌子上,把滿滿的一碗給端了過來。
饅頭吃完,再把面吃了,結賬走的時候,桌子上兩個空辣椒醬碗格外醒目。
第二天,他們又來了,還是提著一袋饅頭,說說笑笑,把頭一天的行爲重演了一遍。
老板和老板娘對視了一眼。
結賬的時候,老板娘終于開口了:“大哥,我們小本生意不容易,你看,你們五個人,只點最小份的面就算了,還只點三份,用饅頭蘸辣椒醬也沒什麽,但連著蘸空兩碗,這辣椒醬用了很多佐料,芝麻,蒜泥,陳醋等等,一碗的本錢就是十塊錢了,你們偶爾這樣吃都無所謂,但是長久下去,我們也經受不起。”
漢子們聽了,面有愧色地出去了。
第三天,他們居然又來了,還是提著饅頭,我當時就目瞪口呆。
然而,他們叫了五份中碗面,只蘸自己桌子上的辣椒醬吃。
結賬的時候,老板娘的眉頭沒有皺起來。
後來,他們天天來,天天如此。
那張桌子上的盛滿辣椒醬的碗被悄悄換成了大一號的。
兩個月以後,他們再沒來了,我好奇地隨口問了一下。
老板說:“他們工地上的活幹完了,全搬走了。”
我指了指那個桌子上裝辣椒醬的大碗,笑著說,可以撤了。
老板也笑了起來,說:“他們用力氣吃飯,光吃面是吃不飽的,吃饅頭經餓一點,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啊。”
我多看了他們一眼,突然感覺這個小面館如此溫暖。
後來,我也離開了,現在偶然想起在那座城市的生活,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們。
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那裏,也許早已經離開,又或許已經將生意擴大規模,經營的風生水起。
但他們給我留下的那份感動,已經在我心中萌芽開花結果,年複一年。